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崧兄弟买不起贵价的首饰,平价又精致的首饰还是能买几样的。
二人在街上逛了几家首饰铺子,买好了东西,便各自离开。
邢嵘回了礼叔家,邢崧则带着给岫烟买的首饰回了杨家。
院试考完,要十几日之后才发案。
这段时间邢崧不是在田间劳作,便是关在家里看书作文,加之杨既明最近手头有些忙,没空给学生上课,便给他放休了几日。
邢崧兄弟几人一合计,府城住着无趣,便回了小山村。
待院试发案再回来,也不费什么事儿。
邢崧几人乘船回嘉禾县,又在码头租了牛车,邢崧五人在码头分开,邢崧并邢岳、邢孝三人回小山村,邢峥兄弟二人回县城。
几人回来时,小山村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风中送来阵阵酒酿香气。
“哥哥!三哥,你们回来了!”
岫烟提着一篮子糙米饭,正要去田里送饭,见邢崧二人进来,快步迎上前去。
“妹妹这是去哪儿?”
邢崧点头,伸手来接烟手里的篮子,问道。
“三爷爷他们在田里插秧,我给他们送饭去。”
岫烟却是没放手,笑道:“哥哥你们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回来!”
小姑娘说着就要往外跑,哥哥回来了,她可得快点回来才是。
“岫烟妹妹和崧弟一块回去吧,我替你去送饭。”
邢岳将岫烟手里的篮子接了过来,问道:“爷爷他们在后坪那边插秧?”
见岫烟点头,邢岳提着篮子健步如飞。
在小姑娘手里沉重的篮子,在他手上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就看见人影。
见堂兄离开,邢崧拉着妹妹往回走,边走边问道:“岫烟吃饭了没?家里哪天开始插秧的?”
“还没有,给三爷爷他们送了饭再来吃,今天才刚开始插秧,三爷爷说要四五天才能干完。”
岫烟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在兄长身边,与兄长分享着最近的见闻:“哥哥你不知道,家里前两天来了个很漂亮的姐姐,比画里的仙女还漂亮,姐姐身上穿的衣裳听说是丝绢制成的,她还送了我一匹,姐姐就比我大一点儿,她说她还认识哥哥呢
邢崧静静地听着。
倒是没想到贾琏来舅家拜访,黛玉也会一块前来。
在家简单吃了饭,邢崧将在府城给岫烟买的首饰交给她,笑道:“等哥哥有钱了再给岫烟买更好的。”
“谢谢哥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来回翻看着手里的簪子和绢花。
爱惜地摸着手中做工精致的银簪,岫烟抬起头,不舍地将银簪递给兄长,道:“哥哥,这个你收起来留给未来嫂嫂,我只要这个绢花就好了。”
邢崧失笑,这绢花是用上好的丝绢做的,又用金丝捻做花蕊,可比那银簪值钱,只是小姑娘不知道罢了。
“岫烟放心,哥哥能赚到钱的,这个是给你的,你收着就好。岫烟你在家待着,把门关好,别随便给人开门,我去田里了。”
少年说完,转身去屋里换了身适合下地的衣裳,转身往后坪的田里走。
三叔公七十多的人还在地里干活,他一个年轻人怎么好在家里休息?
岫烟跟着兄长走了两步,又匆匆将簪子和绢花都收了起来,转身去了厨房忙活。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邢家的男人们都下地干活了,岫烟也帮着五伯娘,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五伯娘煮饭她烧火,五伯娘采摘春蚕她递簸箕。
三叔公他们待会儿干完活回来,她得先烧好水,等他们回来有凉开水喝,有热水洗澡。
而这边,邢崧也循着记忆,找到三叔公他们插秧的田。
过来送饭却一直没回去的邢岳,也下了田,正弯腰在田地插秧。
邢崧二话不说,挽起裤腿就下了水。
好在前段时间在杨家干活,也学了几下子。
之前没插过秧,刚开始不甚熟练,秧苗插得弯弯扭扭的,在摸索了几行后,也干得有模有样的。
落日西斜,大伙儿都埋头干活,也没人发现旁边插秧的邢崧。
老叔公插完一行秧苗,走到田埂上喝口水,稍作歇息。
抬头便瞧见了一行歪歪扭扭的秧苗,虽勉强立住,可与旁边整齐划一的秧苗相比,显得格外扎眼。
“你这是怎么插的秧?老子用脚
”
见不得人糟塌庄稼,老叔公开口就要骂,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话到嘴边又止住。
借着落日的馀晖,老叔公眯着眼睛看清了多出来的那个人,和颜悦色道:“崧哥儿?你怎么过来了?快上来!坐了一天船,肯定累着了,先回去歇着吧。”
邢崧手里抓着半把秧苗,不好意思地抬起头,道:“三叔公,我之前没插过秧,刚开始没插好,现在已经好多了。”
三叔公再劝:“这哪是你读书人该干的活儿?你的手可是拿笔的,好孩子,回去吧。”
“没事的三叔公,咱们一块干,也能早些回去。”
邢崧满不在意,弯腰继续插秧。
他都下田了,沾了一身泥水就这么回去象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作秀来了。
何况,三哥不也一样在田里插秧。
“行吧。”
见劝不动邢崧,三叔公也不再相劝。
孩子肯帮忙也是好事儿。
若非邢崧是老六的孙子,他也不会说这话。
毕竟,没见着他几个孙子都在田里干活吗?邢岳一从府城回来,连家都没回就下了地。
“快点干吧,今天能早点回去。”
三叔公说着也不再休息,趟进了泥里,抓起一把秧苗开始插秧。
多了两个人帮忙,原本要干到晚上的活儿,在太阳落山不久就干完了,此时天还没黑透。
邢三叔公一家相携离开。
“三叔!你们这么快就回去了?”
相熟的人家见三叔公一家回去,抬头问道。
三叔公骄傲地抬头:“崧哥儿来帮了忙,不然哪有那么快干完!”
“哎哟!还是崧哥儿孝顺!”
“那可不,崧哥儿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念书回来还帮着干活呢!”
村民们顺着三叔公的话附和。
哪怕邢崧并不是三叔公的孙子,可崧哥儿是他们邢家村出来的,能帮三叔公家干活,说明这孩子孝顺,知恩图报。
至于是谁的孙子并不重要。
邢崧姓邢,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几日,邢崧、邢岳二人每日鸡鸣即起,与邢家人一起去秧田拔秧苗,插秧,将晚稻种了下去。
待所有的活计干完,比原先计划的还要早了两天。
邢崧在小山村插秧干得热火朝天,贡院内李学政带着一众阅卷官批阅着院试考卷。
苏州自古以来便是文风阜盛之地。
在此地担任学政,是一大幸事,可若是没能取出令人信服的学子,造成的反噬,也是巨大的。
何况,今年院试还遇上了这般重大的舞弊。
李修远肩上的压力,更是成倍地增加。
复试结束后,考生们可以离开,而对阅卷的考官们来说,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院试分县录取,一个县录取的生员人数,通常在十到三十人之间。
苏州文风鼎盛,名额则更多一点,如府城所在的吴县,一次院试录取人数通常能达到三十名,嘉禾县少一些,也有二十五人。
全府一州七县,加起来能录取两百位生员。
可此次院试,参加考试的童生便有千馀。
录取人数不足五分之一。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之前通过了府试,没能通过院试的童生。
从十几岁的少年,到六七十岁的老者,年纪跨越极大。
主考官一人看不完那么多考卷,可以延请幕僚协助批改,延请的幕僚来源也有明确的规定,必须是本省五百里之外之人。
院试也跟府试、县试一样,随阅随录。
幕僚们与同考官先将考生文章筛选一遍,不错的文章交给主考官批阅,做最后定夺。
李修远连看了几十份考卷,强迫自己将心神放到考生答卷上来。
可偶尔仍会走神,心思飞到府衙大牢。
也不知道抓到的那几人审出来了没有。
李学政将看完的考卷放在一旁,这份考卷言之无物,并无可取之处。
刚拿起另一份,一长随躬身快步走了过来。
李修远又放下了考卷,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复又放下。
旁边的小厮连忙上前,道:“茶水冷了,我给大宗师换一碗。”
李修远随意点了点头,看向来人:“如何了?”
长随递上两封短信,躬身在李学政耳边低声道:“方府尊处来了信,已经有了些眉目了,还有一封是杨侍郎处送来的,他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方知府递条子过来,在他意料之中,杨侍郎他来信作甚?
李修远接过两封短信,先看了方知府的。
抓住的那几个地痞只是收钱办事,并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
那陷害旁人的倒是嘴硬些,还没审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只查出那人是从扬州来的。
李修远眉头一皱,这进度有些慢了。
接着又展开了同榜杨侍郎的信。
这封信内容更短,里面的东西却不简单:
介绍了后面被抓之人的身份,与甄家有些牵扯,可真要计较起来,却定不了甄家的罪。
李修远将这两封短信放在灯上点燃,烧尽之后捻散灰烬。
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大宗师皱眉看向明灭不定的烛火。
甄家,甄太妃,太上皇
他们掺和进这事儿里面,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当今圣上?
若是能抓住把柄也就罢了,抓不着幕后主使,最后只能拿那几个小喽罗顶罪,又能算得了什么?
李修远找了张纸,匆忙写下几行字,交给了亲随:“交到杨家人手上。”
至于方知府那里,什么都没审出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看着那亲随匆匆离开,大宗师接过小厮新倒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外任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以后还是留在京城修书吧。
将诸多想法抛在脑后,李修远重新拿起方才的那份考卷,浏览起来。
这字不错!
刚经历了许多糟心事的大宗师心情好了点,来了些兴致,接着阅读起正文。
“盖闻王政之施,必顺天时;君心之仁,当惜民力。”
破题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一个“惜”字更体现了该考生对底层百姓的爱护之心。
继续往下看,文辞锦绣,却是难得的恳切之语。
文章写的是“役民以时”,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民力的爱惜,仁政爱民,在此篇文章中体现淋漓尽致。
难得的是,文章仍旧牢牢把握“役民以时”这个主题,并未偏题。
得了一篇好文章,大宗师彻底将先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
反复咀嚼起这篇妙文。
大宗师意犹未尽地放下考卷,吩咐左右道:“取这位考生复试的考卷过来。”
说完,又继续看后面的经义与试帖诗。
经义不如“役民以时”这篇文章让人惊艳,放在院试考场上,亦是上上等。
试帖诗亦是难得的清新雅致。
待看过复试答卷,亦是不俗。
大宗师越看越喜,直接朱笔评定,将这份考卷取作案首。
哪怕后面还有许多文章没看,亦不能改变他的这个决定。
几日阅卷匆匆而过,对诸考官而言,也是不小的考验。
两百份考卷堆满了整张桌子,李修远站在人群中间,双眼底下一片青黑,却是神采奕奕,道:“诸位,拆弥封吧!”
在院试发案的前一日,邢崧几人便回到了府城。
邢岳几人仍旧去邢礼的小院居住,邢崧则回了杨家。
刚一进门,少年便被杨先生叫到了书房。
看着黑了一个度的学生,杨既明一愣,脱口而出道:“你这几日挖煤去了?怎么黑这么多?”
“这几日在家里帮着插秧,没注意防晒,就晒黑了些。”
邢崧抬起手,他自己看不出来差别,问道:“真的黑了很多吗?”
之前在杨家除草追肥,防晒做得不错,虽黑了些,却并不明显,在邢家插秧,大伙儿都一样干活,谁会想着防晒?
好在邢崧是男子,晒黑了些也无妨。
师徒二人聊了几句闲话,杨既明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崧哥儿,我这有一桩事儿,需要你帮忙,可要你独自上京,你可愿意?”
邢崧并未直接答应下来,问道:“是有什么事儿?先生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