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浦江水仍在日夜奔流。
第一天的国家级的订货会就在有人欣喜有人烦恼中结束了。
“老周……”周兴旺正在查找着沉行，沉行却匆匆过来，“走，吃饭去。”
开了一下午的会，周兴旺却是不饿，就是感觉心里堵得慌，他早就想问一下沉行的，好嘛，现在机会来了，“小沉，这玻璃指标，我们还能拿到手吗？”
“拿到了啊，已经拿到三吨了……”
啊？
周兴旺很是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今天，肯定就是今天嘛，他怎么拿到的？在哪里拿到的，他一概不知。
“哎，小沉，吃饭的地儿在楼上……”见沉行要往楼下走，周兴旺急忙喊住他。
“出去吃，我们请客。”沉行的脚步很是匆忙。
周兴旺心里一紧，两人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这哪还有请客吃饭的钱？
“我这儿有钱。”周兴旺费劲地从衣服内里的隐藏的夹袋处，又掏出五张大团结来，这是他最后的钱了。
他是信任沉行的，从当初去北平的时候，信任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
“花了这钱，就没车费了。”沉行显然知道这是周兴旺的最后一点家底了。
“大不了从上海走回天海……”周兴旺一幅大义凛然的表情。
好嘛，从上海走回到天海，将近一千公里，这得走到猴年马月！
“走？得扒火车……”沉行大笑。
周兴旺难得笑了，难道两人还要去当铁道游击队？
他在傻笑，可是一想这又不是笑的时候，沉行不是要请客嘛，无利不起早，肯定是又有拿到指标的机会了。
“刘科长，刘科长……”刚拐下楼梯，沉行就看到了武汉玻璃厂的供应科长，“借一步说话。”
哦，刘科长扫一眼他的胸牌，小伙子虽然年轻，可是也是来参加会议的。
“晚上我约了浙江建材公司的沉主任，还有江苏物资厅的闰科长，大家一起聚聚，交流交流……”
小伙子说得客气，真诚，让刘科长怦然心动。
中午的菜就太少，大家吃起来跟抢食似的，让他很不愉快。他也想私底下认识一下各省的物资界的大腕，这不机会就来了嘛。
不过，他总得谦让几句，“小沉，这第一次见面，不太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平时想请客还没有机会，这不正好赶上订货会了吗，要不，您那么忙，我跟您说句话都得排队……”
嚯——
这几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刘科长的心坎里，这还等什么，走，吃饭去！
……
下午休息的时候，沉行已经跟江苏的闰科长和浙江的沉主任打好招呼。
一行人兴冲冲来到一家上海本帮菜的饭店老正兴，油爆河虾、清炒鳝糊、蟹粉虾仁、箩卜丝汆糟……全是上海本地的硬菜。
大家先聊天气，再聊火车票难买，聊上海第一百货新到的弹簧床垫，当然，这都是废话，但必须说。
“小沉，我们江苏的玻璃……你可能不知道，今年省里几个重点项目等着。”闰科长给领导汇报过了，沉行串换指标的做法，让省里保住了玻璃指标，还节省了费用，领导很满意。
他也知道，这餐饭本来该是他请，可是沉行主动把他们叫出来，那还是在意玻璃。
小伙子不说，他主动开口了。
沉主任却仔细问了沉行的做法，他眼睛一亮，串换指标，这个小伙子真的是天才！
“重点项目我懂，”在沉主任热切赞赏的目光下，沉行又摸出那半盒牡丹，一人散了一支，“我们那个厂，今年还想扩大规模，这玻璃不能不跟上……”
既然说到玻璃了，武汉玻璃厂的刘科长自然也明白了沉行的用意，这下他心里有底了，他慢悠悠吃了两块红烧肉，“玻璃我们有，可是车皮呢，你们京南省的车皮计划比金子还贵。”
“车皮，我有办法，”沉行压低声音，“天海市每个月有六个固定车皮，我可以协调出两个。”
哦？
浙江的沉主任、江苏的闰科长还有武汉的刘科长，立时都对眼前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这年头，谁能调动得了车皮啊！
那可不是一般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地位！
可是，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他怎么就能够调动两个车皮？
其实，这也是天海物资采购江湖的福荫，李天柱和刘国强他们跟天海铁路局不是合作一年两年了。
“小沉，你两个车皮换多少玻璃？”沉主任跟沉行一样精明，他看看在座几个人，隐约知道了沉行的想法。
这个小伙子，主动给自己盛饭夹菜，他就知道，这样的人好处不会独吞，大家都能跟着雨露均沾。
“不是换，”沉行纠正道，“是协作，我用两个车皮，帮江苏把欠浙江的那批两毫米玻璃发过去……浙江呢，把原来要给江西的三毫米的玻璃，先调五吨给我们京南省。”
“江西那边的缺口呢？”闰科长立马问道。
“江西那边的缺口，”沉行看向武汉玻璃厂的刘科长，“武汉厂不是有批出口转内销的五毫米的玻璃，正好补上。”
“那我们出口转内销的指标怎么平？”刘科长马上问道。
“用我们的水泥指标平，”沉行接话很快，“刘科长，你们武汉厂今年扩建仓库，正需要水泥吧……”
哦，大家都在思考着，谁都没有说话。
周兴旺也看看这四位，分别代表着浙江，江苏，京南和湖北，每个人好象都是在下棋，却也好象每个人都在棋盘上。
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别人的缺口，也都有自己的软肋。
计划经济的天网恢恢，却在这一餐上海菜的饭桌上，漏出了可以穿梭的缝隙。
“小沉，你这个提议真的很好，可是，帐怎么走？”浙江的沉主任小心翼翼地问。
沉行的眼光很准，精准地把四家单位聚集到一起，提出的每一步也都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就这份心思和计算，沉主任都自愧不如这个年轻的本家。
“按老规矩，”沉行早有准备，“省对省走协作函，厂对厂走调剂单。车皮计划我明天让天海发加急电报，玻璃指标你们三天内开单，我们老周亲自去仓库提货。”
周兴旺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激动，举起杯来，“来，大家一起喝老酒。”
“小沉，这，违反采购纪律啊……”刘科长看着沉行，很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