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队长秦小贵,管的正是秦淮茹娘家所在的生产队。他和秦淮茹没出五服,按辈分论,还是沾亲带故的姐弟——秦小贵的爷爷和秦淮茹的爷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此刻他心里正犯着难,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戚,要是这事他半点不管,往后家里人指定戳他脊梁骨,骂他当了个小队长就六亲不认,连自家人都不护着;
可另一边是大队的规矩和全村的利益,真要伸手护着,他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队长,又能护到哪儿去?让他出钱补贴更是扯淡,自家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哪有闲钱填这个窟窿。
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开口:“书记,大队长,我说句实话,你们也知道,我和胖丫是没出五服的姐弟,按理说这事我不该多嘴,可我得提醒大伙一句,我叔秦守粮家里,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安抚社员。”
“秦小贵,你这话啥意思?”秦铁柱当即瞪圆了眼,冲着他嚷嚷,“拿不出来也得拿!他家就算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也得把钱凑出来!他们要是敢不拿,社员们到时候非把他家的屋顶给掀了不可!”
秦小贵皱紧眉头,梗着脖子反驳:“秦铁柱,你也别冲我嚷嚷!我只是说个实情!
你说卖房子卖地,可地现在都归集体所有,他想卖也没地可卖!
就他家那几间土坯房,送人都没人要!你就算把他们一家子捆起来打一顿,他家没钱,那也是白搭!”
秦小贵这话一出口,队部里瞬间安静了。秦铁柱气得象只愤怒的公牛,从凳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
可秦小贵的话,又如同一句惊雷,直击每个人的心田。是啊,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就算把秦淮茹娘家敲骨吸髓,他们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和东西来安抚社员。
可社员们又不能不安抚,要不然真闹出群体事件,屋里坐着的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一时间,土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迟疑的声音突然响起:“要不……”
这声音一响,所有人都把眼珠子直勾勾地瞪向了发声的人——原来是蹲在墙角抽烟的二队队长秦老栓。
“老栓,你有啥主意赶紧说!”秦老实立马看向他,急声催促道。
秦老栓把烟蒂在鞋底摁灭,站起身讪讪地笑了笑,搓着手说道:“书记,大队长,还有各位同志们,这件事……要不我还是不说了吧?”
“你看看你,秦老栓!”秦德山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现在大家伙都是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你有啥主意就赶紧说!
有啥咱就说啥,又不是非用你的主意不可,你先给大伙提供提供思路,咱们也好一起合计合计!”
秦老栓讪讪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大队长,书记,还有各位,我这话要是说出来,你们要是不同意,可别怪罪我,我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说吧,谁也不会怪罪你!”秦老实急切地催促道。
秦老栓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道:“队长,书记,秦淮茹她娘家一家子没钱,这咱都知道。可咱村有人有钱啊!只要那人肯出钱,到时候肯定能把社员们安抚好。”
“哦?你说谁?”秦老实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追问。
只见秦老栓把烟蒂往地上一捻,从嘴里蹦出三个字:“杀猪匠!”
“谁?你是说二狗?”秦老实瞪圆眼睛,猛地看向秦老栓,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秦老栓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对,就是二狗。”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笃定地说道:“咱村谁不知道,自打1950年分了地,世道就变了样。二狗就跟着他大舅学了杀猪手艺,从1951年开始出徒,就自己单干,这些年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了。
他家分来的那几亩地,早就撂给他叔帮着种了,他们一家子一门心思扑在杀猪卖肉挣钱的营生上。”
确实!
从1950年全国土地改革全面铺开,翻身的庄稼人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彻底告别了给地主扛活的苦日子,农村社会环境随之趋于稳定。
到了1953年农业合作化运动逐步推进,国家同时鼓励农村发展副业,老百姓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兜里慢慢有了活钱。
解决了温饱问题后,人们对改善伙食有了须求,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客,割二斤猪肉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念想。
当时的政策相对宽松,杀猪卖肉只需向公社报备登记,无需繁琐手续。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个体手工业和小商贩虽逐步纳入集体管理,但农村的副业经营仍保留着一定的灵活性。
十里八村就数二狗的杀猪手艺地道,刀工利落,褪毛干净,更难得的是他秤杆子耍得精,从不缺斤短两。
每天天不亮,他和他爹秦大牛就忙活起来,杀完猪推着独轮车,铜锣一敲,“卖肉嘞——”的吆喝声一喊,保准围上来一群人。
猪肉、猪肝、猪大肠,样样都抢手,有时候刚出村半道上,肉就卖光了。
从1951年到1957年,这六年的光景,二狗的生意就没冷清过。
秦老实伸出手指比比划划,语气里满是羡慕:“别的咱不敢说,可要是论有钱,我觉得不光是咱秦家坳,就算是整个红星公社,也没几个能赶上二狗家的。
他家的院墙都比别人家高半截,前些年还翻盖了砖瓦房,屋里头还摆着收音机,那可是稀罕物件!”
1957年,随着政策调整,个体经营逐步收缩,二狗也不再干杀猪卖肉的个体营生,而是直接去了镇上的屠宰点,当了一名屠宰工,成了吃公家饭的正儿八经的工人。
秦老实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秦老栓说道:“二狗家有钱,那是人家自己劳动所得,咱们总不能逼着人家把钱拿出来安抚社员吧?咱用啥理由啊?”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了,又补充道:“再说了,二狗现在在镇屠宰点当工人,吃的是公家饭。
他姐夫还是镇畜牧兽医站的站长,管着咱这一片的牲口防疫,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人家虽说还在村里住,可身份跟咱这些泥腿子不一样了。
咱总不能这么平白无故让人拿出钱来吧?没这个道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