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冷风卷着雪粒敲在窗纸上时，苏晚正往房梁上挂腌好的腊肉。肥瘦相间的肉条裹着盐霜和香料，在麻绳上轻轻晃，像串凝固的琥珀，她的指尖捏着绳结，往肉条上撒了把花椒，麻香混着肉的腥，在冷空里缠成了团。林砚站在梯子上递肉，青布裤的裤脚沾着雪，薄荷绣样在雪光里闪，像片藏在寒里的春。
“这肉得挂高点，”他往下递了串五花肉，“来老先生说离灶烟近的地方最好，熏得透，还能防老鼠，比城里铺子的熏肉地道。”
苏晚往肉条间塞了把松针，褐绿的针粘在油亮的肉上，像给荤香添了点清。“你看这油花，”她举着肉条笑，“李叔家的猪养得壮，肥瘦匀得很，腌的时候没掉多少水，熏出来准香得流油。”
铁蛋趴在灶边的毡垫上，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炉壁的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盯着晃动的肉条直晃尾巴。竹丫和石头则叼着空香料袋玩，项圈的银链撞着灶边的铜钩，“叮当”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像支清寒的冬曲。
张婶挎着竹篮来送新磨的玉米面时，房梁上已经挂满了腊肉。“这肉腌得周正！”她仰头看，“盐霜裹得匀，香料撒得足，比我家那挂看着就馋人。”她往桌上倒玉米面，金黄的粉在瓷盆里堆成小山，“蒸窝窝头吃，配腊肉炒蒜薹，香得能多吃两个。”
林砚往张婶手里塞了碗热栗子粥，往粥里添了勺红糖。“您尝尝这个，”他说，从房梁上取下块小肉，“这是特意留的精肉，您拿回去给小宝炖汤，补补身子。”
苏晚给张婶装了袋花椒，麻香混着纸的糙。“您腌菜时撒点，”她笑着说，“比单用盐更能存住鲜，来年开春吃着还带劲。”
张婶捏着花椒笑：“好啊，我就爱这股麻香，像你们的日子，腊肉配松针，窝窝头就热茶，看着糙，品着却有股说不出的厚。”
日头爬到房梁顶时，腊肉已经挂满了半根梁。林砚把梯子往墙角靠，苏晚则在给肉条掸松针，针末的软沾在油上，像给香系了个清结。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肉香和松针的味，在屋里打着旋，像把冬的实都揉在了一起。
“这肉得熏够七七四十九天，”林砚往灶里添了把松柴，“张婶说熏得越久越香，过年时切一盘，配新煮的饺子，比城里的酱肉还下饭。”
苏晚的指尖划过肉条的油光，忽然觉得这立冬的香，就是冬的藏，把荤的腻都腌成了醇。“来老先生说，”她往炉边坐，“下午去地窖取点红薯，回来蒸着吃，甜得能解肉的腻，配着喝杯金银花茶正好。”
林砚跟在后面，往竹篮里装着小铲：“我去扫扫地窖口的雪，”他说，“去年的门板有点松，得垫两块砖，别让冷气钻进去，冻坏了红薯。”
下午，雪停了，日头薄得像层纸。两人往地窖走，林砚扛着门板走在前面，脚印在雪地里踩出深痕，像串踏实的印章。苏晚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竹篮，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像把流动的雾。
“这地窖的土真结实，”林砚放下门板笑，“去年垫的稻草还没烂，红薯准没冻着，比镇上粮铺的还甜。”
苏晚蹲在地窖口捡红薯，红皮的薯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点土腥气。“你看这纹路，”她举着个歪扭的红薯笑，“像新药柜上没刻完的浪涛纹，丑得实在，甜得也实在。”
林砚的手顿了顿，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早上埋在炉灰里的。“等回去，”他说，声音低得像风吹雪，“给你打个红薯形状的银坠，上面刻着小裂纹，戴在颈间，像揣着块暖薯。”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往他嘴里塞了块红薯肉：“别总想着打东西，”她说，“天寒，你的手该歇歇了。”
林砚笑了，往她鬓角别了朵干蔷薇，褐红的瓣衬着她的发，像落了颗星。“不累，”他说，“给你做东西，怎么都不累。”
往回走时，夕阳把雪地染成了金红。林砚背着半袋红薯，苏晚提着满篮松针，银铃的轻响混着薯的甜，像支踏实的晚曲。铁蛋它们跟在后面，铁蛋叼着块小腊肉，银项圈的蔷薇纹在暮色里闪，像朵不会谢的花。
回到铁匠铺时，暮色已经漫了满院。林砚把红薯往缸里放，苏晚则去厨房蒸窝窝头，玉米面的香混着松针的熏香，在屋里缠成了团。房梁上的腊肉在灯光里泛着油光，像串流动的琥珀。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银坠画图纸，铅笔的线条在纸上勾出红薯的形，像藏了块暖。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棉袍，针脚穿过磨破的肘，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雪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看这坠，”林砚把图纸递给她，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背面刻着波浪纹，跟新药柜的浪涛纹呼应，戴在身上像揣着块会暖的薯。”
苏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红薯的纹路，忽然觉得这腊肉挂起的香，这银坠上的线条，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是腌出来的，是藏出来的，是像这缸里的红薯一样，把冬的寒都裹进去，才能品出最久的甜。
窗外的月光爬上房梁的腊肉，红薯在缸里沉睡着，像颗颗安静的糖。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翻图纸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肉香，忽然盼着这冬天能长些，再长些——长到腊肉在梁上熏出厚味，长到银坠在颈间磨出柔光，长到两人守着这满室的暖，把日子过成慢慢熏制的香，初尝微咸，回味却醇，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