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窗棂上结出冰花时,苏晚正往案上摆米糊。糯米糊的黏性混着米香,在粗瓷碗里泛着白,她用竹刷蘸着糊,往年画的边角匀匀地涂,《年年有余》里的胖娃娃抱着红鲤鱼,眉眼在晨光里笑得格外憨。林砚踩着板凳往门楣上贴横批,“吉祥如意”四个字的金粉在阳光下闪,墨汁的黑衬着他青布裤的薄荷绣样,像幅浓淡相宜的画。
“再往左挪半寸,”苏晚仰头喊,板凳的影子在地上晃,“对齐门框的红绸,看着匀净。”
林砚的指尖按在横批边缘,呵出的白气混着他的呼吸,在冷空里散得慢。“这样?”他低头问,睫毛上沾着点霜,像落了层碎星,“老秀才的字金贵,歪了可惜。”
铁蛋趴在凳脚,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门框的红绸,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叼着剩下的年画边角,在院里追跑,项圈的银链撞着新挂的灯笼,“叮当”声混着远处的鸡鸣,像支雀跃的晨曲。
张婶挎着篮子来帮忙时,苏晚刚把胖娃娃年画贴在堂屋正中。“这娃娃贴得周正,”张婶用抹布擦着画角的气泡,“比去年的还精神,看着就喜庆。”她往桌上摆着刚蒸的年糕,白胖的糕体裹着红枣,“黏黏糊糊,来年日子才能团团圆圆。”
林砚从板凳上跳下来,往张婶手里塞了杯热薄荷茶。“您尝尝这个,”他说,往茶里添了勺红糖,“驱驱寒,刚才贴横批冻着手了吧?”
苏晚把剩下的年画往新药柜旁贴,画里的牡丹开得正艳,花瓣的红映着柜面的浪涛纹,像把春的热闹都搬进了屋。“来老先生说下午过来,”她回头笑,“他带了新写的福字,说要贴在药圃的竹篱上。”
林砚正在给灯笼换红穗,旧穗子磨得发脆,新换的绒线在风里飘,像团跳动的火。“我去把竹篱擦干净,”他说,往院里的竹扫帚走去,“福字贴得干净,来年草药长得旺。”
日头爬到窗棂时,年画已经贴满了屋。堂屋的胖娃娃、厨房的灶王爷、新药柜旁的牡丹,连猪圈的木栏上都贴了张小小的“肥”字,红得像团暖火。苏晚往灶里添柴,砂锅里的年糕煮得“咕嘟”响,甜香混着米的黏,在屋里缠成了团。
“你看这胖娃娃的鲤鱼,”林砚凑到画前看,手指点着鱼眼,“金鳞的色跟你银簪的菊花差不多亮。”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往他手里塞了块煮软的年糕:“快吃,黏住你的嘴。”年糕的甜混着枣的香,在舌尖漫开,像把日子的味都熬成了蜜。
下午,来老先生拄着拐杖进门时,手里果然提着叠红福字。“这字用了朱砂,”他笑着说,往竹篱上贴福字,红纸在绿竹间闪,像开了片小桃花,“能镇宅,保你药圃的草不受虫灾。”目光落在堂屋的年画,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这屋,红的艳,绿的鲜,比我那药书里的方子还让人舒坦,看着就有生气。”
林砚正在给福字压石块,防止被风吹掉。“您过奖了,”他说,往老先生手里塞了罐新炼的薄荷油,“擦在拐杖柄上,不冻手。”
苏晚给老先生端来年糕汤,软糯的糕体在汤里晃,像团流动的云。“您尝尝这个,”她说,往汤里撒了把桂花,“张婶做的,比城里的点心还糯。”
老先生呷着汤笑:“好啊,我就爱这口黏甜,像你们的日子,看着平淡,品着却有股化不开的暖。”
夕阳斜照进堂屋时,福字在竹篱上泛着暖光。林砚把剩下的年画边角烧成灰,灰烬在风里打着旋,像给旧岁画了个句号。苏晚则在给狼崽们系新的红绸,铁蛋的银项圈缠上红绸,蔷薇纹在艳色里忽闪,惹得它总用爪子去挠。
“别动,”她按住铁蛋的脑袋,指尖的红绸带着点米糊的黏,“这是过年的新装扮,得体面些。”
林砚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个用红绸缠的小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给你的,”他往她手里塞,声音低得像怕惊了谁,“赶集时买的,配你的红袄。”
苏晚解开布包,里面是支银制的步摇,坠子是片镂空的荷叶,下面挂着三颗小银珠,晃起来“叮铃”响,像檐角的风铃。“比上次的菊花簪还好看,”她轻声说,指尖不敢碰,怕碰掉了银珠似的。
林砚的耳根红了红,往她发间一插:“正好,”他后退半步看,眼里的光比年画的金粉还亮,“红袄配银步摇,开春穿新袄时也能戴。”
铁蛋忽然凑过来,鼻子在她发间嗅,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步摇的银链,发出细碎的响,惹得苏晚笑着推开它,步摇的银珠在耳后轻晃,像串流动的星。
夜里,灯笼的红光映着满室的年画,暖得像团火。两人坐在炉边,林砚往火里添了块柏枝,青烟袅袅里带着驱邪的香。苏晚靠在他肩上,步摇的银珠偶尔碰出轻响,混着炉里的“噼啪”声,像支温柔的夜曲。
“明天该扫房了,”林砚忽然说,柏枝的香在他指尖绕,“新药柜顶上的灰得擦干净,福字才能贴得牢。”
苏晚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那里还留着贴年画时蹭的米糊。“扫完房就蒸馒头,”她说,“张婶说要蒸两笼带红点的,供祖宗用。”
林砚笑着点头,往她手里塞了块年糕,甜香在舌尖漫开。窗外的月光爬上堂屋的年画,胖娃娃的影子在墙上晃,像个安稳的梦。苏晚捏了捏手里的步摇,看着灯下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贴年画的暖阳,已经顺着红绸、顺着银饰,悄悄住进了日子里,把所有的盼头都贴得稳稳的,像这年画里的胖娃娃,憨态可掬,却藏着说不尽的暖,实实在在,稳稳当当。
远处的村里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混着炉里的柏枝响,像首渐浓的年歌。苏晚靠得更紧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忽然盼着除夕快点来,又盼着这岁末的夜能长些——盼着守岁时的热闹,更盼着能多些这样贴着年画的夜晚,把这暖阳里的暖,都焐进往后的岁月里,陪着彼此,把日子过成画里的模样,红红火火,团团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