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水流声潺潺不绝。
见蚩力破气息已稳,梁蛰明以长者特有的凝重语气开口:“修炼之道,最忌讳急功近利。你需先静心,仔细观察这水流之势——它的起伏、缓急,暗藏的力道与回旋。待看得分明,心与之合,再循序渐进入手实践,方能领悟其中真缔。”
蚩力破望向湍急的河流,眉头紧锁:“这跟看不看水流没关系吧?这儿太深了,我跳下去直接就淹了,脚根本踩不到底,还谈什么领悟?”
梁蛰明一时语塞。
他轻咳一声,再度端起长者的口吻:“你非要踩在河床不可?水面难道不能立足?”
蚩力破不解:“浮在水上,又怎么可能站得稳?”
梁蛰明便说出一番“神意驭气”之类玄奥的话,显得高深莫测。
蚩力破听完,仍是将信将疑,挠了挠头:“算了,听起来太悬。我还是先从那边浅滩开始练吧。”
梁蛰明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一节敷衍过去。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蚩力破,若你将来真将这‘回澜手’练成,可曾想过走出寨子,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闯荡?”
“当然想!”少年不假思索,眼中炽热的光芒再度燃起,比之前更亮,“只是……家父定然不会同意。他总说外面人心险恶,不如寨子里安稳。”
“哦?”梁蛰明语调平缓,再次轻描淡写地敲着边鼓,“你若真修炼有成,一身本事在身,心中可曾想过要去往何处?”
他并不直接询问自己的去向,那太过明显。借由引导少年畅谈梦想,来间接获取信息,无疑是更稳妥的方式。
果然,这涉世未深的少年毫无防备,话语如开闸洪水,倾泻而出。
“自然是去黑蛊蛮城!”少年眼中绽放无限憧憬,声音也提高了些许,“那里可是整个南疆最大、最繁华的蛊师聚集地!各寨珍藏的奇蛊异虫,在那里都能见到。更有声名远播的炼蛊大师开设作坊,能让人见识各种失传已久的玄妙手法!”
他越说越激动:“听说城里每月都有大型蛊虫拍卖会,奇珍迭出,偶尔甚至会有四转的强大蛊虫现身!更重要的是,那里充满机遇,只要有真本事,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修炼资源,闯出一片名堂……”
梁蛰明顺势问道:“在那黑蛊蛮城,可能找到‘酒虫’的踪迹吗?”
“肯定有!”蚩力破斩钉截铁,“黑蛊蛮城汇聚四方奇珍,堪称南疆蛊物交易的中心。酒虫虽然稀有,但在那里的大型拍卖会,或一些隐秘的特殊集市上,绝对有可能出现!我曾听爷爷提起过!”
“黑蛊蛮城……”梁蛰明低声重复,若有所思,继而追问,“它位于哪个方位?从此处过去,又该如何行走?”
蚩力破顿时来了精神:“那可远着呢!得先顺着我们寨子边上这条怒龙江,一直往下游走,走上三天便能到一个叫白石渡的地方。在那里必须跟随来往商队渡江……”
他继续详细说明:“渡江之后,朝着西南方向,还要再走整整七天。这期间会经过一片极其麻烦的瘴气林……”说到此处,他脸色凝重起来,“那片林子可不好过,雾气终年不散,毒虫滋生,据说还有专干劫道勾当的蛊修潜伏其中。”
“最关键的是,那片林子是通往黑蛊蛮城的必经之路,根本无法绕行。听寨子里去过的人说,只要成功穿过瘴气林,远远的就能望见黑蛊蛮城那巍峨的轮廓了。”
他最后郑重补充:“所以即便是我们寨子组织人手前往,也至少需要五人一组,并且必须有经验丰富的三转长老带队,才敢尝试通过那片危险地带……”
梁蛰明听着蚩力破滔滔不绝的讲述,心中渐渐明朗。
黑蛊蛮城、必经的瘴气林、白石渡……这些关键信息正是他迫切需要的。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又与少年闲谈几句,便借故离开了河滩。
回到住处,他立即开始收拾行装。干粮、水囊一一备齐,又将《大悲书》与《人祖传》仔细包好,塞进包袱最里层。敛蛊囊挂在腰侧,确认无误后,他深吸一口气,朝着石厉穿的居所走去。
石厉穿正在院中擦拭一柄短刃,见他来了,冷硬的眉宇稍稍舒展,转身从木架上取下一只陶壶:“来得正好。前日收了一壶青棵酿的蜜酒,性烈,正好驱驱这山间的湿气。”
梁蛰明双手接过微凉的陶壶,却没有就饮。
他探手入怀,取出了敛蛊囊。指尖在囊口微一停留,随即探入,引出了一只如白絮般的蛊虫。
“石教习,”他将其推向桌案,“此蛊,当归还寨子。”
石厉穿擦拭短刃的动作骤然停下。他的眉头瞬间拧紧,视线如鹰隼般锐利地投向梁蛰明,又扫过白雾蛊,声音沉了下去:“你这是何意?”
“我打算离开,”梁蛰明语气坚定。
“哦?”石厉穿短促地笑了一声,将短刃“锵”地归入鞘中,“看来,你是不想学我黑瘴寨的蛊术传承了。”
“寨子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只是,”梁蛰明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灼热的光,“我想去查找‘酒虫’。”
“酒虫?”石厉穿的眉头锁得更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传说缥缈,世间罕有。你以为那是山间的野兔,出去就能撞见?外面的世界,远非这片山林可比,人心之险,远胜蛊毒。哪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前路艰险,”他缓缓道,“但有些路,不走不甘心,总是要去试一试的。”
石厉穿的目光如刀子般在他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了白雾蛊上。他没有去接,反而缓缓摇了摇头。
“拿回去。”他的声音不容置疑,“这白雾蛊,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寨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见梁蛰明还想开口,石厉穿抬手止住他:“你离开黑瘴寨,外面险恶,更需要它防身。”说罢,他直接将手中那柄刚刚磨好的短刀连鞘塞进梁蛰明手里,转身又从墙角的木箱翻出一卷扎实的麻绳、一张边缘磨损的羊皮地图和几包草药。
“绳子要这样系,在腰间绕两圈,打活结。”他亲手将麻绳在梁蛰明衣袍上熟练地缠绕固定,“记住,独狼死,群狼生。这世道,一个人走不远。”
他展开地图,指着上面朱砂标记的几处:“这些是附近寨子和商队常走的路线。务必跟着他们一起走,切莫独自冒险。”
梁蛰明握紧手中尚带馀温的短刀,另一只手轻轻复在腰间的敛蛊囊上,最终将所有话语化作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