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这场牵动人心的聚会终于落下帷幕。
方烬一行人随着人流下楼,准备离开会馆。然而刚走到楼梯口,走在最前的奎元脚步便是一顿,仿佛感应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只见鹤公正站在他那包厢凭栏前,目光毫无掩饰地、直勾勾地锁定在奎元身上。
见奎元望来,他嘴角向一侧扯开,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挑衅冷笑。他慢条斯理地从身后弟子手中接过那个装有《婆罗挲摩大悲心经》的木匣,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掂了掂,动作充满了嘲弄与示威的意味。
这时,一名小厮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鹤公听完,脸上冷笑更甚,竟当着奎元的面,抬起手在自己的脖颈处,做了一个清淅而缓慢的抹杀手势。
做完这一切,他才带着一脸得色,转身消失在包厢内。
“这老鬼——!”
一旁的林松目睹此景,忍不住咬牙低吼:“真以为傍上了陆家,就能如此肆无忌惮了?!”
奎元的脸色如覆寒冰,眼神沉郁得可怕。他没有回应林松的愤慨,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走。”
林松强压怒气,应了一声,紧跟奎元的步伐。然而刚走出几步,他却察觉到异样——方烬没有跟上。
他回过头,只见方烬仍站在原地,目光越过纷乱的人群,定定地望向另一个方向,神情有些怔忡,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在意的事物。
林松心生疑惑,顺着方烬的视线望去——
那里,正被一群修士躬敬簇拥着的,是一位气质儒雅、面容沉静的中年修士。他衣着并不华贵,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与周围大多锋芒外露的修士截然不同。
“那是徐在野。”
林松走回方烬身边,低声解释道:“隆京经文院的编撰,学识渊博,地位清贵,此次拍卖的那部《婆罗挲摩大悲心经》,若论源头,很可能便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状态】:深潜中
【深度】:10
听着林松的介绍,方烬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视界中,那位被众人簇拥的徐在野身后,赫然浮现着一道庞大如山岳、轮廓模糊的漆黑暗影。那黑影如同垂天之云,沉沉地笼罩下来,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威压与诡谲。又象是一个坚实的守卫,沉默且忠诚地地跟在徐在野身后。
更令他在意的是,周围那些穿梭往来的修士,似乎对这道庞大的虚影毫无察觉。他们谈笑风生,自如地从黑影那如同镜象般的身躯中穿过,仿佛那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空气。
那情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这道虚影般的禁忌,并非偶然出现,倒更象是被徐在野悄然“豢养”在身边的某种存在。
方烬眉头蹙起,压低声音问道:“林老哥,你说……‘禁忌’这种东西,有可能被人为豢养吗?”
林松闻言,面上也露出思索之色,缓缓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此事极难。早年倒是听说隆京格物院那边曾设立过相关秘院,专门做过这类试验……不过,传闻最终并未成功,似乎是遇到了某种无法逾越的障碍。”
装饰华美的包厢内,馥郁的熏香静静燃烧。
两人对坐,气氛却不如表面那般闲适。
“陆三公子,早便与你说过,此法……怕是行不通。”那贵公子端起茶盏,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轻缓。
陆三公子脸色微沉,并未接这揶揄的话头,只沉声道:“你当真确定,那里面……有‘那东西’?”
“自然确定。”贵公子放下茶盏,抬眼看来,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怎么?我的话……还不足以取信于你么?”
陆三公子勉强扯了扯嘴角:“舒兄说笑了,我岂有不信之理?只是此事牵涉甚广,风险……”
“陆老太爷……”贵公子忽然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是不是,快要撑不住了?”
陆三公子脸色骤变,霍然从椅上站起,袖袍带翻了手边的茶盏也浑然不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舒流云!休得胡言!”
舒流云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仿佛刚才只是谈论天气:“你若能取得‘那物’,献于老太爷面前……他定然会毫不尤豫,将你立为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淅:“如此一步登天的机会,你难道……就真不动心,不上心?”
陆三公子眼神剧烈闪铄,胸膛微微起伏,抿紧了嘴唇,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叩响,那中年美妇款步而入,径直走到舒流云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舒流云听罢,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让他进来吧。”
陆三公子闻言,脸上愕然与警剔交织:“来者何人?绝不可让外人知晓我与你私下有牵连!”
“放心。”舒流云向后靠进椅背,神态放松:“不会有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很快,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赫然是方才在楼下还与奎元针锋相对的鹤公。
然而此刻,这位先前神色阴鸷的老者,脸上却堆满了近乎卑微的恭顺与谦和,全然不见了之前的阴沉气焰。
他在距离两人数步远的地方便自觉停下,不敢再近前,远远地便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老奴鹤公,拜见公子,公子万安。”
陆三公子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心念电转间,已将其中关窍想得明白。他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怒意的质问:“舒流云,你算计我?”
“如今所有人都知晓鹤公与我陆家往来密切,此事若将来东窗事发,这笔帐,岂不是要统统算在我陆家头上?”
他语速急促,眼中闪着被利用的恼火。
“放心。”舒流云却依旧那副从容模样,甚至悠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平缓:“出不了事。”
陆三公子胸脯微微起伏,脸色在惊怒、权衡与不甘之间变幻不定。
包厢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馀熏香袅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象是被迫接受了某种现实,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硬:
“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