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晨雾还没散时，苏晚正把蓝印花布往竹篱上系。靛蓝的布面印着白色的浪涛纹，在风里舒展开来，像把海边的潮声都裹进了布里。林砚踩着板凳往高处挂布，青布裤的薄荷绣样在布影里忽闪，像片藏在浪里的绿。
“再往左边挪挪，”苏晚仰头喊，手里还攥着半截布，“对齐那根红绸，蓝配红，像海边的日出。”
林砚的指尖捏着布角，呵出的白气混着他的呼吸，在冷空里凝成细珠。“这样？”他低头问，睫毛上沾着点雾，“这布的浪涛纹跟药柜上的一样，看着就亲。”
铁蛋趴在篱下，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布边的流苏，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叼着剩下的布头，在院里追跑，项圈的银链撞着新挂的灯笼，“叮当”声混着远处的鸡鸣，像支轻快的晨曲。
李叔赶着牛车来拜年时，车斗里装着袋新收的花生。“这布挂得真好看，”他跳下车笑，“比镇上染坊的样品还精神，蓝得透亮，白得清爽，一看就想起海边的景。”
林砚往李叔手里塞了杯热薄荷茶，往茶里添了勺红糖。“您尝尝这个，”他说，往牛车上放了两盘炸丸子，“给孩子们带回去，海菜馅的，鲜得很。”
苏晚把花生往簸箕里倒，金黄的果仁在晨光里闪，像落了把碎星。“张婶说她女儿后天回门，”她回头笑，“到时候让她来看看这蓝印花布，说不准也想扯块做衣裳。”
日头爬到竹篱顶时，蓝印花布已经挂满了半面篱。风一吹，布面的浪涛纹此起彼伏，像片缩在院里的海。林砚把板凳往墙角靠，苏晚则在给布边系红绳，流苏在风里荡，蓝与红缠成了团，像把山海的色都揉在了一起。
“来老先生说这布能驱虫，”林砚往灶里添柴，砂锅里炖着红豆粥，甜香混着布的靛蓝味，“靛蓝草本身就是药材，挂在药圃边，正好护着那些种子。”
苏晚的勺子在粥里搅出圈，往他碗里舀了勺：“你看这布影，”她说，指着地上晃动的蓝白花纹，“像不像新药柜上的浪涛纹？连影子都带着劲。”
林砚凑到门口看，布影在地上流动，真像片起伏的海。“下午去海边走走吧，”他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张婶说退潮后能捡贝壳，回来给竹篱镶边，配这蓝布正好。”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往他碗里又舀了勺粥：“路不好走，雪还没化透呢。”
林砚笑了，往她嘴里塞了颗花生：“我背你走，保证不沾湿你的红袄。”
下午，雪化了些，土路泥泞却透着软。林砚背着苏晚往海边走，独轮车在旁边跟着，铁蛋它们跟在车后，银项圈的响混着车轮的“吱呀”声，像支踏实的远足曲。海风带着咸涩的味，吹得蓝印花布在竹篱上猎猎响，此刻却漫在两人周身，像把去年的潮声都唤了回来。
“你看那片礁石，”苏晚从他肩上抬头，指着远处的黑岩，“去年我们在那捡的海菜，现在还晾在药柜顶上呢。”
林砚的脚步顿了顿，往礁石方向走：“去那看看，说不定有新的贝壳。”
礁石上的积雪还没化，冰碴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玻璃。苏晚蹲在礁石缝里捡贝壳，指尖的凉混着海的腥，忽然摸到块月牙形的白贝，壳上的纹路像极了蓝印花布的浪涛。“这个好看，”她举着贝壳笑，“比镇上卖的还精巧。”
林砚往她手里塞了块暖炉，铜制的炉身还带着他的体温。“别冻着手，”他说，往兜里揣着捡来的贝壳，“够镶半面竹篱了，剩下的明年再来捡。”
往回走时，夕阳把海面染成了金红。林砚背着苏晚，独轮车里的贝壳在颠簸中碰出“叮当”声，像串流动的铃。海风里混着他的呼吸，苏晚把脸贴在他后背，能感受到他步伐的稳，忽然觉得这蓝印花布的海风，就是日子最温柔的模样——不是刻意的浪漫，而是寻常的相伴，是把山海的景，都挪到院里的暖。
傍晚，暮色漫进院子时，苏晚正在用贝壳镶竹篱。白贝在蓝印花布旁闪，像片落进浪里的星。林砚则在给新药柜的铜锁上油，钥匙转动的“咔哒”声里，锁芯的浪涛纹映着布影，像条安静的河。
“你看这贝壳，”苏晚回头笑，“比我想象的还好看，蓝布配白贝，像把海都搬进了药圃。”
林砚往她手里塞了颗烤红薯，蜜甜的汁顺着指缝流。“开春再种点海蓬子，”他说，“张婶说那草耐盐碱，种在竹篱边，绿得发脆，配这蓝布更像海边。”
夜里，炉里的炭依旧红，蓝印花布的影子在墙上晃，像片流动的海。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春装绣浪涛纹，银线在水绿的布上绕，像藏了片潮。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棉鞋，针脚穿过磨破的底，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明天去给张婶送些贝壳，”林砚忽然说，银线在他手里转着圈，“她女儿回门，给孩子们当玩意儿正好。”
苏晚的针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光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影。“再送块蓝印花布，”她说，“让她做个小肚兜，浪涛纹的，像在海边长大的娃。”
林砚笑着点头，往她手里塞了颗杏仁，脆香在舌尖漫开。窗外的月光爬上竹篱的蓝布，贝壳的白映着布的蓝，像幅素净的画。苏晚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绣线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海腥味，忽然盼着春天快点来，又盼着这新年的慢能长些——盼着海蓬子破土的绿，更盼着能多些这样伴着海风的夜晚，把这蓝印花布的暖，都缝进布纹里，镶在竹篱上，陪着彼此，把日子过成最有山海味的模样。
远处的村里传来零星的嬉笑声，混着炉里的炭响，像首渐起的春歌。苏晚捏了捏手里的月牙贝，看着灯下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蓝印花布的事，就像这刚刚开始的岁，靛蓝的沉是海的底，浪涛的白是潮的动，把所有的寻常，都染成了带咸的暖，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