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牛棚的木门突然被捶得砰砰作响,那力道又重又急,仿佛要将薄薄的门板直接砸穿。
苏晚睡得正沉,被这剧烈的声响惊得一个激灵。
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动了。
陆封驰几乎是在第一声响起的瞬间就翻身坐起,肌肉紧绷,整个人宛如一张拉满的弓。
他长臂一伸,条件反射般将还有些迷糊的苏晚严严实实地揽进怀里,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警剔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那温暖而坚实的胸膛,瞬间驱散了苏晚被惊醒时的心悸。
“谁?”陆封驰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意。
门外的捶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焦灼万分的呼喊,是刘伯的嗓音。
“陆同志!苏知青!开门啊!出大事了!”
陆封驰确认了来人,这才松开护着苏晚的手臂,迅速起身下床。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几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一开,一股夹杂着泥土和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
刘伯跟跄着冲了进来,他满头大汗,头发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贴在额角,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一进门,就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苏知青!出大事了!”
苏晚此时也已经披上外衣坐了起来,她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刘伯那张写满无措的脸。
“刘伯,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不得了了!真的不得了了!”刘伯急得直跺脚,话语都有些语无伦次,“从半夜开始,村里头……村里头又有几十个人倒下了!”
“征状跟昨天的一样?”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一样!一模一样!可比昨天那些人厉害多了!”刘伯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劫后馀生的恐惧,
“上吐下泻,跟流水一样止不住!好些人都发高烧说胡话了!我……我那点草药根本救不了这么多人!”
他越说越是绝望,双手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好几个老人家和才几岁的娃子,已经泻得脱了水,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眼看……眼看就要不行了啊!”
说到最后,这个年过半百的汉子,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哽咽。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看着苏晚,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
“苏知青!”
“你快点去看看吧!再晚点,真的要出人命了!”
苏晚的脸色彻底冷凝下来。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不是普通的肠胃炎,这是痢疾,一场由洪水污染水源引发的,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瘟疫。
昨天的几例病人,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经过一夜的发酵,疫情已经全面爆发。
她没有时间去安抚刘伯,脑子里已经飞速地开始盘算。
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隔离!
必须将所有病患集中起来,切断传染源。
水源!
村里所有的水井、河流,都已经被污染了,必须立刻封锁,禁止任何人取用。
消毒!
必须对整个村庄进行大规模的消毒,杀死病菌,否则疫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还有药材……昨天开的方子只是针对少数人,现在几十人同时发病,镇上药铺那点黄连黄柏,根本就不够用。
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形成清淅的条理。
她利落地翻身下床,迅速地穿着衣服,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陆封驰一句话都没有问。
他看到苏晚的动作,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转身,沉默地拿起苏晚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针袋,仔细检查了一遍。
然后又拿起桌上的几个小药瓶,确认瓶盖都拧紧了,才一并放进苏晚的背篓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拎起角落里的大水壶,将里面剩下的温水倒掉,重新灌满了刚刚烧开的热水。
他用行动,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态度。
无论你去哪里,我陪你。
无论你做什么,我帮你。
苏晚穿好衣服,回头就看到陆封驰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正提着水壶,背着背篓,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她。
她的心口一热。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便率先走出了牛棚。
天色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土腥味和一股说不出的腐败气息。
两人跟着心急如焚的刘伯,一路朝着村子中央的晒谷场快步跑去。
还没到地方,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就已经遥遥传来,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当他们赶到晒谷场时,眼前的景象让苏晚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哪里还是晒谷场,这分明就是一处人间炼狱。
宽阔的场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几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下的地面污秽不堪,散发着阵阵恶臭。
没生病的家属们围在旁边,有的在无助地哭喊,有的在绝望地叫骂,有的则抱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孩子,茫然四顾。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充满了恐慌、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胸前别着一个崭新的“村长”袖章,正被一群村民围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重复着: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我已经派人去公社报告了!医生很快就来了!”
可他的话,在如此巨大的混乱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根本没有人听他的。
苏晚停下脚步,环视着这混乱的一切。
她没有象那个新村长一样高声呼喊。
她只是站在混乱的边缘,清清冷冷地开了口。
“都安静!”
她的嗓音并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上所有的哭喊与呻吟。
嘈杂的晒谷场,出现了诡异的一瞬间静默。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这个声音的来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可那双清亮冷静的眼,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力量。
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与绝望的时候,只有她,冷静得可怕。
这种极致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想死的,就都听我的。”苏晚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却字字清淅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抬起手,指向西边。
“第一,所有生了病的人,立刻全部送到村西头的空仓库去!马上隔离!家属也一样,不准乱跑!”
接着,她又指向几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年轻男人。
“第二,你们几个,立刻去村里所有的水井、河边守着!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再碰一滴生水!”
所有人都被她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就要行动起来。
苏晚最后转向那个已经完全看傻了的新村长,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村长,马上组织所有没生病的人,去烧石灰水!有多少烧多少!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