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村长被苏晚那股沉静却骇人的气场钉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瘟疫。
隔离。
石灰水。
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炸开,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终于从巨大的恐慌中挣脱出来,明白了苏晚话里的分量。
这是唯一的活路。
“都听到了没有!”赵村长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冲着混乱的人群嘶吼起来,“想活命的,就按苏知青说的办!”
他一把拽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青年,眼睛赤红地命令:“快!把你爹娘先抬到西边仓库去!快去!”
他又指向另一边几个呆若木鸡的妇人:“你们几个,别哭了!哭能把人哭活吗?赶紧回家烧水!把家里所有能烧水的锅都用上!”
他的吼声总算让一部分人回过神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有人开始行动,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地上的病人。
但更多的人,依旧被恐慌攫住,缩在原地,或者只是围着自己的亲人哭泣,不知所措。
更有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看到场面乱糟糟,竟悄悄地往人群外围挪,想趁机溜走。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陆封驰一直沉默地站在苏晚身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几个企图开溜的男人挨个看了一遍。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纯粹,直接,带着野兽锁定猎物般的森然。
那几个男人被他一看,顿时腿肚子发软,象是被扼住了脖子,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比谁都积极地去抬人了。
整个晒谷场的秩序,在这无声的震慑下,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创建起来。
苏晚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转身对刘伯说:“刘伯,分诊。孩子和老人优先,已经脱水的优先。”
“好,好!”刘伯连连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跟在苏晚身后。
晒谷场上,人间惨剧正在上演。
呕吐物和排泄物混杂在一起,那股酸腐的恶臭几乎能将人熏晕过去。
苏晚却仿佛闻不到,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快速地穿行在呻吟的人群里。
“这个,先喂淡盐糖水,马上!”她指着一个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的七八岁男孩。
“那个老人,脉象很弱,抬到旁边通风的地方,解开衣领。”
“这个孕妇,情况还好,让她喝热水,注意保暖。”
她的指令清淅、简短,不带任何多馀的情绪。
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将有限的精力精准地分配给最需要的人。
很快,她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停下,跪了下去。
那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躺在一块破草席上,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小脸蜡黄,进气少出气多。
孩子的母亲已经哭到失声,只能绝望地抱着女儿冰凉的小手。
苏晚没有理会任何人,从背篓里拿出针袋,摊开。
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幽微的冷光。
她取出一根最细的银针,指尖在酒精棉上轻轻一擦,然后精准地刺入了小女孩心口附近的穴位。
捻,转,提,插。
她的动作快而稳,与周围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乱糟糟的脚步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针,两针,三针……
随着几根银针落下,奇迹发生了。
那小女孩原本已经散乱的气息,竟然慢慢凝聚起来,胸口开始有了微弱但规律的起伏。
苏晚不敢放松,她又接连为旁边两个同样奄奄一息的孩子施了针,用金针强行吊住了他们的心脉,为后续的汤药争取宝贵的时间。
她的额角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早已湿透,但她的手,稳如磐石。
就在晒谷场的秩序一点点被创建起来的时候,一道尖利刺耳的叫骂声,猛地划破了这脆弱的平静。
“都给我滚开!滚开!”
一个身材臃肿的半老妇人,拖着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男孩,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
她正是村里有名的泼妇,孙老婆子。
她一把推开一个正焦急排队等侯的妇人,将自己的孙子往苏晚面前一拽,扯着嗓子尖叫:“先救我孙子!我孙子可是我们老孙家唯一的根!金贵着呢!”
苏晚此刻正全神贯注地为最后一个孩子施针,这是最关键的一针,不容有任何差池。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孙老婆子见她不理自己,顿时火冒三丈。
她看着苏晚正在救治的,不过是个赔钱的丫头片子,再看看自己发着烧、哼哼唧唧的宝贝孙子,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你个小狐狸精听见没有!耳朵聋了?”
孙老婆子伸出又粗又脏的手,竟然想去拽苏晚的骼膊。
“一个赔钱货有什么好救的!我告诉你,我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她的手还没碰到苏晚的衣角。
一只手,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斜刺里伸出,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啊!”孙老婆子发出一声惨叫,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她惊恐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
陆封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煞气,那是一种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会有的气息。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刺骨。
“再敢碰她一下。”
“我现在就把你,和你这个宝贝孙子,一起扔进隔离仓。”
“自生自灭。”
这几个字,一个一个地砸进孙老婆子的耳朵里,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真的会这么做。
孙老婆子吓得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村长也赶紧冲了过来,指着孙老婆子的鼻子厉声呵斥:“孙翠花!你疯了是不是!你想害死全村人吗?”
“现在苏知青就是咱们全村的总指挥!谁敢在这里捣乱,谁就是想让大家一起死!就是全村的敌人!”
村长的吼声,让周围那些原本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也纷纷投来愤怒的视线。
孙老婆子彻底傻了,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从始至终,风暴中心的苏晚,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她沉稳地施完了最后一针,看着那个小女孩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拔下银针,将已经脱离危险的小女孩交给她千恩万谢的父母。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
然后,她才将清冷的视线,投向了僵在原地的孙老婆子。
她看了一眼那个被孙老婆子拽着的男孩,男孩虽然在发烧,但呼吸平稳,神志也还清楚,根本不是重症。
苏晚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平淡得让人心慌。
“本来只是普通的风寒入里,加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剂药就能压下去的事。”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孙老婆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被你这么一闹,带着他横冲直撞,邪气攻心,入体更深。”
“现在,他需要双倍的药量。”
苏晚收回视线,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而且,要排在所有人后面。你,就在这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