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行没有回答，浙江的沉主任和江苏的闰科长都没有回答，可是不过三秒钟，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都是为了四化建设。”浙江的沉主任第一个亮明了态度。
“对，总比指标烂在纸上强……”江苏的闰科长感觉自己这趟订货会收获可太大了。
“那我也没有好讲的……”武汉玻璃厂的刘科长把自己的烟拍在桌上，“大家好好商量一下细节……”
细节就是五吨三毫米玻璃，折合一百个标准箱。
这一场老酒喝下来，六个人脸色通红，象达成了某种血盟似的，“一点我们那里的糖果，带回去给孩子吃。”叶书华给带的大虾酥和高粱饴终于排上了用场。
推让是必要的，但最后都收下了。
这不是贿赂，这是“同志之间的土特产交流”，交流的是采购界的情谊。
当然，糖果附带的还有三张盖好章的空白介绍信，只在事由栏留白。
这是采购江湖里最高级别的信任，比合同更管用，比公章更实际！
“小沉啊，你这一手三角串换，不，是四角串换，该写进物资教材。”江苏的闰科长兴奋地与沉行热烈地握手，他最应该感谢沉行，他们江苏得到的实惠最多。
“小沉，你进你们物资厅几年了，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吧？”浙江的沉主任，现在越看沉行就越顺眼，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就是这样奇妙，没有想到一个饭桌上吃饭的小伙子，还能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好处。
“我是今年刚进物资厅……”
啊！
这下三人都愣住了，他们可是几十年的老采购了，这刚进来的小伙子，却成功地给他们上演了一场四角串换的大戏！
“确切地说，我刚进来不到一个月……”
啊！
这下三人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小伙子是天才吗？
“我们都称呼他聪明的沉行……”周兴旺也是高兴，立马来了一句。
聪明，确实聪明，不服都不行。
“他是我们县法律顾问处刑事组的组长，律师……”周兴旺一高兴，把沉行的老底给揭了。
律师？
沉主任，闰科长和刘科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怎么就是感觉一只老虎闯进一群骏马的领地，吃肉的老虎告诉吃草骏马们，这草该怎么去吃……
刚才他们还为小伙子只进入采购的江湖不到一个月就提出了天才的想法，现在看来，人家根本不是这个江湖里的人……
沉行却只是笑。
他心里清楚，哪有什么教材，这都是在火车通铺、亭子间里，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计划经济的机器精密庞杂，但齿轮与齿轮之间，总有那么几毫米的间隙。
他的工作，就是做一滴润滑油，让卡住的齿轮重新转动。
与周兴旺回到亭子间，已是深夜，窗外传来黄埔江上夜航船的汽笛。他推开老虎窗，春夜的凉气涌了进来，冲散了屋子里的烟味。
对面里弄里还有一扇窗亮着灯，窗帘上透出剪影，象是在熨烫衣服。
这座城市永远不会完全沉睡，就象这个国家，总有人在深夜里劳作，算计和等待。
而他，一个律师，刚刚在这一天的定货会上，完成了两笔总共八万吨的玻璃国家计划外调剂。
这算什么呢？
算漏洞，算智慧，还是算变通？
最后，他给自己一个朴素的答案，算是帮助这十四户农民完成了心愿！
关窗时，他摸到了口袋里那三张空白介绍信，纸很薄，但很踏实。
在这个一切都需要证明的年代，这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证明有人相信你，证明你能把事情办成！
他关掉电灯，在黑暗里躺下，周兴旺的酣睡声已经打得震天响。
对，明天还要去国家建材局驻上海办事处补个备案章，还要跟天海的李国柱和刘国强打声招呼……事情还多。
但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在睡梦中，那八吨玻璃，正在变成一百几十个亮晶晶的标准箱，排着队，沿着铁路，穿过晨雾，一路向北，向北……
……
第二天清晨，周兴旺没有喊他，沉行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这几天晚上，他睡得并不沉。
洗脸，刷牙，敲着饭盆来到食堂，打上一盆硷面放多了的大米稀饭，又用筷子叉了几根油条，油条是昨天炸好的，软绵绵的，并不松脆。
看着进来的人打着伞，哦，外面落雨了，江浔就笑了，这个时节，天海应该还是飘雪花吧。
把一口油条塞进嘴里，打眼他就看到了一把花伞，花伞下的女子穿了一件红色的棉服，在这个昏暗的早晨显得格外耀眼。
沉行正在打量着她，邵科长就跟着女子进来了。
果不其然，他又想食言，沉行也没有跟他争论，就说了一句，“如果天海拿不到这五吨玻璃指标，浙江和江苏那边还有武汉那边就没法说了……”
邵科长知道，这小子是在威胁自己，可是想一想真的为了这一吨两吨指标，把事搞砸了，得不偿失。
沉行笑了，他顺手柄拿过油条的手在邵科长后背抹了几下，邵科长浑然不觉……
“沉……科长……”
哦，沉行转过身来，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子就笑着站在眼前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哦，面对美女，沉行没的拒绝的理由。
“我是咱们tj市物资局的，小沉同志，你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你看，能不能帮我们一下，串换一下木材、瓷砖和水泥……的指标？”
哦，沉行有点尤豫。
他毕竟不是这个江湖里的人，偶然从法律的大海里游进来的一条鱼，终归是要鱼归大海的。
“小沉，你就帮个忙嘛，”美女到底是有秘密武器的，雪花膏的香味在沉行身边缭绕，他还真动了心。
也罢，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各地的指标串起来，彻底搅动这个全国的物资采购江湖！
“我需要指标的具体明细……”
“这个不难办到，”天津的美女立马答应下来，“我找国家建材局，小江，只要你能帮我们办成这件事，你就是我们tj市的座上宾！”
座上宾不知道，沉行现在只是盯紧了手中的目录明细，他紧张地计算着，浙江的沉主任、江苏的闰科长也特别热情，主动把他要找人都喊了过来。
这会议还没开完，京南省有个聪明的沉行，就在这个定货会上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