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松烟墨的香漫进堂屋时,苏晚正往砚台里倒温水。墨锭在她掌心慢慢研磨,浓稠的墨汁在青石板上晕开,像片化不开的夜。林砚踩着板凳往门框上抹米糊,糯米糊的黏性混着米香,在冷空里漫开,他的青布裤沾了点白,薄荷绣样在晨光里闪,像片醒目的绿。
“老秀才的字真有劲儿,”他回头看苏晚手里的春联,“这‘春’字的撇捺,跟打铁时的铁花似的,带着股冲劲。”
苏晚把春联在案上摆开,红纸的艳衬着墨的黑,“春临宅第繁花艳,福满家园喜事多”十六个字笔力遒劲,墨香混着纸的糙,在屋里缠成了团。“你扶着上联,”她说,往板凳上垫了块布,“我来对齐,别歪了。”
铁蛋趴在案旁,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未干的墨汁,留下淡淡的黑痕,惹得苏晚笑着推开它,指尖的墨香沾在狼崽的绒毛上,像朵流动的花。竹丫和石头则叼着春联的边角玩,项圈的银链撞着门框的红绸,“叮当”声混着林砚的呵气声,像支庄重的晨曲。
李叔扛着梯子来帮忙时,正赶上贴横批。“‘家和业兴’,这字好!”他踩着梯子扶横批,嗓门亮得像敲锣,“比我家那副‘五谷丰登’有气派,你们这新房配这字,再合适不过。”
林砚往李叔手里塞了杯热姜茶,辣香混着红糖的甜,“您尝尝这个,”他说,往横批的边角压了块瓦片,“风大,别吹卷了。”
苏晚往院门上贴门神,秦琼和尉迟恭的画像在红纸上瞪着眼,金盔的亮映着她的红袄,像把年的威严都请进了院。“张婶说门神得贴得高些,”她笑着说,往画像边角抹米糊,“才能镇住邪祟。”
日头爬到门楣时,春联已经贴满了院。新房的“春临宅第”、厨房的“五谷丰登”、猪圈的“六畜兴旺”,连药圃的竹篱上都贴了张小小的“春”字,红得像团跳动的火。林砚把剩下的墨汁倒进砚台,苏晚则在给狼崽们擦爪子上的墨痕,软布蘸着薄荷水,把铁蛋项圈上的黑擦得干干净净。
“你看这墨香,”林砚凑到春联前闻,“比城里的香粉还提神,老秀才说这墨里加了松烟,能留香半年。”
苏晚的指尖划过“家”字的最后一笔,墨的浓里藏着笔锋的暖。“就像咱们的日子,”她说,往灶里添了把柴,“看着黑沉沉的墨,写出来的却是红火的盼头。”
下午,来老先生带着他的药书来串门,刚进门就被春联的墨香勾住了脚。“这字有风骨,”他指着“业兴”二字笑,“笔力藏而不露,像林砚的性子,看着闷,实则有股韧劲儿。”他往苏晚手里塞了张药方,“给你们的,守岁时熬锅安神汤,熬夜不伤身。”
林砚正在给新药柜的铜锁上油,钥匙转动的“咔哒”声里,锁芯的浪涛纹映着墨香,像条流动的河。“您过奖了,”他说,往老先生手里塞了盘炸丸子,“尝尝这个,苏晚放了海菜,鲜得很。”
苏晚往砂锅里添药,药方上的“远志”“合欢”在她指尖滑过,药的苦混着墨的香,在屋里缠成了奇妙的味。“您坐会儿,”她说,往炉里添了块炭,“汤熬好了您先喝一碗。”
老先生翻着药书笑:“好啊,我就爱这药香混墨香的味,比戏园子里的脂粉气提神,看着你们这满院的红,就知道日子过得踏实。”
夕阳斜照进院门时,墨香在春联上泛着暖光。林砚把剩下的红纸剪成碎片,撒在院中的石桌上,像给旧岁撒了把红。苏晚则在给灯笼换红穗,新穗子的绒线在风里飘,和春联的红缠成了团。
“你看这碎红,”林砚指着石桌上的纸,“老辈说这叫‘岁岁红’,撒在院里,来年日子更红火。”
苏晚的指尖捏着红穗子,忽然觉得这墨香里的红,就是日子最本真的色——墨的沉是岁月的底,红的艳是藏着的暖,而那些笔锋的转折,是一天天过出来的韧,把寻常的日子,都写得有了模样。
夜里,炉里的炭烧得发红,安神汤的香漫了满室。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春装画蔷薇纹,铅笔的线条在水绿的布上绕,像朵要开的花。苏晚则在缝补他的旧棉袍,针脚穿过磨破的袖肘,发出“嗤”的轻响。铁蛋趴在桌下,银项圈的响混着窗外的雪声,像首温柔的夜曲。
“明天该包饺子了,”林砚忽然说,铅笔在他手里转着圈,“张婶说要包白菜猪肉馅的,还得捏几个带硬币的,谁吃到谁来年发财。”
苏晚的针顿了顿,抬头看他,灯光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影。“硬币我来洗,”她说,“用沸水煮三遍,消消毒。”
林砚笑着点头,往她手里塞了颗剥好的杏仁,脆香在舌尖漫开。窗外的月光爬上春联的红,墨的黑在光里泛着亮,像幅浓淡相宜的画。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划布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墨香,忽然盼着除夕快点来,又盼着这岁末的夜能长些——盼着吃饺子时的热闹,更盼着能多些这样围着墨香的夜晚,把这春联里的盼,都写进布纹里,缝进棉袍里,陪着彼此,把日子过成最红火的模样。
远处的村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混着炉里的炭响,像首渐浓的年歌。苏晚捏了捏手里的杏仁壳,看着灯下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贴春联的事,就像这辞旧迎新的年,墨的沉是过往的痕,红的艳是未来的暖,把所有的寻常,都写得亮亮的,等着装下新岁的福,实实在在,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