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这真不是我的!”
那小厮双腿一软,朝着方知府的方向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
方知府本来站在另一个搜检队伍前,听见这边的动静,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一衙役上前,拿了绳子绑住那小厮。
另一人拿了物证走到方知府跟前,呈给方知府道:“此人身上查出了夹带。”
“先绑着,令他戴罪立功,辨认同伙,容后再审。”
方府尊看出此人应该不知情,可追查许久,总要有个交代,并不打算直接放人。
说不定这人还记得是谁陷害了他呢。
那小厮听了方知府的话,如遭雷劈,哭爹喊娘道:“大人,这真不是小人的,小人哪敢做这样的事儿啊大人!”
李学政的长随走到那人身边,道:“别哭了,大人让你戴罪立功!把你的同伙辨认出来!”
“同伙?小人哪有什么同伙?不,不对!”
那小厮猛地反应过来,喊道:“我记得那个人!给我头巾的人我还有印象,我肯定能认出他来!”
那人脸上长了个大痦子,虽说天黑看不清全貌,可那个痦子就在左脸,再见他肯定能认出来!
方知府与李家长随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儿稳了。
提前想要开溜的小杂鱼他们已经抓了一部分,可真正的幕后主使,要么没过来,要么就还藏在人群之中。
而那人,光靠搜检,可搜不出东西来。
待烈日当空,天气越来越炎热,广场上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可把方巾给那小厮的人,却还是没能找到。
那小厮被绑了坐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一个个接受检查的人。
突然,一个脸上带着血痕的人,引起了衙役们的注意。
在检查完他身上并无夹带之后,一衙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脸上这是怎么了?流这么多血。”
那不起眼的男子连呼倒楣,叹气道:“不小心被钩子钩到了,划了一道口子,正要去医馆上药呢。”
那小厮眯了眯眼,激动地就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还被绳子捆着,摔了个大马趴。
却顾不得身上的伤,大喊道:“老爷!就是这个人!他左脸上有个大子!就是他!”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那不起眼的男子给扑倒了,一衙役抓起那男子的头发,使他左脸对着那小厮,问道:“你确定吗?他脸上可没有大痦子。”
那小厮大喊:“我确定!他脸上那个洞,我还记得,之前就长了痦子!”
那男子连声喊冤,哭诉道:“老爷,我冤枉啊!这真是钩子不小心刮到了!”
那小厮眼见得自己即将沉冤,一口咬定道:“不可能!我还记得他的声音,就是他!他把方巾给我的,还好心帮我戴上了!”
“行了,都带走,分别关起来。”
方知府拍板道。
不能冤枉普通人,可有嫌疑的人自然也不能轻易放过。
方知府觑着那嘴里喊冤,脸上却并无慌张之色的男子,低声吩咐衙役班头道:“将此人单独关押,你亲自看管,若出了差错,本官唯你是问!”
班头心头一凛,眼神不善地瞥了那人一眼,连忙应道:“老爷放心!”
府衙衙役一般都是地头蛇,而班头在府城更是盘踞多年,不说多有势力,可各处都说得上话。
此人干系重大,将他交给班头,方知府也放心了些。
仅靠班头看守仍不够稳妥。
方知府又喊来身边的亲随,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让他离开。
院试舞,虽及时发现,并未造成严重后果。
可涉及考生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个不慎,不说全权负责院试的主考官李修远要倒楣,便是苏州知府方弼行,亦是讨不了好。
在院试放头牌之前,总算是将所有人都搜检完毕。
而除了抓到的这两人,以及最开始抓到的那群地痞之外,并未发现其馀嫌疑人。
方知府也不嫌弃,带了这两人回去审问。
重点审问被指认的那男子。
至于定罪,则要等院试结束,李学政阅完所有考卷之后再说。
杨家小厮排在队伍后方,待他们搜捡完,也即将放头牌。因先前便被叮嘱过了,邢公子会提前交卷出来的几人也不着急离开,守在马车前等着接邢崧。
贡院内的邢崧,也如之前几次考试一样,提前交了卷。
第一批走出考场。
与先前不同的是,在出门前,衙役拦住他问道:“进考场前可有发现考篮中多了东西?”
邢崧如实道:“我没有,我两个堂兄考篮中多了东西,一个被塞了写有《论语》的纸条,一个多了一支笔,笔中也有一张写有《论语》的纸。”
“你堂兄姓甚名谁?”
“被塞了纸条的名唤邢嵘,多了支笔的名唤邢岳。”
衙役在纸上记下,又问了他们几人从哪条路过来的,可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
邢崧一一作答。
“好了,你可以走了。”
放了邢崧离开,那衙役又拦住另一位考生,问道:“进考场前可有发现考篮中多了东西?你身边有谁考篮里多了东西的吗?”
“没有。”
邢崧观察了一下,所有考生出门前都被拦住问了相同的问题。
若是发现有多了纸条或者文具,衙役还会具体问清楚里面写的东西,以及考生过来的路线,甚至是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待出了贡院,门口只有巡查的衙役,不见围观的百姓与接人的考生家眷。
邢崧顺着街道往杨先生家走,待转过一条街,便见着了在此等侯的杨家小厮。
杨家小厮连忙迎上前来,接过邢崧手中的考篮,道:“邢公子!您这么早就出来了?咱们先回去吧!”
“先回吧。”
邢崧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院试出现舞弊这么大的事儿,他确实要早些回去跟杨先生说。
杨家宅子离贡院不远,马车行不过一刻钟,邢崧便回了杨家,顺利见到了等在书房的杨既明。
“崧哥儿回来了。”
打量了学生一眼,见其精神不错,并未受到院试舞的影响,杨既明方才松了一口气。
问道:“听说院试开始前查出了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先生虽守孝在家,可该有的消息渠道还是有的。
更别说院试舞弊这么大的事儿,天还没亮就有消息传到了他耳中。
只是李学政还在贡院里主持院试,方知府忙着在贡院外维持秩序,苏州府衙上下除了两个看门的,其馀所有人都被抽调到了贡院。
稍微知道点消息的,都在贡院内外待着,不能轻易离开。
其馀没参与进来的人又不知内情。
便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处打听到更多。
只得在家耐心等学生回来,再询问究竟。
邢崧坐着喝了一大杯茶水,方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诉先生:“院试人多眼杂,我怕出现什么问题,在与堂叔、堂兄们会和之后,重新检查了一番考篮。谁知道不过是寻常的检查,还真查出了东西。
我十二堂兄邢嵘,他考篮里多了一张写满《论语》的纸条,三堂兄邢岳,他考篮中多了一支毛笔,里面也有一张写有《论语》的长卷。”
说到此处,邢崧停顿了一瞬。
杨既明看出学生还有未竟之语,追问道:“还有什么事儿?你一并说来。”
“学生以为,我们应该是最先发现有人诬陷考生舞弊一事的,在我们找出纸条和那支有问题的毛笔之后,嘉禾县的其馀考生才开始检查,不少人检查出了东西,事态方才扩大的。”
杨既明低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这是他习惯性的思考动作。
见学生停住,沉声道:“你继续说,事情扩大后,李学政是如何应对的。”
“本来还没到入场时间,贡院内的考官们应该听到了消息,提前打开了贡院大门,大宗师出面,安抚了考生,让众考生提前进场。
大宗师还派人通知了知府,听送我过去的小厮说,贡院内的衙役守住了各个街道的入口,只许进不许出。待方知府带人过来,搜检过后,才让人离开。
“你将李修远在贡院门口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杨既明提出一个挑剔的要求。
但好在师生双方都是过目不忘、过耳能诵的天才,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对。
邢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生!本官南直隶
”
杨既明就这么听着学生的复述,脑海中甚至能想象李修远说这一番话时的神情动作。
邢崧复述完,又将了他出考场时衙役的询问也说与杨先生听了。
杨既明良久未言,半晌,方道:“算李修远那老小子好运!若非你们及时发现,又将此事传开,一旦在搜检甚至考试时发现如此重大的舞现象,不仅李修远项上人头不保,甚至他全族都要跟着一块流放。”
闹到那般地步,可不就是李修远一人的事儿了。
所有负责监考、阅卷的考官,参与进此事的考生,都要倒大霉。
好在发现及时,李修远也果断,处理得还算妥当。
如今,就看方知府那儿审问得如何了。
杨既明安慰了学生几句,也不再过问学生考得如何,便打发他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事儿,不是邢崧能参与的。
他只要养足精神,继续参加明日的复试即可。
至于追查背后元凶,还是交给他们了。
杨既明吩咐左右道:“去把杨策、杨简叫过来,老爷有事儿找他们。”
次日凌晨,邢崧照常起身洗漱,由杨家小厮送去贡院。
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贡院门口巡查的衙役多了许多,甚至方知府亲自到场,坐在贡院门口目送考生进场。
而这一场复试,也并未再出现什么问题。
邢崧照常通过搜检进场,在号房内睡到天明发题,考完试等着放了头牌出来o
一切都十分顺利。
甚至在放头牌之时,还遇上了一块出来的邢嵘。
兄弟二人经过简单的搜检之后,被放出了贡院。
一出贡院大门,邢嵘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崧弟,你是跟我一起去礼叔家住,还是去杨先生家?”
未等邢崧回答,又自顾自道:“才不过晌午,我饭都没来得及吃呢,不如咱们先寻个地方吃饭,吃完逛逛再回去?”
看着活力十足的堂兄,邢崧笑道:“十二哥,你不是没银子了吗?还有钱出去逛吗?”
“崧弟你不知道,我娘给了我银子了!”
邢嵘凑近堂弟,低声眩耀道:“崧弟!我娘答应替我去杨家提亲了!她说等我考完院试回来就去杨家提亲,先定下来,待我哥成了婚,明年就替我娶杨姑娘进门!”
邢崧讶然,没想到不过短短时间,伯娘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邢峥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定的是他外祖家侄孙女,未来十一嫂的祖父,与邢峥兄弟二人的外祖父是堂兄弟。
婚期定在七月,院试之后就成婚。
那邢嵘的婚事也就不远了。
估摸着也就是明年开春。
邢崧真心祝贺道:“那就先恭喜十二哥了。”
堂兄能娶到两情相悦的青梅,那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邢嵘亦是十分得意,眼角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道:“走,哥哥请你吃饭!吃了饭,崧弟可得帮我好好掌掌眼,选一件好看的首饰送给杨姑娘。”
邢崧失笑,满口答应下来:“好。”
陪着邢嵘逛街,若是看到合适的首饰,也可以买下送给妹妹。
来此半年,他除了给妹妹带过几样吃食,还没给岫烟买过首饰呢。
岫烟却已给他做了一身衣裳,两个荷包及许多帕子了。
可以说,他现在用的手帕都被妹妹包圆了。
之前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有酒铺的分红,手里有了银子,总该把妹妹打扮起来。
哪个小姑娘不爱俏呢?
不说贵重的首饰,簪子绢花总得买两样。
钱嘛,该省省该花花,赚了总是要用的。
将考篮给了杨家小厮带回去,兄弟二人随便在街上吃了碗素面,兴匆匆地走进了府城最大的一家银楼。
听着银楼小二的介绍,二人又悻悻地退了出来。
这里的东西,实在不是他们这种毫无根基的农家子能够消费得起的。
一根最简单的银簪子,就要二十多两银子!
更别提那些精美华丽的首饰了。
站在银楼门口,邢崧抹了把脸,还是要努力赚钱才是!
转头看向堂兄,问道:“十二哥,伯娘给了你多少银子?”
“三两,刚才吃面花了十文。”
邢嵘欲哭无泪,没想到银楼的首饰这么贵,他全部身家都不够付一根簪子的零头。
邢崧盘算了下,他大概能花个二三十两给岫烟买首饰,再帮堂兄几两,让他买个精美点的银簪不成问题。
“我这里还有些,咱们去别家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