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条斯理地盖住清河市的天空。新区管委会外的香樟树下,孙阳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盯着那扇玻璃旋转门。赵坤的车刚进去,黑色的奥迪q7,车牌尾号三个8,嚣张得像主人腕上那块晃眼的江诗丹顿。
陈谨的话还在耳边滚着:“赵坤这人,油锅里捞钱都嫌油温低,你去,扮成个想走捷径的愣头青,他爱这套。”
孙阳摸了摸藏在西装内袋的录音笔,金属外壳硌着掌心,有点凉。他今年二十八岁,纪检战线的新兵蛋子,跟着陈谨办滨海案时,见惯了林晓那种从清高到沉沦的挣扎,却没碰过赵坤这种明晃晃的贪婪。这人是吴亦天一手提拔起来的,招商局长的位子坐得发烫,新区的土地批文,经他手出去的,没有一份是干净的。
手机震了震,是陈谨的短信:“李娟那边安全了,放心。”
孙阳深吸一口气,抬脚往旋转门走。玻璃映出他的影子,一身高仿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捏着份印着“滨海新区投资计划书”的文件夹,活脱脱一个急着拿项目的小老板。
前台拦住他,他递上名片,笑出一脸恰到好处的谄媚:“麻烦通报赵局长,滨海远道来的,姓孙,谈合作。”
名片是陈谨找人连夜做的,头衔是“滨海盛达商贸有限公司总经理”。孙阳念着这个假身份,胃里有点反酸。他这辈子最不屑的就是投机钻营,可今天,偏偏要把这身皮穿到底。
没过五分钟,前台笑着引他进去:“孙总,赵局长在贵宾室等您。”
贵宾室的门虚掩着,一股雪茄混着茶香的味道飘出来。孙阳推门进去,赵坤正歪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看见他,眼皮都没抬,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坐。滨海来的?吴亦天是你什么人?”
开门见山,果然是老狐狸的路子。孙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得更殷勤,把文件夹递过去:“赵局,吴局是前辈,我这趟来,是想沾沾清河新区的光,搞个文创产业园的项目。听说您是这片的掌舵人,没您点头,我们这些小公司,连门槛都摸不着。”
赵坤终于抬了眼,那双三角眼像两把钩子,在孙阳脸上剜了一圈。他没接文件夹,反而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慢悠悠地斟茶:“文创园?新区不缺这个。年轻人,路子要野一点,眼光要毒一点。”他把茶杯推到孙阳面前,茶汤殷红,像淬了色的血,“比如,商住用地,懂不懂?”
孙阳心里明镜似的。新区的商住用地,审批卡得严,可利润是文创园的十倍不止。赵坤这是在抛诱饵,看他咬不咬钩。他故意露出一点犹豫,挠了挠头:“赵局,商住用地是好,可我们没那资质啊,审批流程太复杂”
“复杂?”赵坤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锃亮的西裤上,他毫不在意,“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一句话的事,就能给你划块好地,容积率往上调一调,你躺着都能赚钱。”
孙阳的心跳快了半拍。录音笔在口袋里嗡嗡地转着,他能想象出陈谨在监控那头凝神的样子。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赵局的恩情,我记着。只是我怕回报不周。”
这话像钥匙,精准地捅开了赵坤的贪念。他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二郎腿翘起来,皮鞋上的光晃得孙阳眼睛疼:“年轻人懂事。这样吧,项目成了,给我拿一百万的‘咨询费’,不算多吧?”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哦,对了,你家眷要是想出国,我托人安排,留学、定居,一条龙服务,保准顺风顺水。”
一百万,外加海外定居。孙阳的喉结滚了滚,一股恶心劲往上涌。他想起澄江县那些失地的农民,想起李娟被抢材料时那双通红的眼睛,想起林晓在留置室里说“我对不起百姓”时的哽咽。这些人,把权力当成筹码,把百姓的利益当成肥肉,啃得满嘴流油。
他垂下眼,掩住眸子里的寒意,声音放得更软:“赵局放心,钱不是问题。只是我听说,省里的督导组在清河,这事”
“督导组?”赵坤冷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陈谨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他能奈我何?季书记在上面撑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
季鸿远!
孙阳的心跳骤然提速。这个名字,是督导组查了半个月的突破口。赵坤果然和季鸿远有牵扯!他强装镇定,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好茶,普洱熟茶,醇厚回甘,可他品不出半点滋味。
“季书记”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那我就更放心了。”
“放心就好。”赵坤站起身,拍了拍孙阳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孙阳像被烙铁烙了一下,“明天把材料送过来,我让下面的人办。记住,嘴巴严一点,不该说的话,烂在肚子里。”
孙阳点头,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撤退的路线。他把文件夹留在桌上,说了句“多谢赵局提携”,转身就往门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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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走廊,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夹住他,语气硬邦邦的:“孙总,赵局请您留步。”
孙阳的心沉了下去。露馅了?
他稳住神,转过身,脸上的笑还没褪干净:“两位大哥,还有事?”
“赵局说,你这文件夹落了东西。”其中一个男人伸手,直愣愣地往他的西装内袋摸。
孙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死死按住内袋。录音笔还在转,里面全是赵坤的罪证,要是被搜走,这趟就白来了!
“误会,误会。”他嘴上敷衍着,脑子飞速运转。陈谨说过,遇到突发情况,往东边的小巷跑,那里有接应。
“什么误会?”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伸手就要硬抢。
孙阳瞅准机会,猛地推开身边的人,拔腿就往楼梯口跑。他不敢坐电梯,怕被堵在里面。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咚咚作响,像催命的鼓点。
他一口气冲下楼,推开侧门,一头扎进东边的小巷。巷子狭窄,堆满了杂物,路灯忽明忽暗,影子被拉得奇形怪状。他跑得气喘吁吁,西装外套被扯破了一道口子,冷风灌进去,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孙阳慌不择路,拐了个弯,却发现是条死胡同。
黑黢黢的墙壁挡在面前,他退无可退。两个男人追了上来,狞笑着逼近。孙阳握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拼了!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闪过几道黑影。没等孙阳反应过来,那两个男人就被按在了地上,闷哼声此起彼伏。
孙阳愣住了,看着眼前几个穿便衣的人,他们动作利落,身手矫健,不像是普通的警察。
其中一个人转过身,冲他点了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孙同志,没事吧?”
孙阳一愣:“你们”
“我们是省纪委秘密观察组的。”那人言简意赅,指了指巷子外,“赵坤的人盯你很久了,赶紧走,这里不安全。”
秘密观察组?孙阳心里疑窦丛生。陈谨从来没提过这个组,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补了一句:“季鸿远势力庞大,小心行事。陈主任那边,我们会联系。”
话音刚落,他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孙阳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衬衫。他摸了摸内袋,录音笔还在,沉甸甸的。刚才的惊险像一场梦,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他定了定神,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夹,拍了拍上面的灰。巷口的风卷着落叶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他抬头望去,远处的新区管委会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夜色里虎视眈眈。
手机又震了震,是陈谨的电话。孙阳接起来,声音还有点发颤:“陈主任,我拿到录音了,赵坤亲口承认了,和季鸿远有关”
他顿了顿,把刚才巷子里的遭遇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谨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凝重:“秘密观察组?我没安排人。孙阳,你现在立刻撤回来,注意安全。这趟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孙阳攥紧了手机,看着手里的文件夹,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可怕。围猎与反围猎,从来都不是一场轻松的较量。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小巷,夜色浓稠,前路漫漫,而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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