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霜气裹着枯草香漫进田埂时,林砚正往稻茬地里撒草木灰。灰黑色的碎屑落在褐色的田垄上,像给土地盖了层薄被,他的青布裤卷到膝盖,裤脚沾着带霜的泥,薄荷绣样在晨光里闪,像片藏在静里的绿。苏晚蹲在田边拾稻穗,指尖捏着遗落的金穗,往竹篮里放,穗子的芒刺扎得指头发痒,却带着股踏实的糙。
“这灰能冻死虫,”林砚直起身呵着白气,木锨在他手里翻出弧线,“来老先生说寒露撒灰,来年的地更肥,种麦子准能长疯。”
苏晚举起把饱满的稻穗笑,穗粒在霜里闪着亮:“你看这遗落的,”她说,“比去年少多了,李叔他们割得仔细,连铁蛋都帮着捡了好几把。”
铁蛋趴在田埂的枯草堆里,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结霜的草,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哼。竹丫和石头则叼着稻穗玩,项圈的银链撞着田边的石头,“叮当”声混着远处的鸦鸣,像支清寂的秋曲。
李叔扛着锄头来翻地时,稻茬地已经撒了半亩灰。“这灰撒得匀,”他挥着锄头笑,“比我家那口子撒的强,看着就像给地喂了顿饱饭。你们这拾穗的竹篮,编得比镇上篾匠的还结实,穗子扎不破。”
林砚往李叔手里塞了杯热薄荷茶,往茶里添了勺红糖。“您尝尝这个,”他说,往李叔的竹筐里放了两盘栗子,“苏晚煮的,粉糯得很,垫垫肚子再干活。”
苏晚把拾满的稻穗往家走,竹篮的沉压得手腕发酸,却透着股收的实。“张婶说她要酿米酒,”她回头笑,“让我把这些碎穗给她送去,说比整米酿的更甜,带着点野趣。”
日头爬到田埂顶时,草木灰已经撒完了。林砚把木锨往田边靠,苏晚则在给稻茬地围篱笆,竹枝插在土里,像给静地拉了道帘。风一吹,枯草在篱边打旋,灰和土缠成了团,像把秋的余都揉在了一起。
“来老先生说这地得晒几天,”林砚往灶里添柴,砂锅里炖着栗子粥,甜香混着土的腥,“等晒得酥了再翻,土块能碎得更细,保墒。”
苏晚的勺子在粥里搅出圈,往他碗里舀了勺:“你看这稻茬,”她说,指着地里直立的短茎,“像不像新药柜上没刻完的浪涛纹?硬挺挺的带着劲。”
林砚凑到门口看,稻茬在阳光下投着短影,真像群凝固的浪。“下午去后山砍点柴吧,”他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张婶说寒露后天气转凉,得多备些硬柴,不然冬天炉火烧不旺。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往他碗里又舀了勺粥:“山路滑,霜没化透呢。”
林砚笑了,往她嘴里塞了颗栗子:“我牵着你走,保证不让你沾着泥。”
下午,霜化了些,山路泥泞却透着软。两人往后山走,林砚背着柴刀走在前面,砍刀劈柴的“咔咔”声惊起几只寒雀,飞进光秃秃的树梢里。苏晚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竹篮,专捡地上的干枝,褐黄的枝在篮里闪,像把流动的暖。
“这片松木长得直,”林砚停在片坡上,树干上的雪还没化,“比去年的粗,劈成柴能烧好久,火还旺。”
苏晚蹲下来捡松针,指尖的叶带着点涩,混着松脂的香。“你看这松塔,”她指着地上的褐果,“比去年的大,里面的松子准饱满,回来炒着吃,比栗子还香。”
林砚的柴刀顿了顿,木片从刃口滑落。“等回去,”他说,声音低得像风吹松涛,“给你打个松针纹的银簪,簪头刻着小松鼠,看着就像从山里采来的。”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往他手里塞了颗野山楂:“别总想着打东西,”她说,“天凉,你的手该歇歇了。”
林砚笑了,往她鬓角别了朵干菊,褐的瓣衬着她的发,像落了颗星。“不累,”他说,“给你做东西,怎么都不累。”
往回走时,夕阳把山路染成了金红。林砚背着半捆松柴,苏晚提着满篮松针和松塔,银铃的轻响混着松脂的香,像支踏实的晚曲。铁蛋它们跟在后面,铁蛋叼着个松塔,银项圈的蔷薇纹在暮色里闪,像朵不会谢的花。
回到铁匠铺时,暮色已经漫了满院。林砚把松柴往柴房堆,苏晚则在厨房炒松子,油香混着松脂的香,在屋里缠成了团。新药柜上的粗陶瓶在灯光里泛着光,蔷薇的影子晃啊晃,像幅流动的画。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银簪画图纸,铅笔的线条在纸上勾出松针和松鼠,像藏了片林。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棉袜,针脚穿过磨破的洞,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看这簪,”林砚把图纸递给她,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松鼠抱着松塔,松针绕着簪身,戴在头上,像把后山的秋都戴在了身上。”
苏晚接过图纸,指尖抚过松针的线条,忽然觉得这稻茬地的静,这银簪上的纹路,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是耕出来的,是藏起来的,是像这柴房的硬柴一样,把秋的实都码进去,才能抵得住冬的寒。
窗外的月光爬上柴房的柴堆,松塔在篮里沉睡着,像颗颗安静的果。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翻图纸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松香,忽然盼着这秋天能慢些,再慢些——慢到松柴在灶里烧出旺火,慢到银簪在发间生了光,慢到两人守着这满院的静,把日子过成慢慢堆积的暖,初尝微涩,回味却厚,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