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邢崧兄妹二人收拾好行李,带上盘缠,乘马车去了府城。
在带着妹妹见过杨先生后,邢崧领着岫烟进了后院,去给张夫人请安问好。
张夫人早得了杨先生的示意,喜的起身一把搂住了岫烟,笑道:“一直想要个闺女,可惜我没那个福分,如今岫烟来了,可算是如愿了。”
又拉着岫烟坐回榻上,慢慢问她年纪读书等事。
见岫烟言辞敏静,举止文雅,虽推说没念过书,只略认识几个字,却也知道不过是小姑娘的谦逊之言,心下越发欢喜。
若说原本只看在杨先生的面子上,照看岫烟几分。
简单接触下来,她确实对这小姑娘上了心。
见张夫人对岫烟满意,她身边的嬷嬷做主将给岫烟预备的表礼添了两分。
张夫人还说简薄了些,又留了邢崧兄妹二人吃饭。
一时用了饭,张夫人单独留下岫烟,向邢崧笑道:“崧哥儿你去前院吧,岫烟这姑娘正合我眼缘,还得你这个做兄长的割爱,留她在我身边住几年呢。”
“师母能看中妹妹,是您和她之间的缘分。”
邢崧笑着行了一礼。
他一直注意着张夫人和岫烟的表情,见张夫人对岫烟是真心疼爱,遂松了一口气。
马上就要上京,他事情也多,不好在此久留,便告辞离开。
张夫人见邢崧离开,对岫烟笑道:“你有个好兄长。”
学问才干倒是其次,难得的疼爱妹妹。
小姑娘亦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邢崧这边出了后院,招来小厮问了杨先生在哪儿,转身往内院书房去寻杨先生。
除了交代他干的事儿外,他这一去京城起码两三年,杨既明不可能一句嘱托都没有。
见邢崧过来,杨既明将几张身契交给他,道:“你去了京城,身边没个得用的人也不行,福贵最近都跟着你,就留在你身边伺候,这是他们一家的身契,已经变更到你名下了。”
“多谢先生。”
邢崧并未推辞,道了谢便接了过来。
他身边没有得用之人,哪怕老族长说会从族里给他挑一个长随,到底没出过嘉禾县,很多事儿都不知道,需要有人带着才行。
当然,比起杨先生给的人,邢氏族人会更忠心于他。
杨既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学生并非那种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
一指邢崧手中的契书,继续给学生介绍道:“剩下的,有一个是福贵的老娘,之前是跟在你师母身边的,可以留在你妹妹身边当个嬷嬷,帮她管着院子和下人,其他的都是几个小丫鬟,你带着也行,留在嘉禾县照顾你妹妹也行。”
邢崧道:“就留在我妹妹身边吧,我带着福贵去京城就行。”
他去京城一来帮先生打探消息,二来去国子监念书,平时就住在荣国府,带那么多丫鬟作甚?
留着照顾烟好了。
反正身契都在他手上,还是杨先生给的人,不怕有什么问题。
“那行。”
杨既明点头,几个小丫鬟的去留,都是小事儿。
邢崧去了京城,还能缺了人伺候他不成?
不过,还有一事。
杨既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学生,道:“这里是五百两银子,用以你这几年的学习生活所需,如何安排,你自己决定。”
邢崧一惊,推辞道:“学生去京城求学,哪里能要先生的银子?”
“长者赐,不可辞!”
杨既明态度坚决地将荷包塞到了学生手里。
本来就是他让学生不辞千里去京城,不给盘缠难不成还让学生倒贴银子做事不成?
“为师在京城还有个二进的小院,你真不住那里?住到荣府固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甄贾两家乃是老亲,两家的牵扯,可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得多。”
杨既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他固然是要查甄家的,从宁荣两府入手,是个不错的突破点,可不代表要让学生以身犯险。
一旦学生做的事儿被人发觉,一个生员,在甄贾两家面前,压根不算什么。
死在角落里都无人注意。
邢崧义正言辞道:“没事的先生,您可别忘了,学生是要去国子监求学的,若是住在外面,我哪有机会机会接触到贾家,甚至通过贾家查甄家?”
杨既明不再相劝,转而给学生介绍起京城的势力来。
又因学生要住到荣府去,着重介绍了一番四王八公这些勋贵们:“宁荣两府,你是知道的,两位老国公都是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臂膀,虽说现在没什么人在朝中担任高位,可在太上皇心里,这些老牌勋贵,还是有些分量的。
前不久当今大封后宫,荣府的姑娘,就被封了贤德妃,说起来,你还能叫一声表姐。”
杨先生打趣了学生一番,又道:“寻常的勋贵手中已没了兵权,只有那三位异姓郡王手里,手握兵权镇守边疆,至于年纪最轻的北静王水溶,不过二十来岁,因其父老郡王走得早,以其年幼未能掌兵为由,上交了兵权,也最得圣上看重,你最好别跟他起冲突。”
四王中,水溶年纪最小,却是最会审时度势。
哪怕是给天下人树立一个榜样,圣上也不会亏待了他去。
跟他对上,学生便是有理也讨不到好。
邢崧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先生说笑了,北静王乃是王爵,我一介生员,怎么可能开罪得了他?”
怎么说来,他都不可能跟北静王扯上什么关系吧。
倒是红楼原着中,贾宝玉跟他关系不错。
“你心里有数就好。”
杨既明又给他介绍了几位文官,若是有事儿,可以拿他的帖子上门求助,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帮的他们会帮一把。
先生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邢崧都一一记下来。
杨既明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道:“行了,大概就这些,你自己随机应变即可。”
他自个几两儿子去扬州,他都没交代这么多。
学生上一趟京,他又是给钱,又是介绍京中势力,甚至还给了帖子,供学生在危急时刻求救的,真可谓是操碎了心。
邢崧笑嘻嘻地上前,给先生添了杯茶水,道:“先生辛苦了,先生喝茶。学生也不是小孩子了,您放心就是。”
“去去去!哪里学的怪话,油腔滑调的,没个正行儿!”
杨既明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道:“院试结果出来了,你那几个堂叔、堂兄,只有一人考中,你要去看看吗?此次离开,今后几年都见不到了。”
邢崧点头又摇头,道:“我整理了一些书和资料,待会儿让福贵送过去,我就不去了。”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可路已经给他们铺好了,能不能走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他做堂侄、堂弟的,哪能一直守在他们身边?
他们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的。
“行,你后日就要离开,先生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了,接下来的时间,我继续给你讲解《春秋》。能领会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杨既明示意学生坐下,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时间紧任务重,他也不再讲究什么循序渐进,深入浅出了,想到哪里讲哪里。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教会学生更多东西。
收了个合心意的学生,教了没多久,就被他派了出去。
不趁着现在有空的时候多讲点,等他过了孝期回京,可没那么多功夫教程生。
杨先生讲得随意,可满满的都是干货,随便一点都是旁人苦求而不得的真知卓见。
邢崧也不敢马虎,哪怕有的暂时还无法理解,也都记了下来,怕记忆出错,手上也没停,能记的全部都写了下来。
不理解没关系,慢慢琢磨就是了。
能得到一代文魁倾囊相授的机会可不多。
两日时间悄然而逝。
出发前,邢崧意犹未尽地停下手中笔,看了眼明显精神萎靡的杨先生,眼中心虚一闪而过。
那啥,为了让先生多讲点,接连熬了先生两晚,这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哈!
可谁让他马上就要走了呢。
只能辛苦先生熬一熬了。
从前日下午到现在,一天两夜没睡,一直在给学生授课的,怕是只有杨既明一人了。
当老师做到这个份上,不得不说,学生还是太好学了点。
“这样不顾先生死活的学生,送走了也是一件好事。”
杨既明腹诽,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将一封荐书递给学生,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灌了一碗浓茶,方才放弃开口。
手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信件,让他自己看。
邢崧问道:“这是大宗师推荐我去国子监读书的荐书?”
见先生点头,邢崧起身,躬敬地朝杨既明行了一礼,郑重告辞:“先生早些休息,学生先行一步,在京中等您。”
杨既明点了点头,目送学生离开。
果然是年轻人呐,熬了两天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他不行,他得去休息了。
杨先生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书房内,衣裳也来不及换,直接就躺在了床上,屋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呼噜声。
邢崧带上妹妹给收拾的行礼,上了马车。
他这两日听课下来,也是累得很。
只是杨先生是讲课的一方,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显得更累些。
而他听课,被动接受,虽然动脑更多,可他也更年轻,能熬更久,却也同样累得不轻。后面更是不经脑子,直接动手在纸上写。
杨家去码头的这一小段距离,邢崧也小睡了片刻。
待上了船,只与贾琏、黛玉二人打了个招呼,便回了船舱休息。
福贵领着随后赶到的邢峰上了船,却不见邢崧。
邢峰环顾四周,不见邢崧,只有一个刚见过福贵算是认识,问道:“福贵,崧公子呢?”
福贵躬身道:“公子两日没睡,先去船舱休息了。”
虽说邢家不知为何派了族长之孙,邢崧的堂兄邢峰来给邢公子当长随,可他也不能真把人当长随看待。
说着,又解释了一番邢崧这几日都跟在杨先生身边学习。
邢峰了然地点头。
这才是他熟悉的堂弟嘛!
若非靠着远超众人的勤勉,也走不到现在。
邢崧可以先去休息,他们二人却不能,将行李都搬上了船,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后,二人才去休息。
这艘船是贾家包下的,房间足够,邢峰与福贵分到了一间,不用睡通铺。
将行李放好,二人坐在了邢崧房间门口。
趁着邢崧还在休息,邢峰也与福贵小声交谈起来。
二人今后几年都要一起共事,还是要相互了解一番的。
邢峰率先挑起话题,问道:“福贵,你是杨家的家生子吗?怎么会跟公子一起去京城?”
福贵摇头,如实道:“没有,我和我娘是十年前卖进杨家的,我娘绣工好,张夫人就留她管着着针线上的活计,我留在嘉禾县老家看房子。
这回杨老爷问谁愿意跟着公子上京,我想跟着公子,就报了名,正好被杨老爷选上了,杨老爷说,我和我娘的身契,都给了公子了。”
邢峰暗自点头。
不是杨家的家生子,全家身契又到了崧弟手里,那以后就以崧弟为主了。
不然家里还有人在杨家,便是捏着他的身契也无用。
而且福贵管杨先生叫“杨老爷”,叫崧弟则是直接唤“公子”,这一细节也让他满意。
邢峰继续问道:“福贵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娘了吗?那你爹呢?”
福贵眼神一闪,坚定道:“我爹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邢峰闻言,不再询问。
却也暗暗将福贵的异样记在了心里。
邢崧在床了睡了一天一夜,方才被饿醒,醒来时,身下微微摇晃的床,让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少年迷糊地爬起来,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哪儿?”
“在运河上,具体到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邢峰听见动静,转进屋内,见了迷糊的堂弟,心下一乐,笑道:“崧弟你可真能睡啊,都睡了一整天了,太阳都老高了。”
邢崧此时也清醒过来,看着明显不该站在此地的邢峰,皱起了眉头:“十三哥,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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