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省新任纪检干部培训班的学员们正襟危坐,目光齐聚在讲台那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身上。
陈谨放下保温杯,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他们中最大的不过三十五岁,最小的才二十六岁,正是他当年初入纪委时的年纪。
“刚才我讲的林晓案例,大家有什么问题吗?”陈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
短暂的沉默后,后排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举起了手:“陈书记,林晓在澄江工作时,曾经是全省优秀纪检干部。您在调查过程中,是否因为这份旧情而产生过犹豫?”
问题直白而尖锐,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坐在第一排的孙阳微微皱眉,担心地望向陈谨。
陈谨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几分坦然。
“犹豫过。”他坦承,“不仅是犹豫,还有痛苦。每当发现一条新的证据线索,我都在心里祈祷那不是真的。”
他走下讲台,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但是,”陈谨停在提问的年轻干部面前,“我们纪检干部手中握着的不是普通权力,是党和人民赋予的监督权、执纪权。这份权力,容不得半点私情。”
窗外,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知了声声嘶鸣。
陈谨回到讲台,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林晓站在古县的山坡上,身后是绵延的青山,胸前佩戴着“优秀纪检干部”的红花。
“这是十五年前的林晓。”陈谨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时的他,可以为了一笔五千元的扶贫款被截留,在山区徒步调查三天三夜,脚底磨出了血泡。
台下响起细微的惊叹声。
“是什么让他变了?”陈谨关掉投影,目光如炬,“是权力?是诱惑?还是别的什么?”
他停顿片刻,让问题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我认为,是他忘记了为什么出发。”陈谨缓缓道,“在座的各位,今天都是满怀理想走上纪检岗位的。但五年后、十年后呢?你们是否还能记得今天的初心?”
下课铃声响起,陈谨却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学员们也没有一个人起身。
“纪检工作,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陈谨继续说,“我们的对手,不只是那些腐败分子,更是人性深处的贪婪与软弱。这其中,也包括我们自己的。”
孙阳看着陈谨在讲台上挺拔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刚成为陈谨助手时的情景。那时陈谨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而如今,他已经能够体会这句话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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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结束后,陈谨被年轻干部们团团围住。他们争相提问,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陈书记,邻省那个案子,听说和咱们的林晓案很像?”
“面对新型腐败手段,我们该如何突破?”
“在监督一把手时,应该如何把握分寸?”
陈谨耐心地一一解答,不时用案例佐证。孙阳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内心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陈谨的敬佩,也有对自己肩上担子的清醒认识。
解答完所有问题,陈谨在孙阳的陪同下向停车场走去。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孙阳,邻省那个案子,你跟进得怎么样了?”陈谨突然问道。
孙阳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已经掌握了基本证据链。邻省开发区主任赵东升涉嫌通过妻弟收取贿赂,违规审批土地,手法和林晓案如出一辙。”
陈谨停下脚步,眉头微蹙:“又是亲属作白手套?”
“是的。而且更加隐蔽,资金通过虚拟货币洗白,最终流入海外账户。”孙阳滑动屏幕,调出资金流向图,“但是我们追踪到了关键节点。”
陈谨接过平板,仔细审视着那些复杂的流程图。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色。
“你怎么看?”陈谨将平板递回,继续向前走。
孙阳略作思考:“我认为可以收网了。但是”
“但是什么?”
“赵东升在邻省根基很深,有不少保护伞。我担心如果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
陈谨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考虑得很周全。那你打算怎么办?”
孙阳深吸一口气:“我想采取迂回策略,先从他妻弟入手。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那个妻弟是个突破口。”
他们已经走到了陈谨的车前。陈谨却没有立即上车,而是转身面对孙阳,目光深邃。
“孙阳,还记得林晓案给我们最大的教训是什么吗?”
孙阳沉吟片刻:“是监督不能留死角,特别是对‘能吏’的监督。”
“不止如此。”陈谨摇头,“更重要的是,腐败会不断变异,会穿上新的外衣。我们的监督手段也必须与时俱进。”
夜幕悄然降临,路灯次第亮起。
“走吧,”陈谨拉开车门,“回办公室,你把详细方案汇报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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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纪委大楼七层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孙阳站在电子屏幕前,向陈谨和专案组核心成员汇报邻省案件的收网方案。
他的讲解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分析了案件的难点,也提出了创新的破解思路。陈谨坐在台下,看着这个三年前还略显青涩的年轻干部,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内心涌起一股欣慰。
“综上所述,我建议明天就对赵东升妻弟采取行动。”孙阳结束汇报,看向陈阳,“同时协调邻省纪委,对赵东升实施控制。”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待着陈谨的决断。
陈谨缓缓站起身,走向讲台。他没有立即评价孙阳的方案,而是讲起了一个看似无关的故事。
“我刚参加工作时,我的老领导告诉我,纪检工作就像治病救人。”陈谨的声音平和而有力,“既要切除腐肉,又要保护健康的肌体。更重要的是,要找到病根,防止复发。”
他转向孙阳:“你的方案很周密,技术上无懈可击。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个案子办完后,邻省的那个开发区,能否建立起防止下一个赵东升出现的制度?”
孙阳愣住了。他确实没有思考到这个层面。
“我们办案,不能止于办案。”陈谨环视在场的每一位干部,“每一个案子,都应该推动制度的完善。这才是我们工作的最终目的。”
他回到座位:“方案原则上通过。但是补充一点——专案组要同步研究邻省开发区的监督机制漏洞,案件办结后,向中央纪委提交专题报告。”
会议结束后,陈谨把孙阳单独留了下来。
“是不是觉得我要求太高了?”陈谨递给孙阳一杯刚泡的茶。
孙阳接过茶杯,老实承认:“有一点。毕竟我们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扎实”
“扎实的证据只能惩治已经发生的腐败,”陈谨打断他,“而完善的制度才能预防未来的腐败。这就是林晓案给我们最深刻的教训。”
孙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窗外,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海。从这个高度望下去,街道上的车流如同一条条光的河流,奔涌向前。
“陈书记,我明白了。”孙阳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们不仅要办结这个案子,更要通过这个案子推动制度变革。”
陈谨欣慰地笑了。他走到窗前,望着脚下的城市。
“你看,这片灯火中,有多少家庭正享受着安宁的生活?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了守护这份安宁。”
孙阳站到陈谨身边,一同眺望夜景。此刻的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纪检干部”这四个字的分量。
“明天我就带队出发。”孙阳说,“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不,”陈谨纠正他,“是不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手机响起,孙阳接听后,向陈谨报告:“刚刚得到消息,赵东升的妻弟订购了明天飞往加拿大的机票。”
陈谨的目光骤然锐利:“那就提前收网。你亲自指挥。”
“是!”孙阳挺直腰板,眼中闪烁着决战前的光芒。
陈谨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记住,邪不压正。”
孙阳大步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陈谨依然站在窗前,直到看见孙阳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坐进等候的汽车。
汽车驶入夜色,汇入那一片灯火的海洋。
陈谨喃喃自语:“薪火相传,希望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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