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的冷风裹着冰粒敲在窗纸上时，林砚正往墨玉上刻梅枝。深绿的玉料在灯下泛着冷光，刻刀划过的痕像道凝固的霜，他的青布袖挽到肘弯，手腕上的薄茧蹭着玉的凉，薄荷绣样在玉屑里闪，像片藏在寒里的绿。苏晚蹲在旁边研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沙沙”声混着刻刀的轻响，像支清寂的冬曲。
“这玉得顺着纹路刻，”他直起身呵着白气，刻刀在指间转了个弯，“来老先生说墨玉性脆，逆着纹容易崩，得像伺候梅花似的顺着它的性子，才能刻出活气。”
苏晚举起砚台里的墨汁笑，浓黑的汁在光里泛着亮：“你看这墨，”她说，“比去年的稠，掺了点松烟和梅汁，写在梅纸上黑得发蓝，配你的玉簪正好。”
铁蛋趴在桌下的毡垫上，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砚台的底，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哼。竹丫和石头则叼着玉屑玩，项圈的银链撞着桌腿的铜环，“叮当”声混着远处的风声，像支冷冽的冬曲。
来老先生拄着拐杖来送冻疮药时，墨玉上的梅枝已经刻出了形。“这刀工见了长进，”他眯眼端详着玉簪，“枝桠的弯度比去年刻的银簪自然，墨玉的寒混着银的冷，比单戴银饰多了层骨相。”他往桌上放药罐，“这药膏掺了梅汁和当归，抹在手上防裂，刻玉时省得伤着。”
林砚往老先生手里塞了杯热梅酒，酒液在瓷杯里泛着琥珀光。“您尝尝这个，”他说，往酒里加了片干梅，“苏晚埋在红薯窖里的，比去年的多酿了个月，烈得够劲。”
苏晚给老先生递了碟梅干，果肉的酸甜混着酒香。“您慢用，”她说，往林砚手里塞了块暖炉，“别总盯着玉，手该冻僵了。”
老先生捏着梅干笑：“好啊，我就爱这口烈香，像你们的日子，墨玉透着寒，梅酒带着暖，看着相斥，品着却有股说不出的合。”
日头爬到窗棂顶时，墨玉簪的枝桠已经刻完。林砚把刻刀往匣里收，苏晚则在给玉簪抛光，细布擦过玉面的痕，冷光渐渐透出来，像把冬的清都凝在了上面。
“你看这光，”林砚指着玉簪的反光，“墨玉的光不刺眼，像雪地里的月，看着冷，却能照得人心里亮堂。”
苏晚的指尖抚过玉上的梅枝，忽然觉得这寒里的骨，就是冬的魄，把玉的硬都刻成了韵。“来老先生说，”她往炉边坐，“下午去河上凿冰捕鱼，小寒的鱼最肥，冻在雪地里能存到过年，炖萝卜汤比腊肉还鲜。”
林砚跟在后面，往竹篮里装着冰凿：“我去磨磨凿子，”他说，“去年的刃有点钝，得磨快些才好破冰，不然白费力气。”
下午，寒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脸。两人往河边走，林砚扛着冰凿走在前面，脚印在雪地里踩出深痕，像串扎实的印章。苏晚跟在后面，手里裹着厚棉巾，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像把流动的雾。
“这河面冻得真厚，”林砚举起冰凿笑，凿尖在冰上敲出清脆的响，“比去年厚半尺，李叔说这样的冰面能走人，鱼在底下闷得慌，一凿开准往上跳。”
苏晚蹲在冰窟旁捡碎冰，指尖的凉混着水汽的湿。“你看这冰花，”她举着块带纹的冰笑，“像新药柜上的浪涛纹，冻在里面的气泡像星星，比城里卖的琉璃还好看。”
林砚的冰凿顿了顿，冰屑从刃口滑落。“等回去，”他说，声音低得像风吹冰，“给你打个冰花形状的银钗，上面嵌着小块墨玉，戴在发间像把冬的河都戴在了身上。”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往他嘴里塞了块冻梨：“别总想着打东西，”她说，“天太冷，你的手该歇歇了。”
林砚笑了，往她围巾里塞了个暖手炉，铜制的炉身还带着他的体温。“不累，”他说，“给你做东西，怎么都不累。”
往回走时，夕阳把冰面染成了金红。林砚提着半桶鱼，苏晚抱着几块冰花，银铃的轻响混着鱼的腥，像支踏实的晚曲。铁蛋它们跟在后面，铁蛋叼着条小鱼，银项圈的蔷薇纹在暮色里闪，像朵不会谢的花。
回到铁匠铺时，暮色已经漫了满院。林砚把鱼往雪堆里埋，苏晚则去厨房炖鱼汤，鱼的鲜混着萝卜的清，在屋里缠成了团。桌上的墨玉簪在灯光里泛着冷光，梅枝的影投在墙上，像幅素净的画。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银钗画图纸，铅笔的线条在纸上勾出冰花和墨玉，像藏了条河。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棉鞋，针脚穿过磨破的底，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看这钗，”林砚把图纸递给她，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冰花的棱里嵌着墨玉，像把冻住的梅枝，跟你的墨玉簪正好配成一对。”
苏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冰花的线条，忽然觉得这墨玉簪的寒，这银钗上的纹路，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是凿出来的，是冻出来的，是像这冰窟里的鱼一样，把冷和鲜都裹进去，才能品出最烈的味。
窗外的月光爬过河上的冰面，墨玉簪在桌上沉睡着，像块安静的玉。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翻图纸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寒气，忽然盼着这冬天能长些，再长些——长到鱼在雪堆里冻出鲜，长到银钗在发间磨出柔光，长到两人守着这满室的暖，把日子过成慢慢冻结的冰，初尝刺骨，回味却清，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