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林砚已经踩着梯子往房梁上爬。扫帚绑在长竹竿上,在他手里灵活地转动,陈年的灰尘顺着梁木簌簌落下,在晨光里织成细网。苏晚蹲在地上擦新药柜,软布蘸着薄荷水,顺着浪涛纹的沟壑轻轻擦,樟木的香混着灰的涩,在空气里缠成了团。
“慢点扫,”她仰头喊,梯子的影子在地上晃,“别把灯笼震下来,昨天刚换的新穗子。”
林砚的扫帚顿了顿,木杆在梁上敲出“笃笃”声。“差不离了,”他说,往地面撒了把草木灰,“张婶说撒点灰能粘住浮尘,等会儿好扫。”他的青布裤腿沾了层灰,薄荷绣样洇出浅灰的痕,像落了层霜。
铁蛋趴在药柜旁的毡垫上,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柜腿的灰,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追着空中的浮尘跑,项圈的银链撞着墙角的青砖,“叮当”声混着扫帚的“唰唰”声,像支忙碌的晨曲。
张婶挎着竹篮来帮忙时,手里提着包新磨的绿豆粉。“这粉去污,”她往苏晚手里塞,“擦窗户最亮,比皂角还管用。”她看着房梁上的林砚笑,“你家汉子真是能干,上房梁跟走平地似的,我家那口子踩个板凳都晃。”
苏晚往窗台上倒绿豆粉,温水调成的糊在玻璃上抹开,像层薄雪。“他打小就爬树掏鸟窝,”她说,抹布在玻璃上划出弧线,“这点高度不算啥。”
林砚从梯子上跳下来,往张婶手里塞了杯薄荷茶。“您歇着,”他说,往墙角的灰堆撒了把水,“别呛着,我去把灰倒了。”
灰堆在院里堆成小丘,林砚用独轮车推着往村外走,车辙在冻土上压出深痕。苏晚则在擦年画的边缘,软布蘸着清水,把溅上的灰轻轻拭去,胖娃娃的脸红得更鲜亮了,像能滴出胭脂来。
日头升到头顶时,房梁已经扫得干干净净。林砚把梯子往墙角靠,竹扫帚倒挂在梯杆上,像只歇脚的鸟。苏晚往灶里添柴,砂锅里炖着红豆粥,甜香混着扫房的灰味,在屋里缠成了奇妙的味。
“新药柜顶上的福字,”林砚往粥里撒了把糖,“等会儿贴正中间,正好对着年画的牡丹,红配红,热闹。”
苏晚的勺子顿了顿,往他碗里舀了勺粥:“你看这玻璃,”她说,指着擦得透亮的窗,“能照见人影了,比去年亮堂十倍。”
林砚凑到窗前看,玻璃里映出两人的影子,他的灰头土脸衬着她的红袄,像幅粗粝却暖的画。“下午蒸馒头,”他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张婶说要发两盆面,一盆带红点,一盆做花卷。”
下午,面在盆里发得鼓鼓的,像揣了团云。苏晚往面里揉碱水,面团在她手里变得光滑,薄荷水擦过的桌面泛着亮,把面的白衬得格外净。林砚则在劈柴,斧头落下的“咚咚”声震得案板发颤,劈好的柴码在灶边,像堵整齐的墙。
“花卷要拧成浪涛纹吗?”苏晚揪着面团笑,“跟药柜上的一样。”
林砚的斧头顿了顿,木屑在他脚边堆成小丘。“好啊,”他说,往她手里塞了根新劈的细柴,“用这个当擀面杖,比原来的直。”
细柴在她手里转着圈,面团被擀成薄薄的片,抹上油撒上盐,卷起来切成段,轻轻一拧,浪涛的形状就出来了,在案板上排得整整齐齐,像片缩小的海。
来老先生拄着拐杖来看热闹时,花卷正好上笼。“这花卷拧得有灵气,”他眯着眼笑,指尖点着浪涛纹,“不像死面,倒像要动起来似的。”他往苏晚手里塞了包新收的桂圆,“蒸馒头时放几颗,甜糯,补气血。”
林砚正在给蒸笼加柴,火苗“腾”地窜高,映得他侧脸发红。“您过奖了,”他说,往老先生手里递了块刚蒸好的糖包,“尝尝,苏晚放了桂花,香得很。”
苏晚把桂圆剥壳扔进粥锅,甜香混着面的麦香,在空气里缠成了团。“福字您来贴吧,”她说,往药柜顶上抹米糊,“您的福气重,贴了准保来年顺顺当当。”
老先生笑着接过福字,往柜顶正中一按,红纸的艳衬着樟木的棕,像把日子的色都收在了一起。“你们这日子,”他拍着林砚的肩,“就像这花卷,看着简单,却拧着股劲,越嚼越香。”
傍晚,扫房的尘埃终于落定。林砚把最后一盆灰倒掉,独轮车在院里留下浅浅的辙。苏晚则在给狼崽们擦毛,软布蘸着温水,把铁蛋项圈上的灰擦得干干净净,银蔷薇在灯下闪着亮。
“你看这房梁,”林砚指着屋顶笑,“扫干净了看着敞亮,比原来能多进半寸光。”
苏晚的指尖划过药柜上的福字,忽然觉得这扫去的尘埃,像扫去了旧岁的烦扰,留下的净,才是日子该有的模样——窗明几净,柴米齐全,身边有彼此,院里有生机,连浮尘都带着踏实的味。
夜里,炉里的炭烧得发红,花卷的香漫了满室。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灯笼换灯油,棉芯吸着油,渐渐变得透亮。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旧手套,针脚穿过磨破的指尖,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风,像首温柔的夜曲。
“明天该炸丸子了,”林砚忽然说,灯油在他手里晃出细圈,“张婶说要炸萝卜的和肉的,一样一盆才够年下吃。”
苏晚的针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光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影。“萝卜丸子放把海菜,”她说,“跟灌肠一个味,你爱吃的。”
林砚笑着点头,往她手里塞了颗剥好的桂圆,甜香在舌尖漫开。窗外的月光爬上新药柜的福字,花卷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像片流动的雾。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摆弄灯芯的轻响,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烟火味,忽然盼着除夕快点来,又盼着这扫房的夜能长些——盼着炸丸子时的香,更盼着能多些这样尘埃落定的夜晚,把这干净的暖,都锁进窗明几净里,陪着彼此,把日子过成最踏实的模样。
远处的村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混着炉里的炭响,像首渐浓的年歌。苏晚捏了捏手里的桂圆核,看着灯下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扫房的事,就像这辞旧迎新的年,扫去的是尘埃,留下的是盼头,把所有的寻常,都擦得亮亮的,等着装下新岁的暖,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