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的办公室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书柜里的法律典籍和反腐案例汇编已经打包成箱，只剩下窗台那盆文竹还在原位，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翠。他缓缓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本不同时期的《纪检监察工作手册》——从泛黄的1998年版到最新的2023年版，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
“二十五年了。”他轻声自语，指尖抚过那些磨损的书脊。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孙阳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纸箱，神情复杂：“陈书记，您真的要亲自去吗？邻省的情况我们还不熟悉，而且”
“而且我下个月就退休了。”陈谨接过话头，微微一笑，“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去。”
他把最后几份文件放进纸箱，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全省地图上。红色的图钉标记着他二十五年纪检生涯中经办的大案要案，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反腐网络。而此刻，邻省那片空白的区域，正等待着一个新的图钉。
孙阳放下纸箱，声音有些发紧：“林晓案刚结束不久，您还没好好休息。邻省这个案子，让我带年轻同志先去摸底，您坐镇指挥就好。
陈谨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排白杨树。二十五年前，他刚调到省纪委时，这些树还只是细弱的树苗。
“孙阳，你还记得2015年澄江污染案吗？”
“记得。那是您带我办的第一个大案。”
“当时有老同志劝我，说污染企业背后关系网复杂，最好等时机成熟再动手。”陈谨转过身，眼神深邃，“我说，反腐没有最佳时机，只有当下。”
孙阳沉默了。他明白陈谨的潜台词——在反腐这场战役中，从来没有“适可而止”这四个字。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省委赵书记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打包的纸箱，眉头微蹙：“老陈，邻省的请求我只是例行转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了。”
“案情就是命令，不分省内省外。”陈谨平静地说。
赵书记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邻省纪委传来的初步材料。他们怀疑的问题与林晓案高度相似，也是打着‘新区开发’的旗号，官商勾结，侵吞民生项目资金。”
陈谨接过文件，迅速翻阅。随着纸页翻动的声音，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棚改专项资金被挪用，失地农民补偿款缩水，违规土地审批”他喃喃念着那些熟悉的字眼，突然抬头，“连作案手法都如出一辙？”
“所以邻省希望借调有类似案件经验的同志。”赵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是老陈，你要想清楚，这是跨省办案，阻力会比省内大得多。而且你马上就要退休了，何必趟这浑水？”
陈谨合上文件，走到那盆文竹前，轻轻触碰着细密的叶片。
“赵书记，您还记得我调任纪委时，在老主任面前立下的誓言吗？”
“记得。‘一朝反腐人，终身反腐魂’。”
“那就够了。”陈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赵书记点点头，不再劝说，只是拍了拍陈谨的肩膀：“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邻省纪委的王书记是我的老同学，我会跟他打好招呼。”
送走赵书记，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孙阳看着陈谨，突然发现这位一向挺拔的老领导，背影竟有些佝偻。
“陈书记，我跟你一起去。”孙阳上前一步，“林晓案的细节我最清楚，对比对案情有帮助。”
陈谨摇摇头：“你要留下来，负责新制度的落实。三项监督机制刚刚推行，不能半途而废。”
“可是您一个人”
“谁说我是一个人？”陈谨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邻省有他们的纪检干部，我只是去提供经验。反腐工作从来不是单打独斗，而是薪火相传。”
他打开抽屉最底层，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孙阳：“这是我整理的林晓案全过程剖析，包括我们办案中的得失反思。你拿去，组织年轻同志学习。”
孙阳接过沉甸甸的档案袋，感觉手中捧着的不仅是文件，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传承。
傍晚时分，陈谨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做最后的整理。他打开手机，翻看相册里的老照片——二十年前与林晓在古县调研的合影，十年前带领专案组彻夜讨论的场景，三个月前在林晓庭审外的媒体长枪短炮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那是他的老师，省纪委的老书记，在退休那天握着他的手说：“陈谨，记住，腐败这根弦，永远不能松。”
窗外，夕阳西下，整座城市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陈谨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几行字：
“邻省案三大重点：
1、核实资金流向，比对林晓案模式
2、关注‘能吏’腐败现象，警惕政绩掩盖问题
3、注重保护举报人，避免李娟式遭遇重演”
他把便签贴在电脑屏幕上，然后开始收拾行李。简单的旅行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那三本工作手册和林晓案的判决书复印件。
手机响起，是妻子发来的短信：“明天包饺子，回家吃晚饭吗？”
陈谨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良久，最终回复：“紧急任务，赴邻省出差。饺子留着，回来补上。”
他知道，妻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回复。二十五年来，数不清有多少次，他因为一个电话、一条线索而匆匆离家。厨房里那盘没吃完的饺子，书房里那杯冷掉的茶，都是他纪检生涯的无声见证。
夜深了，陈谨关掉办公室的灯，拎起旅行包走向电梯。在走廊的镜子前，他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
镜中的自己，鬓角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坚定，如同二十五年前那个刚踏入纪委大门的年轻人。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空荡荡的办公室留在身后。陈谨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将是又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但此刻，他的内心异常平静。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使命。
无论前方是鲜花还是荆棘，他都必将前行。
反腐之路，从无退休之时。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