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油坊的青石台上结了层白时，苏晚正往陶盆里剁萝卜。红皮萝卜的脆响混着菜刀的“笃笃”声，在晨光里漫开清冽的味，她的指尖沾着萝卜的汁，往盆里撒了把海菜碎，褐绿的丝在白瓷盆里像片微缩的海。林砚蹲在灶前烧火，松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苗舔着铁锅的底，把青布裤的薄荷绣样映得发亮。
“油热了喊我，”他往灶膛里添了块硬柴，“张婶说炸丸子的油得烧到冒烟，才外酥里嫩。”
苏晚往萝卜馅里加面粉，筷子在盆里搅动的“哗啦”声里，面团渐渐成团，她揪起一小块搓成圆，放在案板上滚了滚，白胖的丸子沾着海菜的绿，像颗颗裹着碎星的玉。“你看这大小，”她举着丸子笑，“比去年的匀些，不会有的炸焦有的生。”
铁蛋趴在灶边的毡垫上，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青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盯着案板上的丸子直甩尾巴。竹丫和石头则叼着擦手的布玩，项圈的银链撞着锅沿的铜环，“叮当”声混着油的“滋滋”声，像支热闹的晨曲。
张婶挎着篮子来帮忙时，苏晚刚把第一锅萝卜丸子下进油锅。金黄的丸子在油里翻着滚，海菜的香混着油的热，惹得张婶直咂嘴：“这海菜放得妙，比纯萝卜的多了层鲜，跟你们俩似的，凑在一块儿就出好味。”她往肉馅里加调料，姜末和花椒面在盆里拌出香，“肉丸子得放两勺酱油，颜色深些才喜庆。”
林砚用长筷子翻动油锅里的丸子，动作稳得像打铁时的锤。“您尝尝这个，”他捞起颗萝卜丸子，放在滤油的铁丝架上，“是不是火太急了？”
张婶捏起丸子吹了吹，咬了口直点头：“正好！外酥里软，海菜的鲜在嘴里漫开，比城里馆子的还地道。”她往苏晚手里塞了颗，“你也尝尝，自己做的就是香。”
苏晚的指尖捏着烫人的丸子，油香混着海菜的咸，在舌尖漫开暖。她想起去年炸丸子时油溅了手，林砚慌里慌张地给她涂药膏，今年他站在灶前，长筷子翻动得从容，忽然觉得这油锅里的热，就是日子熬出的香，急不得，得慢慢等，才能炸出最合口的味。
日头升到头顶时，两盆丸子已经炸好了。萝卜丸子堆得像座小金山，肉丸子则泛着酱红的光，在铁丝架上滴着油，香得连铁蛋它们都围着转，银项圈的响混着馋哼，像支温顺的曲。林砚往缸里装丸子，陶缸的浪涛纹映着金黄的丸，像把年的味都收进了缸底。
“留两盘晚上吃，”他往苏晚手里塞了块刚炸的肉丸子，“剩下的封起来，过年时来客当零嘴。”
苏晚的指尖沾着油，往他鼻尖点了点，惹得他笑着躲开，青布裤的裤脚蹭过灶台，沾了点油星，像落了层金。“来老先生说他爱吃素的，”她说，往竹篮里装萝卜丸子，“等会儿给他送些去。”
下午，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响。两人坐在炉边歇脚，林砚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个用萝卜刻的小丸子，上面插着根海菜丝，像朵微型的花。
“给你玩，”他往她手里塞，萝卜的凉混着他的体温，“剁萝卜时刻的，等蔫了就没了。”
萝卜丸子在她掌心慢慢变软，海菜丝的绿显得格外艳。苏晚捏着渐渐发皱的萝卜，忽然觉得这易逝的鲜，也藏着他的暖——就像他打银饰时的专注，编竹篮时的耐心，总把那些稍纵即逝的美，都想摘下来给她。
傍晚，暮色漫进院子时，来老先生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提着包新配的安神药。“这丸子香得我在院里就闻见了，”他笑着说，往药包里倒出几粒药丸，“给你们留的，守岁时熬夜吃，不头疼。”
苏晚往老先生手里塞了盘萝卜丸子，油香混着药的苦，在空气里缠成了奇妙的味。“您多带些回去，”她说，“配粥吃正好，比咸菜爽口。”
老先生捏着丸子笑：“你们这日子过得，连炸丸子都带着巧思，海菜配萝卜，鲜得不落俗套。这屋里的油香混着药香，比啥熏香都养人。”
夜里，炉里的炭依旧红，丸子的香漫了满室。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新做的春装画裁剪线，滑石在水绿的布上划出浪涛纹，像片流动的河。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棉鞋，针脚穿过磨破的底，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雪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明天该贴春联了，”林砚忽然说，滑石在他手里转着圈，“老秀才写的‘春临宅第繁花艳，福满家园喜事多’，字好寓意也好。”
苏晚的针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光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影。“贴在新房的门框上，”她说，“配着红灯笼，准比谁家都好看。”
林砚笑着点头，往她手里塞了颗肉丸子，油香在舌尖漫开。窗外的月光爬上缸里的丸子山，雪的白映着油的亮，像幅素净的画。苏晚靠在他肩上，听着他划布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油香，忽然盼着除夕快点来，又盼着这岁末的夜能长些——盼着守岁时的热闹，更盼着能多些这样围着油香的夜晚，把这炸丸子的暖，都焐进往后的日子里，实实在在，稳稳当当。
远处的村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混着灶里的炭响，像首渐浓的年歌。苏晚捏了捏手里的萝卜丸子，看着灯下忙碌的林砚，忽然觉得这炸丸子的事，就像这慢慢走近的年，金黄的艳是日子的色，海菜的鲜是藏着的巧，把所有的寻常，都炸成了带香的盼，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