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嵘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整理了一番心绪,自认为已经与平日里状态无差,方才进门。
却被邢崧一语叫破:“十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邢岳、邢孝二人也担忧地望了过来,这状态确实有些不对。
好好的一个人出了趟门,回来整个人都萎靡了。
“无事。”
邢嵘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抹笑,却是徒劳,只得低下头,不去看几人,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我今儿个不太舒服,先回去睡一觉。”
迎着堂叔、堂兄担忧的目光,邢崧起身道:“你们继续看书,我去瞧瞧。”
少年跟着邢嵘进了屋,看着他悄无声息地坐到靠窗的四方椅上,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有天边染红的云霞。
邢崧陪堂兄坐了一刻钟,见慢慢平复了下来,问道:“嵘哥,你不是去送桃花醉了吗?怎么空手回来了,酒呢?”
“崧弟,你说女人是不是最会骗人了?”
邢崧嘴角一抽,这是被心上人给骗了?被一个人骗了就骗了,怎么还扯到群体身上了?
你这是要引战啊小子。
少年心下吐槽,却还是温声问道:“怎么了?”
被那女生骗了?难道那姑娘还是个海王?还是说那姑娘先去只是吊着他,现在要把养的鱼放生了
邢崧漫不经心地想着,总之不过是那么回事儿,只是邢嵘之前没遇见过,来一次就受不了了。
邢嵘情绪原已经稳定了下来,被堂弟这么一问,那股气又涌了上来。
絮絮叨叨地向堂弟说起了他与那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姑娘的日常,长大后的互相喜欢,怦然心动,再到最近一段时日不见,再见便得到了那姑娘即将嫁人的噩耗。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说,她怎么就突然变心了呢,我还想着等兄长成了亲,就托我娘去她家提亲的,可今天她说,她要嫁人了。
,邢嵘满是不解,只觉人心易变。
邢崧听着却是皱起了眉头。
听邢嵘的介绍,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互相倾心,又非邢嵘的一厢情愿。
看邢峥的意思,还是家里默许的。
怎么会在一夕之间,这姑娘就突然要嫁人了呢。
何况邢嵘如今可是童生,若是今年再进了学,地位则不可同日而语,放着这般知根知底的潜力股不选,偏要嫁与旁人。
这户人家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蹊跷。
邢崧正色道:“那位姑娘今儿个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跟我说说。”
“就是说她要嫁人了,让我以后别来了,还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类的。”
邢嵘眼睛倏而亮起,侧身攥住堂弟的手,问道:“崧弟,你说是不是杨姑娘她父母逼她的?她也不想这样?”
似是在寻求邢崧的认同,又似在说服自己。
“我去她家问问!”
邢嵘到底是不死心,多年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虽因礼教,二人来往并不多,可杨筠在他心里到底是不同的。
抛下这一句话,邢嵘匆匆起身,往外跑了出去。
邢崧连忙跟上。
好在杨家住的那条小巷离邢家极近,不到半盏茶功夫,二人就又来到了杨家门前。
暮色四合,几点星光逐渐在天边浮现。
邢嵘站在杨家门前,不敢上前叩门。
邢崧也不催促,在堂兄身后三两步远处站定。
来都来了,看看情况再说。
兄弟二人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街坊的注意,隔壁一位大婶手持烧火棍走了出来,凶神恶煞地迎上二人,语气不善道:“什么人?这么晚了站在别人家门口作甚?”
“王婶,是我,邢嵘。”
站在杨家门口的邢嵘转向来人。
“是嵘哥儿啊!”
王婶警剔的目光一顿,邢嵘是老街坊了,不是坏人,旋即将烧火棍对准了唯一的生人邢崧。
“在下邢崧,是他堂弟。”
邢崧伸手一指邢嵘,自我介绍道。
“那没事儿了,天有些晚了,婶子还以为有什么坏人呢。
仔细将邢崧打量了一番,确实与嵘哥儿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瞥了眼杨家紧闭的大门,再看向邢崧兄弟二人,王婶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冷硬的侧脸也显出几分温柔来,招呼二人道:“有段日子没见着嵘哥儿了,来婶子家坐坐,喝碗水再走。听说嵘哥儿中了童生?日后可就是老爷了!好容易来一趟,先进来坐。”
“那就麻烦婶子了。”
邢崧笑着与王婶攀谈,一手拉了邢嵘跟着王婶进屋。
邢崧与王婶坐在院中,不大一会儿,便将王婶今儿个午饭吃的什么都打听出来了。
状似不经意间问道:“王婶,听说隔壁的杨姑娘要成婚了?不知许的是哪家的儿郎?”
那位姑娘姓杨,也是从王婶口中得知的。
邢嵘嘴巴可紧得很,先前问他情况,只说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别说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父母是做什么的,连那姑娘多大年纪他都没透露过。
“崧哥儿,你是咱们自家人,婶子也不骗你,杨姑娘最近日子可不好过。”
王婶叹了口气,馀光瞥见邢嵘那担心的神色,心知这事儿有了苗头。
可是否要拖邢家下水,她到底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实在是,那家人权势太大了些,那可是京城大官的族人,他们这些寻常的老百姓哪里得罪得起?
可不得远远地避开。
哪怕邢嵘爷爷是衙门的主簿,可到底只是在嘉禾县有几分话语权,在那京城的大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王婶思虑再三,既然杨家姑娘没说,她又何必枉做恶人呢?
就是可怜了杨姑娘!
王婶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嵘哥儿,这都是命!你听婶子的话,就当没来过这儿好了,回家吧!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能娶到好姑娘的!”
邢嵘不是傻子,他年纪轻轻便能考取功名,反而十分聪慧。
如今听了王婶的话,哪里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先前在杨家门口,杨筠的种种异常,也在他眼前浮现,若真是杨姑娘变心,她不该是那般态度,急忙问道:“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跟我说罢!”
邢崧亦帮着劝道:“王婶,有什么事儿,您先说不是?您不说,怎么知道我们没办法解决呢?
”
王婶忖度良久,终于拧不过二人,叹了口气,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你们不知道,杨姑娘也不是她自己想嫁的!前段日子,她出门去绣坊卖新绣的帕子,正巧被那杨三爷看中,上门说要纳做妾室。杨姑娘家人自然不从,后来也没了动静,都以为杨三爷把她给忘了,此事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昨日杨三爷家又来了人,偏要杨姑娘过门,说是不纳妾了,娶杨姑娘为妻,三日后就来上门迎娶。杨姑娘不从,他们就用杨家二老做威胁
””
“我,我这就去找杨姑娘!”
邢嵘猛地蹿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
遭遇了这么多事儿,杨姑娘该多害怕啊!
邢崧一把拉住堂兄,示意他先冷静,道:“杨三爷?我倒也认识一个叫杨三的,可他已经被杨家除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王婶,这位杨三爷,可是咱们嘉禾县杨家之人?”
“确实!确实是杨家族人,听说与杨家主支关系极好,很受杨老爷子喜爱!
”
王婶连忙点头,迟疑道:“杨三爷之前一直是操持着杨家的生意,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们小老百姓也不知道,只知道县衙旁边有家刻字铺子,就是在他名下的。”
“那就是了。”
邢崧微微一笑,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们兄弟二人就不多叼扰王婶了,您帮我们向杨姑娘说一声,杨三爷不会出现了,请杨姑娘安心,下回再亲自登门拜访。”
下一回再来,便是邢崧的母亲带着媒人上杨家来提亲来了。
而现在天已经黑了,他们兄弟二人再去杨家多有不妥,不如待事情全部解决了再来。
到时候让邢嵘自个儿去杨姑娘面前表功。
“,崧哥儿,你当真有办法?”
王婶有些惊讶,连忙追问道。
他将此事告诉邢崧兄弟二人,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能解决自然是好事,若是解决不了,也能让邢死心。
可对着邢崧稚嫩却令人信服得的脸,她到底问不出更多。
“我先跟杨家去说这个好消息,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王婶与兄弟二人一块出来,邢崧拉着邢嵘回家,王婶则转身往杨家后门处走。
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杨家父女三人。
另一边,在杨筑的帮助下,王家父子二人经历多番波折,终于在天黑之后,找到了杨三如今的落脚处。
一处狭小逼仄的一进小院,门上油漆半落。
换了寻常人或许会满足,可见惯富贵的杨三及其父母显然过不了这般清苦的日子。
甚至杨三还成了废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需要他们两个老的照顾。
杨三的妾室通房,早在他被下狱,注定不能翻身之时,便被他的父母给卖了出去,有些门路的,则给自己寻了别的出路。
如今一家三口挤在这处破败的小院内,只有杨三身上还有些许钱财。
“当家的,要不,咱们明日就去找人将那女娃接过来,就不等吉时了,这沾了屎尿的褥子,我是真不想再洗了。”
杨三之母伸出一双泡得肿胀发白的手,抱怨道。
她好歹养尊处优过了那么多年,自从几子被主枝看中以来,再没过过苦日子。
可现在还有亲手浆洗衣服被褥,哪怕才做了几天,却也实在受不了了!
“我说让你别把那些女人卖出去,你偏不听!现在尝到苦头了?”
杨三之父语气不善道。
杨三之母狠狠道:“那些贱皮子跟着我儿子吃香的喝辣的,这么多年了,却没能给我杨家生下一儿半女,我儿子一出事儿,就想着往外跑!我不卖了她们还留着不成?”
“总得留一两个干活的!”
“谁知道家里的人卖身契都在主枝手里呢!只有那几个女人是三儿带回来的。”
杨三之母不无遗撼道。
好歹三儿为他们卖了这么多年命,一朝出事儿,主枝就与他们家撇清了关系,将他们一家三口除族,未免太过分了些!
“行了!三儿手里应该还有些钱。”
杨三之父撇了一眼正房的大门,压低声音道:“他不是想要那丫头吗?咱们就给他搞过来,平日里多关心些三儿,不怕他不把银子交出来。咱们年纪也大了,三儿也废了,总得留些银钱傍身不是?”
“还是老头子你有办法!”
杨三之母眼底算计一闪而过,捧着老头子说了几句。
老头越发得意起来,言行愈发无忌:“三儿眼见的不行了,与其靠着他让女人怀孕,不如老爷我亲自来,我才六十多,还能生,到时候就记在三儿名下,也是一样的,照样传承咱们杨家的香火。
”
想起那杨家姑娘的容貌身段,老头心中一阵火热。
老头一挥手,故作豪迈道:“明儿个就去接了人过来,也省得你一把年纪了还要做这些事儿。
“好!”
老婆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低头应道。
烛光昏暗,心思早已飞远的老头自然瞧不见老婆子脸上的狰狞。
就在心思各异的二人畅想未来之时,隐约听见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老头笑容一敛,指挥道:“老婆子你去开门!”
不多时,老婆子回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王家父子。
作为杨三的“好朋友”,王老爷自然是拜见过杨老头的。
可对着桌角昏暗的烛火,王自励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干瘪的廋巴老头,与先前见过的精明却和蔼的杨伯父联系起来。
“是王贤侄啊!”
杨老头仔细辨认了半响,方才在角落里翻出了眼前之人的信息。
人傻钱多的傻大户!
若非人傻钱多,又怎么会奢望着能靠杨三搭上杨侍郎,让儿子拜入杨侍郎门下呢?
想起了眼前的狗大户,杨老头笑得越发和蔼,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瘆得慌。
起身上前两步迎上王家二人,笑道:“王贤侄怎么有空过来了?这是令郎吧?果真是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