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站在下榻的宾馆窗前，望着远处仍在施工的工地，塔吊上的探照灯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扫过这片被圈起来的土地。
“陈组长，开发区的规划图拿到了。”孙阳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卷图纸，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自从两周前接到邻省的协查请求，他们这支特别调查组就像进入了迷雾森林，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陈谨接过图纸，在茶几上铺开。青州新区总体规划的蓝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和红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陈谨的手指沿着图纸上的一条虚线划过。
孙阳凑上前细看：“这条规划路，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直接穿过青峰山不是更合理吗？”
“问得好。”陈谨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三年前的规划初稿，路是直的。修改后的规划，多绕了三点七公里。”
“征地面积增加了将近一倍。”孙阳立即反应过来，“多征的地，用途是什么？”
陈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这是上周的卫星图。被多征的地块，现在建起了高档别墅区。”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开发区的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映得两人脸上光影变幻。
“同样的手法。”孙阳轻声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林晓在新区案中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陈谨走到窗前，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别墅区星星点点的灯光：“不是几乎一样，是更加完善、更加隐蔽了。看来，有人仔细研究过我们的案子，而且做了改进。”
手机震动打破了夜的寂静。陈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青州市纪委的同志。
“陈组长，明天开发区管委会安排的考察路线，临时做了调整。”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急促，“原定要参观的青峰山生态保护区，改成了新建成的会展中心。”
“理由？”
“说是山路维修，车辆无法通行。”
挂断电话，陈谨和孙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临时变更考察路线的把戏，他们太熟悉了。
“他们在防着我们。”孙阳说。
“不，”陈谨摇头，“他们不是在防着我们，而是在试探我们。想看看我们对路线变更的反应，从而判断我们掌握了多少情况。”
夜深了，孙阳回房休息。陈谨却毫无睡意，他重新摊开规划图，拿起放大镜，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图纸上的线条和符号，在他眼中渐渐活了起来，变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权力与利益的博弈。
他的目光停留在青峰山南麓的一块标注为“生态保育区”的地块上。根据资料，这里原本是青峰村村民的集体林地，三年前被划入开发区范围。奇怪的是，这块地既没有开发项目，也没有恢复生态，就这么荒废着。
直觉告诉他，这块地是整个谜局的关键。
第二天清晨，调查组按变更后的路线考察。新建的会展中心气派非凡，光可鉴鉴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来访者的身影。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赵东明亲自作陪，笑容可掬，介绍起来如数家珍。
“这个会展中心是去年竣工的，总投资三个亿，已经成为青州的新地标。”赵东明一边引导参观，一边不忘观察调查组每个人的表情。
陈谨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在展厅的一角，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墙上的开发区全景模型。
“赵主任，青峰山这一带的规划很有特色啊。”陈谨状似无意地提起。
赵东明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陈组长好眼光。那里我们规划的是生态康养项目，要打造全省一流的康养基地。”
“哦？可是我在图纸上看到，那里标注的是生态保育区。”
“这个嘛，”赵东明从容应对，“规划是动态调整的。我们经过专家论证，认为适度开发更有利于生态保护。”
回程的车上，调查组成员都沉默着。直到驶入市区，孙阳才开口：“他在撒谎。青峰山一带的地质条件根本不适合大规模开发，三年前的环评报告明确说过这一点。”
陈谨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突然对司机说：“在前面的地铁站停一下，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宾馆。”
孙阳想说什么，但看到陈谨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陈谨在地铁站下车后，迅速换乘出租车，直奔青峰山。他要知道，那块被神秘保留的土地，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出租车在青峰山脚停下。陈谨徒步上山，沿着村民踩出的小路前行。夏末的山林依然郁郁葱葱，知了声此起彼伏。越往深处走，他越感到一种不协调——这片所谓的“生态保育区”，既没有保育设施，也没有巡护人员，仿佛被人遗忘了。
就在他即将抵达图纸上标注的那块地时，一阵机器轰鸣声从山坳里传来。陈谨心中一凛，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
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山坳里，几台挖掘机正在作业，一个大型地下工程的轮廓已经初现。工地上没有任何标识，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却没有任何单位的标志。
，！
陈谨悄悄取出手机，连续拍了几张照片。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老先生，这里不能进。”一个保安模样的人站在他身后，语气强硬。
陈谨镇定自若地转身，脸上堆起老人特有的困惑：“啊？不能进吗？我是来找草药的，我老伴风湿，听说青峰山的穿山龙效果好。”
保安打量着他朴素的衣着和手中的帆布包，神色稍缓：“这里施工呢，危险。采药去北坡吧。”
“好好好，我这就走。”陈谨连连点头，拄着随手捡来的木棍，慢悠悠地向山下走去。
他能感觉到，保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过山弯。
回到宾馆时，天已经黑了。孙阳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看见陈谨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陈书记，您怎么不接电话？我们都快急死了！”
陈谨这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调成了静音。他顾不上解释，直接打开电脑，插入手机sd卡：“看看我拍到了什么。”
照片在屏幕上依次展开，孙阳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是地下工程？规划图上完全没有标注。”
“不仅没有标注，”陈谨放大其中一张照片，“你注意看这个入口的设计，还有那些通风管道。这不是普通的地下室，而是按照人防工程标准建造的。”
孙阳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想干什么？”
陈谨没有回答，而是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青州市近三年来的土地审批文件复印件。他一页一页地翻找着，手指突然停在某一页上。
“找到了。”陈谨的声音低沉，“青峰山南麓地块，去年以‘地质灾害治理’为由，申请了专项经费八千万元。”
“地质灾害治理？”孙阳凑过来看文件，“就那个山坳？那里根本不存在地质灾害风险！”
“问题不在于风险是否存在，而在于有人相信它存在。”陈谨合上文件夹，目光锐利，“八千万元，足够修建一个相当规模的地下设施了。”
夜深人静，陈谨独自站在窗前，手中的茶杯早已凉透。青州的夜空被开发区的灯光染成暗红色，像一块浸透了鲜血的幕布。
他想起了林晓。同样的规划变更，同样的利益输送，只是这次的规模更大，手段更隐蔽。腐败如同病毒，不仅在个体间传染，还在不断变异，寻找着制度中的每一个缝隙。
手机响起，是省纪委老领导的电话。
“老陈，青州那边情况怎么样？”
“苗头已经出现了，比我们预想的更严重。”陈谨如实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需要支援吗？”
“暂时不用。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挂断电话后，陈谨打开台灯，开始起草立案申请报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沉重如铁。他知道，一旦这份报告递交，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报告写到一半，他停下来，从抽屉里取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合影。照片上，年轻的他和同样年轻的林晓站在古县的田间，身后是金黄的麦浪和农民们朴实的笑脸。
“不忘初心”，照片背面，林晓清秀的字迹依然清晰。
陈谨轻轻摩挲着那四个字，然后将照片小心地收回抽屉。窗外的曙光已经初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孙阳的房间：“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去国土资源局。是时候会会这位‘地质灾害治理’的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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