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砌猪圈的青砖码在院西头时,秋阳正把它们晒得发烫。青灰色的砖面上沾着新采的黏土,他用瓦刀细细抹匀,砖缝直得像用线量过的,苏晚蹲在旁边筛草木灰,白蒙蒙的灰落在她的青布褂子上,像落了层薄霜。
“灰要筛三遍,”林砚的瓦刀顿了顿,砖面被拍得紧实,“掺在泥里才不生虫,小猪崽住着舒坦。”
苏晚直起身,额角的汗滴在筛子上,溅起细小的灰雾。“你连砌猪圈都这么讲究,”她笑着说,把筛好的灰倒进泥盆,“难怪张婶说,你做的活比镇上的瓦匠还规整。”
林砚的耳根红了红,往砖缝里塞了把碎稻草,增加黏合力。“小猪崽是来下崽的,”他说,声音低得像瓦刀敲砖的轻响,“得住得结实,不然冬天漏风。”
铁蛋趴在砖堆旁,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青砖,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围着泥盆打转,项圈的银链沾了点灰,像落了层雪,惹得苏晚时不时挥手赶开它们——怕灰进了狼崽的眼睛。
猪圈砌到半人高时,日头已经偏西。林砚站在砖墙上抹顶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刚铺的水泥地上,像幅笨拙的画。苏晚提着竹篮送来晚饭,里面是刚蒸的玉米饼,混着南瓜的甜香,在风里漫开,惹得铁蛋直摇尾巴。
“歇会儿吃吧,”她把饼递上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腕,沾着的水泥凉丝丝的,“看你这手,都磨红了。”
林砚跳下来,接过饼咬了一大口,玉米的粗粝混着南瓜的软,在舌尖漫开。“明天就能封顶,”他说,往她手里塞了半块饼,“再晾半个月,就能把猪仔接来了,李叔说他认识个靠谱的养殖户,保证健康。”
苏晚的心跳轻颤了一下,看着他沾着水泥的侧脸,夕阳的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影。她想起存折上的数字,想起他说“多份进项总是好的”时的认真,忽然觉得这猪圈的一砖一瓦,都砌着实在的盼头,像给日子打了个牢靠的地基。
第二天,猪圈封顶时,来老先生拄着拐杖来看热闹,手里还提着包新配的驱虫药。“给猪圈撒点,”他笑着说,看着齐整的砖墙,“林砚这手艺,不当瓦匠可惜了。”
林砚正在钉木门,铁钉钉进木框的“笃笃”声混着秋虫的鸣,像首踏实的秋曲。苏晚往墙根撒驱虫药,粉末落在青砖上,像撒了把碎星。“他就是闲不住,”她说,声音里带着点甜,“不打铁时,就爱琢磨这些。”
老先生摸着胡须笑:“能琢磨日子,才是真本事。你们这日子,就像这猪圈,看着普通,却砌得稳稳当当,以后准能养出满圈的猪崽,攒下满箱的钱。”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低头继续撒药,指尖的灰蹭在裤脚上,像块没抹匀的油彩。林砚的锤子顿了顿,木门上的铁环被敲得发亮,映着他发红的耳根。
下午,两人去镇上买猪崽的饲料。林砚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车斗里装着空麻袋,车把上挂着给狼崽们买的肉干,苏晚跟在后面,荷包里的存折硌着腰侧,像块踏实的小石子。
“饲料要选带玉米碴的,”林砚忽然说,独轮车的轮子碾过石子路“咯噔”响,“猪崽爱吃,长得快。”他看了眼苏晚鬓角的银簪,浪涛纹在阳光下流动,“再给你扯块红布,挂在猪圈门上,图个吉利。”
苏晚笑着点头,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新猪圈挂红布,能招福运。她摸了摸荷包里的存折,忽然觉得这攒钱养猪的日子,就像这慢慢变厚的账本,虽平淡,却藏着看得见的奔头,一分分,一天天,都在往好里走。
回到铁匠铺时,夕阳把猪圈染成了金红。林砚把饲料倒进新打的石槽里,苏晚则把红布系在木门上,风一吹,红布在青砖墙上飘,像团跳动的火。铁蛋它们叼着肉干在院里跑,银项圈的响混着远处的鸡鸣,像支热闹的晚曲。
“明天去接猪崽,”林砚往石槽里添了点水,“李叔说有两头小花猪,活泼得很。”
苏晚靠在门框上,看着红布在风里晃。“等它们长大了,”她说,“下的小猪崽就能卖给乡亲们,又是笔进项。”
林砚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刚摘的苹果,是院里老树上结的,甜里带点酸。“以后的事以后说,”他说,声音低得像耳语,“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猪圈画喂食表,铅笔的线条在纸上勾出整齐的格子。苏晚则在缝补他的工装裤,膝盖处又磨破了个洞,是砌墙时蹭的。
“你看这表,”林砚把纸递给她,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早中晚各喂一次,量都标好了,错不了。”
苏晚接过纸,指尖抚过整齐的格子,忽然觉得这喂食表,和存折上的数字,和猪圈的砖墙,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是熬出来的,是攒出来的,是像砌墙那样,一砖一瓦,踏踏实实垒起来的,看似慢,却稳当,看似普通,却藏着暖。
窗外的月光爬上猪圈的砖墙,红布在风里轻轻晃,像颗跳动的星。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翻喂食表的“沙沙”声,荷包里的存折硌着腰侧,忽然盼着猪崽快点来,盼着它们快点长大,盼着和他一起喂猪、打料、数着日子等进项,把这平凡的秋,过成沉甸甸的暖,实实在在,稳稳当当。
远处的稻田里,传来稻穗的轻响,混着铁匠铺偶尔的敲打声,像首未完的秋歌。苏晚捏了捏腕上的银镯,看着墙上跳动的红布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猪圈旁的秋阳,不烈,却暖,不耀眼,却把所有的盼头,都晒得软软的,透着踏实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