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晨霜裹着梅香漫进窗棂时，苏晚正往竹帘上晾梅纸。米白的宣纸浸过梅花汁，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粉，她的指尖捏着纸角，往绳上搭时，梅香顺着指缝钻进来，清冽得像口雪水。林砚蹲在灶前煮汤圆，铜锅里的沸水“咕嘟”着，把青布裤的薄荷绣样映得发亮，像片浸在香里的绿。
“这纸得晾在背风处，”他往锅里下了把糯米圆子，“来老先生说梅汁见风易干，晾得太急会发脆，得像酿梅酒似的慢慢阴干，才留得住香。”
苏晚往纸上撒了把干梅粉，粉末在纸上融成浅红的晕，像落了场微型的花雪。“你看这颜色，”她举着纸笑，“比去年的深些，今年的梅花瓣厚，挤出的汁更浓，写春联时墨里带着香，比镇上买的香笺还雅致。”
铁蛋趴在竹帘下的毡垫上，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冻硬的地面，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哼。竹丫和石头则叼着废纸片玩，项圈的银链撞着灶边的铜盆，“叮当”声混着汤圆的“咕嘟”声，像支温润的冬曲。
张婶挎着竹篮来送新磨的糯米粉时，梅纸已经晾了半帘。“这纸香得能熏衣裳！”她凑到竹帘前闻，“米白里透着粉，比城里铺子的桃花笺还耐看。你们这心思，连做纸都带着花味，写出来的春联准能引来春神。”她往桌上倒糯米粉，雪白的粉在瓷盆里堆成小山，“给你们添点粉，冬至的汤圆得多煮些，团团圆圆才吉利。”
林砚往张婶手里端汤圆碗，瓷碗的浪涛纹映着乳白的汤，像碗缩着的暖。“您尝尝这个，”他说，往碗里撒了把梅糖，“苏晚用梅花腌的糖，比白糖多了层清，配汤圆正好。”
苏晚给张婶递筷子，竹筷的尾端刻着小小的梅花，是林砚昨夜闲时刻的。“您慢吃，”她说，往竹帘上又搭了张梅纸，“这纸等晾干了，给小宝剪些窗花，梅香混着年味儿，比红纸还喜气。”
张婶舀着汤圆笑：“好啊，我就爱这口清甜，像你们的日子，梅纸映雪光，汤圆裹梅糖，看着素净，品着却有股说不出的绵长。”
日头爬到竹帘顶时，梅纸已经晾得半干。林砚把竹帘往屋檐下挪，避开直射的阳光，苏晚则在给梅纸掸灰，指尖拂过纸面的糙，像摸着层凝固的香。
“你看这风，”林砚指着院角的梅枝，“冬至的风最烈，却吹不散梅香，反而把香送得更远，李叔说这是‘寒香远送’，是好兆头。”
苏晚的指尖捏着梅纸的边角，忽然觉得这寒里的香，就是冬的魂，把梅的骨都浸成了韵。“来老先生说，”她往厨房走，“下午写春联，用这梅纸写，墨里掺点梅汁，干了之后香得更久，能管到开春。”
林砚跟在后面，往砚台里倒墨汁：“我去研墨，”他说，“去年的墨块还剩些，掺点松烟，比新墨更黑亮，写在梅纸上准好看。”
下午，阳光薄得像层纱。两人坐在桌前写春联，林砚握着毛笔，笔尖在梅纸上落下第一个字，墨色在粉纸上晕开，像朵流动的云。苏晚则在旁边裁纸，梅纸的香混着墨的醇，在屋里缠成了团。
“这字得写得刚劲些，”林砚蘸了蘸墨，“配梅花的风骨，太软了压不住寒。”
苏晚的剪刀顿了顿，看着纸上的“春”字笑：“比去年的有气势，”她说，“墨里的梅香渗出来了，闻着像把春天的信都写进去了。”
林砚的笔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成个小圈。“等写完，”他说，声音低得像风吹梅，“给你打个梅枝纹的银簪，簪头嵌块墨玉，像支蘸着墨的笔，戴在发间香得有文气。”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往他手里塞了颗梅糖：“别总想着打东西，”她说，“研墨累，歇歇手。”
林砚笑了，往她鬓角别了朵干梅花，褐红的瓣衬着她的发，像落了颗星。“不累，”他说，“给你做东西，怎么都不累。”
往门上贴春联时，夕阳把院子染成了金红。林砚踩着板凳贴横批，苏晚扶着凳腿递胶带，梅纸的香混着浆糊的米香，像支踏实的晚曲。铁蛋它们跟在脚边，铁蛋叼着张废梅纸，银项圈的蔷薇纹在暮色里闪，像朵不会谢的花。
回到屋里时，暮色已经漫了满室。林砚把剩下的梅纸收进木箱，苏晚则去厨房热汤圆，梅糖的甜混着糯米的香，在屋里缠成了团。新药柜上的粗陶瓶在灯光里泛着光，梅花的影子晃啊晃，像幅流动的画。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银簪画图纸，铅笔的线条在纸上勾出梅枝和墨玉，像藏了幅画。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棉手套，针脚穿过磨破的指，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看这簪，”林砚把图纸递给她，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梅枝盘着墨玉，像笔蘸着墨在发间写字，跟你剪的窗花正好配。”
苏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梅枝的线条，忽然觉得这梅香浸纸的清，这银簪上的纹路，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是写出来的，是剪出来的，是像这梅纸春联一样，把寒和暖都浸进去，才能品出最久的香。
窗外的月光爬上贴好的春联，梅纸在风里轻轻晃，像片流动的霞。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翻图纸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墨香，忽然盼着这冬天能慢些，再慢些——慢到梅纸在箱里存住清，慢到银簪在发间生了光，慢到两人守着这满室的香，把日子过成慢慢晕染的墨，初尝微涩，回味却醇，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