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光如水银泻地，所过之处，万物归寂。
血煞魔光在触及灰光的瞬间消融，仿佛从未存在过。虚空巨兽发出无声的嘶吼，庞大身躯如沙堡般崩塌，化作最原始的虚空尘埃。千万道太初神光织成的净化之网，在灰光中片片碎裂，如同阳光下的冰雪。
这不是对抗，不是抵消。
这是……抹除。
影血族大祭司六只猩红的眼睛同时瞪大，它感觉到自己打出的血煞法则正在从“存在”的层面被剥离。那些浸淫了数千年的神通感悟，那些以亿万生灵鲜血淬炼的杀戮之道，此刻如同写在沙滩上的字迹，被潮水一卷而空。
“不可能！”它发出嘶哑的咆哮，六臂疯狂挥舞，试图收回残余的法则。
但已经晚了。
灰光蔓延到它身前，那高达三丈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先是血肉，再是骨骼，最后连它那凝聚了法相本源的核心，都在灰光中化为虚无。
堂堂法相境后期的影血族大祭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灰袍人反应最快，在灰光蔓延的瞬间就撕开虚空试图遁走。但它的手刚伸进虚空裂缝，就发现裂缝内部也充斥着那种诡异的灰光。
“这是……领域？！”它终于意识到什么，银色鳞片下的面容首次露出惊恐。
不是普通的领域。
这是以“虚无之心碎片”为核心，万噬源经为框架，林默对归墟之道的领悟为引，三者结合诞生的——
“虚无领域”。
在这片领域中，一切“存在”都要接受“虚无”的审判。除非能领悟超越存在的“永恒真意”，否则再强的神通、再高的境界，都不过是虚无面前的泡影。
灰袍人的身躯开始崩解，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化作飞灰。它疯狂催动虚空法则，试图重构身躯，但每一次重构都在成型的瞬间再次崩解。
“我乃虚空鳞族巡界使！杀我者，必遭诸天虚空一脉永世追杀！”它发出最后的威胁。
林默手握碎片，眼神平静：“那就让它们来。”
灰袍人彻底消散。
最后只剩下玄璃。
这位玄天圣地的圣女并没有试图抵抗或逃跑。她静静站在原地，眉心朱砂印记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在身周形成一个直径三尺的纯净领域。灰光蔓延到领域边缘，竟被挡在了外面。
太初神光，传说中诞生于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光，蕴含“太初有物”的创生真意，恰好与“虚无”形成某种对立。
但即便如此，玄璃的领域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三尺、两尺、一尺……当领域缩小到只剩身周三寸时，她终于开口：
“道友，可否谈一谈？”
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在全力消化虚无之心碎片带来的感悟。
握住碎片的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识海。那不是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关于“无”的概念。从“无”中如何诞生“有”，从“有”如何回归“无”，从“存在”到“不存在”之间的微妙平衡……
万噬源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这种感悟融入自身修炼体系。林默感觉到，自己对吞噬之道的理解正在发生质变。
以前的吞噬，是掠夺、是吸收、是转化。而现在，他触摸到了更深层的本质——
吞噬，即是从“有”到“无”的过程。
万物归于虚无，虚无孕生万物。这是一个完整的轮回，而他掌握的，是这个轮回的一半。
“可以谈。”林默终于开口，虚无领域的扩张暂时停止，“但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玄璃眉心神光微敛，领域稳定在一尺方圆：“请问。”
“第一，你们三方为何聚集于此举行血祭？影血族和虚空鳞族也就罢了，玄天圣地自诩正道魁首，怎会与这些邪魔外道合作？”
玄璃沉默片刻，轻声道：“为了开启‘虚无遗迹’。根据古籍记载，暗影裂隙深处埋藏着上个纪元破灭时留下的遗迹，其中可能藏着超脱这个纪元的秘密。而开启遗迹的钥匙，就是三块虚无之心碎片。”
她顿了顿，看向林默手中的碎片：“这是第二块。第一块百年前被虚空鳞族得到，第三块……据说在‘观察者议会’手中。我们三方达成临时盟约，集齐三块碎片共探遗迹，分享收获。”
林默心中微动。
观察者议会——这个神秘组织终于再次进入视野。从青璃传回的情报看，烬的真实意图很可能与观察者议会有关。而现在，虚无之心碎片也牵扯到他们……
“第二个问题，”林默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虚无遗迹’中藏着超脱这个纪元的秘密。具体指什么？”
玄璃摇头：“我不知道。圣地古籍中只记载了只言片语，说那是‘纪元轮回的真相’和‘打破宿命的关键’。但虚空鳞族那边似乎知道得更多，这也是他们主动提出合作的原因。”
林默看向灰袍人消散的地方，可惜已经无法搜魂了。
“第三个问题，”他盯着玄璃的眼睛，“你为何不逃？太初神光虽强，但在我的虚无领域中，你撑不过三十息。”
玄璃忽然笑了。
那是冰雪初融般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让林默心中警铃大作。
“因为我想看看，”她轻声说，“传说中的‘’传人，究竟到了哪一步。”
话音落，她眉心的朱砂印记突然裂开。
不是破碎，而是如同花苞绽放般，从中间分出一瓣、两瓣、三瓣……最终化作一朵九瓣莲花的印记。每一片花瓣都流淌着不同的色彩，蕴含着不同的法则气息。
“九转玄天印！”白幽在识海中惊呼，“这丫头居然是玄天圣地这一代的‘道种’！林默，小心，她隐藏了实力！”
不用白幽提醒，林默已经感觉到了。
玄璃的气息开始疯狂攀升。从法相境中期到后期，再到巅峰，最后……触碰到了那个界限。
圣境的门槛。
虽然还没有真正跨过去，但已经拥有了部分圣境的特征——她的身躯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道韵，与天地法则产生共鸣，一举一动都引动着大道的轨迹。
“我以秘法封印了七成修为，本是为探索遗迹时应对突发状况。”玄璃周身白光大盛，太初神光化作实质的铠甲覆盖全身，“但现在，似乎需要提前解封了。”
她伸出右手，五指虚握。
一柄完全由太初神光凝聚的长剑在手中成型。剑身透明，却散发着让虚空震颤的恐怖气息。
“林默，交出虚无之心碎片，我可以代表玄天圣地与你合作。”玄璃持剑而立，语气依旧平静，“否则，今日此地就是你的陨落之处。”
林默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遇到值得一战的对手时的兴奋笑容。
“合作可以，”他说，“但前提是——”
“你能接我一招。”
他松开了握着虚无之心碎片的右手。
碎片并没有掉落，而是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随着旋转，它开始释放出更加浓郁的灰光，这些灰光不再扩散，而是向林默体内汇聚。
林默闭上双眼。
万噬源经运转到极致，归墟神海掀起滔天巨浪。丹田中那颗虚空结晶疯狂旋转，释放出所有储存的空间法则碎片。识海中，白幽也全力出手，将自身对吞噬之道的领悟毫无保留地灌注给林默。
三者合一。
林默身后，一个模糊的虚影缓缓浮现。
那虚影起初只是一团扭曲的灰雾，但很快就有了轮廓——那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形，面容与林默有七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沧桑。虚影的双眼是两颗旋转的黑洞，口中含着混沌，头顶悬浮着归墟漩涡，心口处……正是那块虚无之心碎片。
法相雏形。
虽然还未完全凝聚，但已经具备了完整的框架。这是林默以虚无之心碎片为基，万噬源经为骨，自身对吞噬之道的领悟为魂，构筑出的独属于他的法相——
“万噬归墟相”。
虚影睁眼的瞬间，整个暗影裂隙都在震颤。
不是空间的震颤，而是法则层面的震颤。所有身处裂隙的生灵，无论强弱，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来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仿佛某个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恐怖存在，正在苏醒。
玄璃脸色终于变了。
她手中的太初神光长剑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剑身上出现细密的裂纹。不是被攻击，而是被那尊法相雏形自然散发的气息所压制。
“这是……什么法相？！”她声音中首次带上了一丝颤抖。
林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对着玄璃虚虚一按。
身后的万噬归墟相做出同样的动作。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丽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道灰蒙蒙的掌印，平平无奇地飞出。
但玄璃在看到这道掌印的瞬间，瞳孔骤缩。她看到了掌印中蕴含的东西——那不是能量，不是法则，而是一种概念，一种“归于虚无”的概念。
这一掌，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因为只要你“存在”，就会成为它抹除的目标。
“太初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玄璃咬牙念诵玄天圣地的至高经文，眉心的九瓣莲花印记疯狂旋转。
她将太初神光催动到极致，在身前构筑出九重屏障。每一重屏障都由不同的法则编织：空间、时间、生命、死亡、光明、黑暗、秩序、混乱、以及最核心的……存在。
九重屏障叠加，几乎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小世界雏形。
这是她压箱底的保命神通——“九重玄天界”，号称可挡圣境初期全力一击。
灰蒙蒙的掌印轻飘飘地印在第一重屏障上。
屏障连半息都没能撑住，如同肥皂泡般破裂。
第二重、第三重、第四重……
掌印前进的速度不快，却稳定得令人绝望。每一重屏障在它面前都脆弱如纸，连稍微延缓它的脚步都做不到。
当第八重屏障破碎时，玄璃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力量层次的差距，这是本质层面的碾压。
她的九重玄天界构筑的是“存在”的法则，而那道掌印蕴含的是“虚无”的真意。在虚无面前，任何形式的存在，都不过是等待被抹除的对象。
“我认输。”
在掌印触及第九重屏障的前一瞬，玄璃收起所有神通，闭上了眼睛。
她选择了放弃抵抗。
不是懦弱，而是理智。继续抵抗下去，不仅屏障会被破，她自身的存在都可能被那一掌从根源上抹除。到那时，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不会有。
掌印在触及她眉心的瞬间停下。
灰光收敛，重新化作普通的掌印，然后缓缓消散。
林默身后的法相虚影也随之淡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一击消耗巨大，不仅抽空了他七成真元，连识海都传来阵阵刺痛。
但他站在那里，手握虚无之心碎片，眼神平静地看着玄璃。
“现在，我们可以谈合作了。”
玄璃睁开眼睛，深深看了林默一眼，然后做了一个让林默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躬身行礼。
不是普通的礼节，而是玄天圣地弟子面对师长时才会行的“问道礼”。
“玄天圣地第七十二代道种，玄璃，见过道友。”她直起身，神色郑重，“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道友若有合作意向，我可代表圣地，与道友共探虚无遗迹。”
林默微微挑眉：“这么容易就服软？不像圣地道种的风格。”
玄璃苦笑：“不是服软，是识时务。道友刚才那一掌，已经触摸到了‘道’的层次。虽然境界尚低，但潜力无穷。与你为敌，非明智之举。与你合作，或许真能找到超脱纪元轮回的方法。”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观察者议会已经盯上你了。单打独斗，终究势单力薄。”
林默心中一动：“你知道观察者议会？”
“略知一二。”玄璃点头，“那是横跨诸天万界的古老组织，成员皆是各个时代的顶尖强者。他们的宗旨是‘观察纪元更迭，维护轮回平衡’，但实际上……根据圣地秘密记载，他们很可能在暗中操控纪元的走向。”
“操控纪元？”林默瞳孔微缩。
“只是猜测，但有许多线索指向这个结论。”玄璃看向暗影裂隙深处，“比如这次虚无遗迹的开启，观察者议会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有动作。这不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除非，他们在等什么。”
等什么？
林默忽然想起青璃传回的情报中，提到的一个细节：烬的真实意图，似乎与“源初意志”有关。而源初意志，据说是这个纪元的创世之源……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
“观察者议会想借助虚无遗迹，对源初意志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玄璃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愿意合作，圣地可以共享所有关于观察者议会和虚无遗迹的情报。作为交换——”
她看向林默手中的碎片：“我们需要你手中的虚无之心碎片，以及你协助开启遗迹。”
林默沉默。
他在权衡利弊。
与玄天圣地合作，无疑会获得巨大的情报和资源支持。但同样，也会卷入圣地与观察者议会的漩涡中。而且，玄璃此人虽然暂时服软，但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我需要考虑。”林默最终说道，“三天后，给你答复。”
玄璃也不强求：“好。这枚玉简中有联系方式和初步的情报，你看过后再做决定。”
她抛出一枚白色玉简，林默接住。
“最后问一个问题，”玄璃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回头，“你刚才那一掌，叫什么名字？”
林默看着手中的虚无之心碎片，轻声道：
“归无。”
“归无……”玄璃喃喃重复，眼中闪过异彩，“好名字。万物归墟，终归于无。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她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裂隙深处。
林默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他在心中问白幽。
“七分真，三分保留。”白幽回答，“关于观察者议会和虚无遗迹的部分应该是真的，但玄天圣地的真实目的，她肯定没全说。不过——”
白幽话锋一转：“与她们合作确实利大于弊。你现在虽然实力大涨，但终究势单力薄。有天霜星域支持还不够，需要玄天圣地这样的庞然大物做盟友。”
林默点头，收起玉简和虚无之心碎片。
他看向祭坛下方——那些影血族在大祭司死后，已经四散奔逃。整个空洞中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座散发着诡异波动的古老祭坛。
“先离开这里。”林默撕开虚空，踏入其中。
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消化这次战斗的收获，以及……阅读玄璃给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