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公子,请问需要什么酒?”
刚送了一位客人出来的邢峰脸上堆笑迎了上来,抬头瞥见来人笑道:“崧弟,峥堂兄、嵘堂兄,你们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坐。”
邢崧看见招呼他们的伙计是邢峰,也有些惊讶,旋即笑道:“这不是听说十三哥在这里当小二,我们兄弟几个一块过来瞧瞧。”
说话间,兄弟几个一块进了这间小小的酒铺。
甫一进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各种酒水混合的浓厚酒香,门口处摆着两个写着“酒”字的大酒瓮,瓮口密封,只有丝丝酒香从封口处漾出。
不大的酒铺里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酒坛,坛身上贴着酒名,铺子里只有邢峰与族中一位叔伯打理,地方不大,却是井然有序。
本在擦拭酒坛的酒铺掌柜见着来人,手上抹布一丢,笑着迎了上来:“崧哥儿、峥哥儿,你们兄弟几个怎么来了?”
“信叔,我们来看看。”
邢崧几人笑着打招呼。
既然是族中开的铺子,用的人自然也是家族信任之人。
这位信叔,他们在前几日族宴时也是见过的,瞧着是个极和气之人,圆圆的脸配上那一脸亲和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让他来做这个酒铺的掌柜,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邢信刚想说话,就见酒铺又来了客人,匆忙留下一句:“峰哥儿,你招呼崧哥儿他们,我去接待客人。”
说着,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人,点头笑道:“爷想买点什么酒?我们店里的清酒口感极佳,尝过的客人都说好,还有春日限定桃花醉、梨花白,您都可以瞧瞧。或者您也可以先看看,这边的清酒可以试尝一口
心邢信笑容亲和却不显得谄媚,显得诚意十足。
而那原本随意走进来客人,见状也不好意思离开,跟着邢信去了旁边品尝清酒。
邢崧心下满意,收回视线,向邢峰笑道:“我们今儿个可是来照顾生意的,峰哥给我们介绍一番铺子里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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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情好!三位公子请。”
邢峰躬身笑道。引着邢崧几人往旁边走,一一为几人介绍道:“这个咱们铺子里销量最好的清酒,之前在族宴上大伙儿应该都尝过的,清冽甘甜,口感极佳,自面世以来,广受好评。”
说着,自柜中取了三个小小的竹制酒杯,询问三人道:“可要尝尝?”
“我就不尝了,前儿个可是喝够了,最近都不想碰酒了。”
邢崧笑着推辞。
邢峥、邢嵘兄弟二人却有些好奇,迟疑了起来。
邢峰微微一笑,往竹杯里倒了些许酒水,径直递给峥、嵘兄弟二人,笑劝道:“两位兄长尝尝?”
酒水已经倒了,邢峰、邢嵘二人不再迟疑,接过竹杯将酒水倒入口中。
邢崧则拿起一个小小的竹杯,在手中把玩。让客人在买酒之前可以品尝的主意,也是他给老族长出的,特意定制了一些精致小巧的竹杯,供客人品尝美酒。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酒水都能先尝后买,目前店里只有最普通的清酒可以品尝一杯。
而那些限定酒水,如桃花醉,梨花白,这些价格更贵的酒水,并不能先品尝。
目前看来,这个简单的营销手段,还算奏效。
邢峥兄弟二人品尝之际,方才偶然进来的那个客人,已经打了两斤清酒离开。
“这酒水确实清冽,好喝得紧。”
邢嵘捏着小竹杯,感慨道。
可惜他现在兜里一文钱也没有了,不然还真想打两斤回去尝尝。
“这只是最寻常的清酒,虽说销量最好,却不是咱们酒铺里最好的酒。咱们春日主推的,乃是这几款酒水。”
邢峰接过他们喝过的竹杯,收入竹框中,等着待会儿拿去清洗,引着邢崧几人继续介绍道:“这是桃花醉,以三月桃花入酒,酒香中混着一丝桃花香,酒水尝起来也有一股果木香味,最受女眷喜爱。这是梨花白,融入梨子清香的一款露酒,色泽清亮,口感柔和,亦是广受好评。”
接着,邢峰又给几人介绍了甜中带酸的青梅酒,色泽嫣红,品相好看的桑葚酒,几种果酒各有春秋,极具特色。
在给邢崧几人介绍酒水之时,铺子里又来了几拨客人,离开前,或多或少,皆带上了一两坛酒水。
邢信、邢峰二人忙不过来时,邢崧几人还帮着装坛、记帐。
又送了一拨客人出门,邢峰乐呵呵地折回店中,抱起一个半人高的大肚酒瓮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又换了一个新的出来,喊道:“信叔,桃花醉快卖完了,得通知酒坊再送几坛过来。”
“不是还有一坛子?怎么就卖完了?那一坛子酒可有大几十斤呢!”
正擦着酒坛的邢信头也不抬地问道。
铺子里的酒水有多少,卖出去多少,他心里都有数呢!
“嘿嘿,刚走的是李家的管家,他说他家太太尝了咱们铺子的桃花醉,特别喜欢,订了五十斤,让待会儿给送过去呢!就连店里其他的酒水,都各买了十斤,定金都给了。”
邢峰笑咧了嘴。
从库房取出三个装酒的坛子,两个二十斤、一个十斤的。小心打开酒瓮的封口,用竹筒往坛子里装酒。
一下卖出去上百斤酒水,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邢崧几人亦帮着装坛,将酒水送上驴车,在酒坛中间塞上厚厚的稻草,防止酒坛在运送时撞到一起,又用绳子将酒坛固定在马车上,邢峰跳上驴车,根据那管家留下的地址去送货。
邢崧目送邢峰欢欢喜喜地驾着驴车离开,轻笑一声:“没想到峰哥不爱念书,行商却是积极得很。”
“那可不,峰哥儿可愿意学了,三叔答应他,若是他表现好,酒铺开分店,就让他去当掌柜。”
邢信不知何时凑到了邢崧身边,笑着应道:“虽说这铺子小了些,地段却不错,也是花了不少银子盘下来的,族里可没打算那么快再开一家新铺子,峰哥儿可有得等咯!”
“那可不一定。”
邢崧笑道。
先前的那个刻字铺子,现在已经到了他手上,那铺子就在县衙门口,地段极好,里面地方也大得很。
后面还有一套小小的一进院子,若是改成酒铺,前面卖酒,后面住人,也是不错的。
不象现在的这个铺子,邢信和邢峰还得每日往返,诸多不便。
邢信不解,却也只以为邢崧看好酒铺的生意,并未多问。
他只知道酒坊是族中开的,酒铺他虽是掌柜,却也只拿月银,不能做主,是以并不清楚,他身旁那年纪尚幼的少年,才是邢家酒坊最大的股东。
“信叔,帮我装两斤清酒,桃花醉和梨花白各来一斤。”
“好。”
邢信取出三个制式古朴的酒坛,利索地装好酒水,粘贴写有酒名的红纸,封口递给邢崧。
邢崧接过酒坛,递上一角银子。
邢信却并未伸手,推辞道:“三叔他们早就说过了,崧哥儿你来酒铺拿酒水,不收钱。”
甚至老族长当初是这般跟他说的:“不论崧哥儿拿了什么,你只管记帐上便可,便是要铺子里所有的酒水也不妨事。”
当时族中族老们全都在场,却无一人提出异议。
邢信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要知道,上回邢主簿来提了一坛子酒回去,也是给了银子的。
邢崧讶然,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自个儿取了戥子来称了银子放下,笑道:“丁是丁卯是卯,不可因我坏了规矩,信叔照常收钱便是,三叔公那里我会说的。”
邢信方才收了,记帐时,在后面添了一笔,注明这酒水是邢崧买的。
出来也有些功夫了,邢崧几人也不再多逛,路过路边的熟食铺买了一只糟鹅,慢悠悠地往回赶。
到了门口,邢崧分出一坛桃花醉,递给邢嵘:“这酒不醉人,适合女子饮用,送与嵘哥了。”
邢嵘手里提着一个小酒坛子,转头看向兄长:“他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现在可以出门了,记得回来吃晚饭。”
邢峥微笑,说完转身就进了门,徒留邢嵘一人,提着一个酒坛站在门口。
搞得谁没有心上人一样,我未婚妻可早就定下,约好考完院试就成婚的!
邢峥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笑,脚步一转,没去书房,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取了钱袋就溜达着出了门,直往邢家酒铺而去。
崧哥儿方才说了,桃花醉适合女子饮用,他手上还有些银子,打两斤给未婚妻尝尝。
若是她喜欢,攒钱再买一些。
这酒虽好,却也是真的贵,一斤就要一钱银子,寻常人可不舍得喝。
邢峥迎着族叔不解的目光,打了两斤酒,特意要了一个价钱更贵的坛子装,又简单包装了一番,匆匆往城西赶。
花钱太多,不舍得另外花钱再坐车了,还是腿着去罢。
时候不早,邢峥差不多是小跑着往未婚妻家赶的。
而被兄弟们落在了门口的邢嵘,则要从容得多。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也就想通了其中关键,换了一副莫名的傻笑的表情,慢悠悠地继续往东走,拐进一处小巷。
轻车熟路地站在一扇木门前,轻轻敲响了门环。
“来了!”
不多时,门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轻盈的脚步落在地砖上的声音。
“吱呀”一声,阖上的木门从内打开,露出一张清秀白淅的美人面,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清凌凌地望了过来。
“谁呀?”
邢嵘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些许汗水,退后一小步,应道:“杨姑娘,是我。”
“是你啊!”
看见来人,杨筠轻皱蛾眉,攥紧了手,指甲嵌入肉里轻微的刺痛提醒着她:
邢嵘与她早已是云泥之别,他是少年有为的童生,而她不是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家的姑娘。
遂拉下脸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姑娘,我
”
被心上人这般质问,素来能言善辩的杨嵘不知如何是好。
邢嵘将酒坛提到身前,往前递了递,轻声道:“杨姑娘,听说这桃花醉女子饮用最好,我家多买了些,就给你送一点。”
“不用了!”
杨筠沉声拒绝,轻咬了下唇角,原本清脆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冷意:“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我,我要嫁人了,你以后别来了!”
“杨姑娘——”
邢嵘如遭雷劈,一时愣在了原地。
就连伸出去递酒的手都来不及收回。
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杨姑娘要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
“不行!我不同意!”
邢嵘脱口而出。
杨筠嘴角漾出一丝苦笑,沉浸在自己情绪之中的邢嵘自是没有注意到。
想到对方的权势,而邢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绝不能因此断送。
杨筠逼着自己硬下心肠,冷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来同意。你走罢,以后别来了。”
邢嵘失魂落魄地看向对面,还是熟悉的面容,说出的话却如此伤人心。
“我以后不来了,祝你生活美满,儿孙满堂。”
邢嵘声音嘶哑,将手中的酒坛往前递:“这坛桃花醉,就当是送你的新婚礼物了。”
“不用了,你带回去吧。”
杨筠低下头,努力不去看邢嵘的脸,眼神落在那个精美的小酒坛子上。
东街新开的那家酒铺,他家的酒水连着坛子一起卖,坛子要多收五文钱,虽贵,却也十分精致好看。
比那精致的酒坛名气更大的,是他家的酒水。
听说一斤普通的清酒,就要三十五文钱,何况是春日限定的桃花醉,她们这种寻常的人家,更是连问价的勇气都没有。
可邢嵘买了酒水,却立刻给她送了过来。
只因听说这桃花醉女子喝好
杨筠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再去看邢嵘落魄的神情,狠心关上了大门。
将对方的挽留,也关在了门外。
“丫头,是谁来了?”
杨父从满地的刨花之中抬起头,停下手中在做的活计,看向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精力的女儿。
“没谁,就是来问路的过路人,已经走了。”
杨筠脚步沉重地往里走:“爹,咱们今晚上吃清炒豆苗怎么样?隔壁的王婶给了一把院子里摘的豆苗,趁着新鲜炒了,再炒一个笋片。”
“好,都好,都依你。”
杨父沉默半晌,方才放下手中的木头和刨子,走到厨房门口。
默不作声地看着素来如百灵鸟一般的闺女,沉默地淘米,洗菜,切笋片。
良久,杨父方才问道:“丫头,刚才来的是邢家的嵘哥儿罢?你,我,要不我去他家商量一下,能不能让你过门,哪怕是做妾”
“不,不行!”
杨筠慌忙道,手中的菜刀一下切歪,葱白的手指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从中流出。
小姑娘却是半点没觉得痛,满心止不住的沉痛,哭诉道:“杨家那般权势,咱们怎么能于他家抗衡?嵘哥不过十七,就已经是童生,前途一片大好,我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拖了他全家下水?”
“丫头——”
杨父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闺女,连手上的伤口都没空处理,一时悲从心来。
看着闺女如花似玉的脸,杨父当机立断道:“咱们搬家!明日,不,今晚就走!”
他们家开罪不起杨三,难道还躲不起吗?
不过是舍了这副家业罢了!
又哪里有他唯一的闺女重要呢?
既然做了决定,杨父果断了许多,沉声道:“丫头,你先把伤口处理了,多做些方便携带的饼子干粮,然后去收拾东西,咱们等入了夜就出发。”
“爹
”
杨筠泪眼迷离地看向父亲。
“你们这是怎么了?杨家又来人了?”
杨母提着一坛子酒从后门进来,一来就见着了眼角含泪的丈夫,以及满脸泪水的女儿,心下一惊,差点连手中的酒坛都扔了出去。
“娘,杨三没来,我们没事儿。”
“没事就好。”
杨母半信半疑,提起手中的酒坛给丈夫、女儿看,道:“不知道谁在咱们家门口放了一坛子桃花醉,我就拿进来了,喊了你们半天没人开门,只能从后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