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
赢子夜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变了形。
但那一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八百秦军的心上。
没有呐喊。
没有战鼓。
只有马蹄踏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噗噗”声。
八百骑兵,象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无声无息,扑向那片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昏黄光晕。
匈奴人的营地里,一片祥和。
男人们围着篝火,大口喝着马奶酒,吹嘘着白天又抢了哪个小部落的女人。
没人觉得会有危险。
这里是“白毛风口”的腹地。
是神灵都会迷路的地方。
是连草原狼都不敢踏足的死地。
更何况,这是头曼单于的冬季王庭之一。
谁敢来?
谁能来?
一个喝多了酒的匈奴哨兵,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撒尿。
他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远处的风雪里,好象多了一些黑点。
黑点在飞速变大。
那是什么?
是跑散的野牛?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嗡——”
一阵密集的,象是蜂群振翅的声音,穿透了风雪。
他低下头。
看到自己胸口,插了三支黑色的短箭。
血,从箭孔里涌出来。
好暖和。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噗通。”
“噗通。”“噗通。”
营地外围,所有暴露在帐篷外的匈奴人,都在同一时间倒下。
他们甚至没看清敌人来自哪个方向。
就被那无声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诸葛连弩。
三连发。
一轮齐射,就是两千四百支夺命的箭矢。
整个营地的外围,被瞬间清空。
直到此时。
马蹄的轰鸣声,才真正抵达。
八百骑兵,象一把烧红的刀,切开了牛油。
他们冲进了营地。
帐篷里的匈奴人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尖叫着,怒吼着,从帐篷里冲出来。
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箭雨。
近距离的攒射。
一个刚刚冲出帐篷的匈奴勇士,连刀都没拔出来。
就被迎面飞来的五六支弩箭,钉回了帐篷的毛毡上。
“杀!”
王离的咆哮声,终于响起。
秦军扔掉了手中的连弩。
抽出了腰间的秦剑。
借着马镫的力道,他们几乎是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
砍瓜切菜。
一个匈奴人想钻到马肚子下面,去割断马腿。
王离看都没看,反手一剑。
“噗嗤。”
一颗大好头颅飞了起来。
血,溅了他一身。
“爽!”
王离大吼。
这仗打得太他妈爽了。
不用担心被拖下马。
不用费力夹紧马腹。
只需要挥剑。
不停地挥剑!
马夫营里。
扶苏的眼睛是红的。
他死死拽着三匹备用战马的缰绳。
鼻子里,全是血腥味。
那味道,象是一把钩子,把他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给勾了出来。
一个受伤的秦军士兵从他身边摔下马。
一把匈奴弯刀,随即砍向那个士兵的脖子。
扶苏动了。
他放开缰绳,抽出腰间那把防身的匕首。
扑了过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匕首捅进了那个匈奴人的后腰。
“呃啊!”
匈奴人惨叫一声,回身一脚踹在扶苏胸口。
扶苏倒在雪地里。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秦军的百将,斩杀了一个敌人。
那把带血的秦剑,掉在了地上。
扶苏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捡起了那把剑。
好重。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
一个匈奴少年,看他象是个软柿子,提着刀冲了过来。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
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
扶苏握着剑的手,抖了一下。
他想起了书上说的。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就在这一瞬间。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
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那个被长矛钉在木桩上的婴儿。
那双死不暝目,控诉着整个世界的眼睛。
扶苏的眼神,变了。
那丝尤豫,那丝不忍。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恨意。
他没有后退。
反而迎着那个匈奴少年,踏前一步。
手中的秦剑,以一个极其生涩,却无比狠辣的角度,撩了上去。
“唰!”
刀光一闪。
匈奴少年脸上的凶狠,凝固了。
他的头,从脖子上滑落。
“咕咚。”
掉在雪地里,滚了两圈。
温热的血,喷了扶苏满脸满身。
扶苏没有躲。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的血。
咸的。
腥的。
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以直报怨……”
他喃喃自语。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想要逃跑的匈奴兵。
他追了上去。
一剑。
从背后捅穿了对方的心脏。
他抽出剑。
对着那具尸体,又狠狠地砍了下去。
一剑。
两剑。
三剑。
“以直报怨!”
“以德报德!”
他象疯了一样。
一边砍,一边吼。
直到手中的秦剑,承受不住这股疯狂的力道。
“当啷”一声。
断了。
扶苏握着半截断剑,站在尸体堆里。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
战斗结束了。
快得不可思议。
从第一轮箭雨,到最后一个匈奴人倒下。
不到半个时辰。
八百秦军,阵亡三人,轻伤十馀人。
战果,是歼敌近三千。
缴获牛羊过万,战马五千馀匹。
赢子夜骑着那匹火红色的神驹,缓缓踱步在血流成河的营地里。
他象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他停在了扶苏面前。
扶苏还站在那里,浑身浴血,象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王离策马过来,小声说道。
“九公子,长公子他……好象杀疯了。”
赢子夜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扶苏。
看了很久。
他点了点头。
“这,才象我赢家的种。”
说完,他调转马头。
“传令。”
“宰杀牛羊,所有人,喝一碗热血,补充体力。”
“不准生火。”
“换上最好的匈奴马,带上生肉。”
“我们继续走。”
命令被迅速执行。
秦军士兵们用刀划开羊的脖子。
用头盔接住喷涌的热血,仰头灌下。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剥皮,切肉,更换马匹。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象一群配合默契的狼。
清理战场时。
两个士兵从一个草垛里,拖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匈奴人。
那是唯一一个活口。
“公子,如何处置?”
王离提着剑走过去。
“住手。”
赢子夜的声音传来。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吓得尿了裤子的匈奴人。
“九公子,此人是头曼的亲卫之一,不能留!”王离劝道。
赢子夜笑了。
“谁说要杀他了?”
他用马鞭,指了指那个匈奴人。
“让他走。”
王离愣住了。
“什么?九公子,这……这是放虎归山啊!”
“不。”
赢子夜摇了摇头。
他看着那个匈奴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不是虎。”
“这是一封信。”
“一封会跑,会叫,会把恐惧传遍整个草原的信。”
他凑近那个匈奴人,用匈奴语轻声说。
“回去。”
“告诉你们的头曼单于。”
“告诉草原上每一个敢拿刀的男人。”
“我,大秦九皇子,赢子夜。”
“来了。”
那匈奴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爬起来。
疯了一样,冲进了茫茫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