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夜色浓稠如墨,将落鹰涧的山谷浸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只有谷地中央摇曳跳动的火光,像大地被撕开一道流血的伤口,勉强映照出修罗场般的景象。
断戟残旗斜插在血泊与尸堆中,尚未冷却的血液在碎石缝隙里蜿蜒,汇成一道道粘稠暗红的小溪。空气里弥漫的气味复杂得令人作呕——新鲜浓烈的血腥、皮肉烧焦的糊味、金属灼热后的铁腥、以及濒死者和伤兵发出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与呜咽。
文丑勒住缰绳,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下混杂了血与泥的土地。他骑在马上,魁梧的身躯如山峦般凝定,玄铁重甲在火光下并非反射光亮,反而像是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红色,那是无数敌人乃至他自己麾下士卒飞溅的鲜血层层浸染、干涸、又再次浸湿的结果。
他右手握着焰锋枪,枪杆并非笔直,隐约带着常年紧握形成的微弯弧度,此刻那虬结粗大的手指正死死扣在缠着防滑牛筋的枪杆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手背上数道新旧交叠的伤疤和暴突如老树盘根的青筋,在火光下格外狰狞。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动着肋下、肩头几处旧伤疤传来隐隐的钝痛,也压榨出肺腑间最后一丝灼热的战意。
他缓缓转动脖颈,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成死局。正前方三十步,张辽端坐于那匹神骏的青骢马上,人马静立,却仿佛一柄已然出鞘半寸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那柄造型奇特的召虎风雷刃就随意地斜搭在马鞍旁,刀身隐在鞘中,唯有靠近护手处,偶有一缕凝练的青色雷光如活物般流窜闪过,发出细微的、却足以刺入耳膜的“噼啪”声。
张辽本人,面容如同用塞外最硬的冻石雕刻而成,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照耀下,亮得惊人,正越过混战的人群,毫无温度地锁定在自己身上。文丑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带来的、如同冰冷刀锋刮过皮肤般的触感。
更远处,徐晃那柄门板似的开山巨斧,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沉闷的风声和血肉碎裂的闷响,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战争傀儡,稳步而高效地碾碎着试图集结的袁军残部。
高顺的陷阵营则已彻底化为铜墙铁壁,盾牌严丝合缝,长矛如林前指,沉默地将谷口退路封死,那种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窒息。耸的山壁上……
文丑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抹极淡的银白,他知道那是谁,那个布下此绝杀之局的女人。他强迫自己不去细看,只是将牙关咬得更紧,下颌骨的线条僵硬如铁。
“中计了……”三个字,从他紧咬的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声音嘶哑低沉,不像人声,倒像是受伤的猛虎在喉间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脑海中,所有散乱的线索此刻如同被无形的线瞬间串起,然后猛地勒紧——张辽手持锦盒,展示颜良那苍白僵硬面容时的冰冷眼神;樵夫道入口那看似隐蔽、实则恰到好处的“疏忽”;落鹰涧这处两侧绝壁、中间狭长、堪称完美口袋的地形……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他急于汇合、轻视敌手的心理上。他不是在作战,他是一头被诱入致命陷阱的困兽,而设阱者,正冷静地从高处俯瞰着他的挣扎。
“颜良……”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张辽马鞍旁那个不起眼的皮质行囊。不久前,那紫檀锦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开,他兄弟的头颅静静躺在里面,双目紧闭,面容甚至被擦拭得有些“安详”。
那画面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烫进他的脑髓深处。锦盒合上了,但那股冰凉僵硬、混合着淡淡防腐药草和血腥的诡异气味,却仿佛一直萦绕在他的鼻端。
悲怆?不,那太轻微了。愤怒?那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种从五脏六腑最深处、从骨髓缝隙里爆裂开来的、混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滔天的恨意、以及被彻底愚弄的狂躁的毁灭欲。像地心最灼热的岩浆找到了裂缝,咆哮着要冲垮一切理智的堤防。
“呵……呵呵……”一阵低沉嘶哑、破碎不堪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溢了出来。这笑声在逐渐稀疏的兵刃碰撞声、垂死呻吟和火焰噼啪声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凄厉,像夜枭在坟场上的啼叫。
副将几乎是从血泊里爬过来的,他左肩还插着半截折断的箭杆,箭头深没入骨,每动一下都疼得他脸颊抽搐。他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沾满粘稠血污的手,死死抓住乌骓马潮湿的缰绳,仰起的脸上混杂着血、泥、汗和某种濒临崩溃的急切:“将军!走!末将带还能动的兄弟,往东南角死冲一次!那里石头多,林子近,您……您趁乱走!走啊!”
“走?”文丑停住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副将。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虬髯戟张的面容一半陷入黑暗,一半暴露在赤红的光里,那双布满血丝、眼白都透出猩红的虎目,此刻没有任何属于“生”的亮光,只有一片沉到底的、即将爆发的疯狂,“往哪走?怎么走?”
他握着焰锋枪的右臂猛地抬起,枪尖带着沉甸甸的风声,依次点过四周——
点向前方,张辽与那数百沉默如山、甲胄反着冷光的骑兵。“他能放我走?”
点向身后,徐晃的巨斧再次扬起,带起一篷血雨;高顺的陷阵营向前踏出一步,盾牌与长矛组成的铁壁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又逼近一分。“他们能让我走?”
枪尖上扬,指向两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獠牙般高耸、几乎垂直的峭壁,和头顶那片被火光映得微红、却依旧深不可测的黑暗虚空。“这山,这石头,还有上面看着的那位……能让我走?”
每一个反问,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副将和周围所有勉强竖起耳朵听的士卒心上。副将的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眼中最后那点希冀的光,在文丑冰冷彻骨的目光和话语中,迅速黯淡、熄灭。
文丑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很深,很慢,仿佛要将山谷中所有的血腥、焦臭、绝望和死亡气息都吸进肺里,化为燃料。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刺痛了他的气管,却也像一盆冰水,让他那被怒火烧得滚烫、几乎要炸裂的头脑,获得了一丝近乎残酷的清明。他不再看副将,目光缓缓扫过身边。
这些人,这些还站着的、或勉强挂着兵器支撑不倒的河北儿郎。他们有的还很年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面对绝境的本能恐惧;有的已是老兵,面庞被风霜和战火刻满沟壑,眼神浑浊却仍有一丝凶悍。
他们身上的衣甲没有一件是完整的,皮甲被撕开,铁甲凹陷破裂,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和森白的骨茬。鲜血从无数伤口渗出,将原本的服色染成一片暗褐。
他们都在看着他,目光浑浊、呆滞、惊恐,但深处,那最后一点点微弱的光,还在固执地燃烧,等着他,他们的将军,给出最后一个命令——是跪下去,像那边已经响起的零星哀求一样,祈求一条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路?还是……挺直脊梁,选择一个更有尊严的结局?
“听令——!”
文丑猛地暴喝!这一声,他用尽了胸腔里所有的气力,甚至牵动了旧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狠狠咽下。声音如同旱地惊雷,又像濒死巨兽的垂死咆哮,骤然炸响在相对安静下来的山谷中,激起阵阵回音,撞在两侧峭壁上,反弹回来,嗡嗡作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都为之一缩。
山谷中,残存的数千袁军,无论是正背靠着背、用残缺的兵器与包围上来的敌人做最后徒劳抵抗的,还是瘫倒在同袍尸体旁、捂着伤口绝望喘息的,甚至是已经意志崩溃、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的,都被这一声炸雷般的吼声惊得一颤,下意识地,或艰难地,或茫然地,抬起了头。无数道目光,汇集到那个依旧骑在马上、如山峦般的身影上。
文丑缓缓催动乌骓马,向前走了几步。马蹄踏在血泥和碎石上,发出“噗嗤、咔嚓”的粘腻声响。他手中的焰锋枪,随着马匹的移动,缓缓在身侧划过一个半圆,枪尖摩擦空气,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在发出不满的喘息。
“今日!”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再高亢,反而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金属剧烈摩擦后、濒临断裂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抠出来的,砸在地上,沉重无比,“你我,已陷死地!突围,无望!援军,无期!”
他陈述着冰冷的事实,声音里没有激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这平静,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头发冷、发沉。许多士卒眼中最后那点侥幸的火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但——!”
就在这死寂与绝望即将把人彻底吞噬的刹那,文丑的话锋,骤然转折!那个“但”字,他不再是吼出,而是如同虎豹发动攻击前,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一声闷雷!低沉,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紧接着,他的声音猛然拔高,冲破喉咙的束缚,化作穿金裂石、震动山谷的虎啸龙吟!
“河北男儿——!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某文丑!今日就陪诸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
“袁公知遇之恩,某以命报之!颜良兄弟之仇,某以血偿之——!”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脖颈和额头的青筋全部暴起,双眼赤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猛地一扯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悲壮长嘶!
文丑就在马背上,悍然调转枪头,焰锋枪那赤红如血的枪尖,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杀意,笔直地指向三十步外、那个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如同礁石般纹丝不动的青色身影——张辽!
“诸君——!!!”
文丑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身边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疯狂、自己的毁灭,烙印进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可愿随某一同赴死!多杀几个贼子!让这群设下毒计、只会埋伏的卑鄙小人知道——!!!”
他停顿了一瞬,胸膛剧烈起伏,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最后的问题,也是最后的战鼓:
“我河北男儿的血性——!!!”
“何在——!!!”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颗炸雷,狠狠砸在寂静的山谷,也砸在每一个残存袁军士卒的心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夜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呼啸着穿过峡谷,卷起地上的灰烬和血腥,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只有谷中尚未熄灭的火焰,在风中疯狂摇曳、噼啪炸响,将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愿随将军死战——!!!”
不知是谁,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了第一声回应。那声音干裂破碎,却像一点火星,落在了滚沸的油锅里。
“杀——!!!”
“为颜将军报仇——!!!”
“报仇——!!!”
“杀光他们——!!!”
第二声,第三声……第十声……第一百声……最后,所有还能发出声音的残兵败将,全都红着眼睛,扯着早已喊破的嗓子,发出了野兽般的、混杂着无尽恨意与绝望的咆哮!
那声音起初杂乱,迅速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歇斯底里的声浪洪流,在山谷中冲撞、回荡、叠加!震得两侧山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震得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颤抖!
绝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转化成了最纯粹、最原始、也最可怕的毁灭欲望!什么阵型,什么章法,什么求生,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的眼中只剩下猩红的杀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死之前,拖尽可能多的敌人,一起坠入地狱!用敌人的鲜血和惨叫,为自己和死去的兄弟陪葬!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文丑仰天狂笑,笑声癫狂而悲怆,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不再有任何保留,将残存的、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包括那股焚心蚀骨的悲愤,全部灌注进这一冲之中!
“那就随某——杀——!!!”
“烨——枪——杀——!”
最后的“杀”字与绝招名称融为一体,化作一声撕裂长空的战吼!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文丑周身气息骤然剧变!一股灼热、狂暴、极不稳定的能量波动,猛地从他魁梧的身躯内爆发出来!那不是寻常武将催发内力时的气场,而是更接近某种……元素力量的暴走!
只见他握枪的右臂,衣袖下的皮肤瞬间变得赤红,隐隐有暗红色的纹路浮现,如同有岩浆在皮下游走!磅礴炽烈的火元素之力,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压榨、抽取,沿着手臂的经脉奔涌咆哮,最终毫无保留地、洪水决堤般尽数轰入手中那杆焰锋枪!
“嗡——!!!”
焰锋枪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高频率的震颤嗡鸣!枪身之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赤红色纹路,从枪尾开始,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和毁灭的血液,一道接一道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亮起!
赤红的光芒沿着纹路急速蔓延、膨胀,从暗红到亮红,再到一种刺眼欲盲的炽白!仅仅眨眼之间,整杆长枪,从文丑紧握的枪纂到那寒光吞吐的枪尖,仿佛被从内部点燃,化作了一截流动的、燃烧的白色光柱!
“轰——!!!”
实质的火焰,终于承受不住那高度压缩、几乎要炸裂开来的火元素之力,从枪身表面每一个细微的纹路缝隙中狂喷而出!那不是普通的橙红色火焰,而是被极致压缩、温度高到呈现出炽白甚至微微发蓝的毁灭之火!
火焰刚一出现,就将周围的空气灼烧得剧烈扭曲,光线穿过那里都发生了怪异的折射,发出“噼里啪啦”的、如同炒豆般的爆鸣声,那是空气被高温电离的声音!
炽白的火焰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蟒蛇,沿着枪身疯狂螺旋缠绕、升腾舞动,最终所有的火焰与光芒,都在那三尺枪尖之处,汇聚、压缩、凝实成一点微小却刺目到极致的白芒——仿佛一颗被强行拘束在枪尖的、微型太阳的碎片!它所散发出的光与热,甚至瞬间压过了谷中所有的火光,将文丑周身数丈范围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
光芒中心,文丑的面容在炽白强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恐怖。他虬髯戟张,根根如同钢针般竖立;双目赤红如血,瞳孔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大小,眼角因为过度催动力量、超越经脉负荷而撕裂,两道细细的血痕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在炽白光芒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如同恶鬼泣血。
他裸露在铠甲外的脖颈和手臂,肌肉贲张鼓胀到极限,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老树的虬根般在皮肤下暴突、蜿蜒,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他整个人的气息,凶戾、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与死亡的味道,再无半分“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头从远古岩浆中爬出、只为带来焚尽一切灾祸的火焰凶兽!
“杀——!!!”
伴随着这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文丑猛夹马腹!乌骓马与他心意相通,或者说,同样被主人那决死的疯狂意志所感染,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长嘶,四只包裹着铁甲的马蹄狠狠蹬踏地面,将血泥碎石踏得四散飞溅!
下一刻,这匹神骏的战马,载着它那已化身为火焰魔神的主人,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又像一颗逆冲苍穹的燃烧陨石,朝着前方那看似密不透风的敌军防线,义无反顾地、一往无前地狂冲而去!速度之快,在身后拉出一道道赤红与炽白交织的、久久不散的残影!
第一刺!
目标是正前方一名试图稳住阵脚、厉声呼喝的简宇军骑兵百夫长。那百夫长显然也是悍勇之辈,见文丑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来,眼中虽闪过一丝惊惧,但军人的血性让他非但不退,反而面目狰狞地狂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将手中那杆精铁打造的丈二点钢矛端得笔直,矛尖寒星一点,借着战马前冲的势头,不闪不避,迎着那团炽白的死亡光芒,悍然对刺而来!竟是要以攻对攻,以命搏命,用最刚烈的方式,挫一挫这头疯虎的锋芒!
“铛——!!!”
枪尖与矛尖,在电光石火之间,于半空中精准无比地对撞在了一起!撞击的刹那,并未立刻发出巨响,反而有一种极其短暂、令人心悸的凝滞。下一瞬,刺耳到极致的、混合了金属断裂与能量爆鸣的巨响才猛然炸开!
但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在声音传来之前就已经发生——那百夫长手中百炼精铁打造、足以洞穿重甲的点钢矛矛头,在与炽白枪尖接触的瞬间,就如同烈日下的蜡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软化、熔融!不是折断,不是崩碎,而是像遇到了无形高温的灼烧,金属直接失去了固态的形体!
这还不是结束!那炽白枪尖上蕴含的、高度压缩的毁灭性火元素,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岩浆,顺着熔融的矛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逆流而上!
矛杆瞬间变得通红,然后,火焰诞生了!那不是从外部点燃,而是金属本身被引燃,化作了火焰的载体!炽白的火焰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顺着矛杆瞬间“爬”上了百夫长紧握矛杆的双手!
“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刚从百夫长喉咙里挤出半截,就戛然而止!火焰已经席卷了他的双臂,继而吞没了他全身,连同他胯下同样被高温波及、嘶鸣人立的战马!人与马,在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就化作了一团剧烈燃烧、剧烈扭动的人形与马形的火炬!
铠甲在火焰中迅速变形、熔滴,皮肉发出“滋滋”的油脂燃烧声,焦臭味瞬间弥漫!两息,仅仅两息之后,那团扭动的火焰轰然倒塌、散架。原地只剩下一具扭曲蜷缩、焦黑炭化、勉强能看出人骑轮廓的狰狞骨架,冒着缕缕青烟,和一些尚未完全熔化的金属甲片。战马的下颌骨还大张着,保持着嘶鸣的姿态,空洞的眼眶朝向漆黑的天空。
而文丑,连人带马,速度没有丝毫减缓,甚至借着这一撞的反冲之力,将乌骓马的方向微微调整,继续以更狂暴的姿态前冲!那杆焰锋枪上的炽白光芒,似乎因为饮血而更加刺目一分!
第二刺!
枪锋斜挑,目标左侧一名试图用大盾构建防线的步兵。那步兵身材敦实,经验丰富,见文丑冲来,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那面包裹着厚铁皮、中心镶有铜钉的硬木大盾,下端狠狠杵进地面,身体重心完全下沉前压,双膝微屈,整个人如同扎根般缩在盾后,只露出一双冷静中带着决死的眼睛。他要硬抗!为身后的同袍争取调整阵型、合围的时间!
焰锋枪的炽白枪尖,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凝固的猪油,毫无滞涩地、无声无息地洞穿了那面看似坚实的大盾!铁皮、硬木,在极致的高温与锋锐面前,如同纸糊。枪尖穿透盾牌后,去势不减,精准地刺入了盾后步兵的胸膛,位置正在心口偏左。
“噗嗤。”
轻微的、血肉被高温瞬间碳化穿透的闷响。炽白的火焰从枪尖的创口处爆发而出!那步兵的胸腔,瞬间被烧穿一个碗口大小、边缘焦黑卷曲、前后透亮的恐怖窟窿!透过这个窟窿,甚至能看到后面地面被火焰余波扫过、瞬间焦枯的野草。
步兵的脸上甚至没有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惊愕和茫然,瞳孔便迅速涣散。而他手中的大盾,从被刺穿的创口开始,赤红的颜色急速蔓延,随即“轰”地一声,整面盾牌都被那诡异的火焰引燃,化作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球!
文丑手腕一抖,枪身一震,动作流畅而冷酷。那面燃烧的盾牌连同上面串着的、正在冒烟的步兵尸体,一同被甩飞出去,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烈焰陨石,划出一道冒着黑烟的弧线,狠狠砸入后方刚刚聚拢起来的敌阵之中!
“砰!哗啦——!”
燃烧的盾牌和尸体砸倒了三名躲闪不及的士卒,火星和燃烧的碎木、焦肉四散飞溅,瞬间又点燃了两人身上的衣物和皮甲,引起一片惊恐的喊叫和短暂的混乱。火焰在人群中扭动,灼烧着血肉,制造出新的痛苦和死亡。
第三刺!
枪身横扫,目标右侧三名结成紧密三角枪阵、试图以多打少限制文丑冲势的步兵。这三名显然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老兵,面对狂冲而来的火焰魔神,虽面露惊骇,却并未溃散。三人几乎同时暴喝,三杆精铁长枪从三个刁钻的角度刺出——下刺马腹,中断人腰,上取面门!封死了文丑和乌骓马大部分要害和闪避空间,配合默契,狠辣老练。
然而,文丑的应对,简单、直接、粗暴到了极点!他根本不看那刺来的三枪,似乎完全无视了自身的安危,只是将手中那燃烧着炽白火焰的焰锋枪,抡圆了,以一记毫无花哨、纯粹依靠蛮力与速度的横扫,拦腰斩向三人!
枪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和死亡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三名老兵脸色大变,但刺出的枪已收不回来,只能咬牙将枪杆向外格挡,试图架住这毁灭性的一扫。
“噗!噗!噗——!”
三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响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因为那三杆精铁长枪的枪杆,在与炽白的焰锋枪枪刃接触的瞬间,就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那极致的高温与狂暴的力量齐齐切断、熔化!断面处呈现出赤红熔融的状态,熔化的铁水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声响,烧出一个个小坑。
而焰锋枪的横扫之势,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炽白的枪刃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了三名步兵的腰部。
没有鲜血喷溅的场面。
因为炽白的火焰和极致的高温,在枪刃触及他们身体的瞬间,就将腰部的血肉、内脏、骨骼彻底碳化、湮灭!三人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划过,上半身与下半身瞬间分离。
上半身由于惯性还在向前微微倾倒,脸上凝固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断口处一片焦黑,甚至能看到内部同样被烧成炭状的内脏截面,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只有皮肉骨骼被瞬间烧焦的、浓烈到刺鼻的焦臭味猛然炸开,混合着一种奇怪的、类似烤过头的肉类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三人的下半身还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微微下蹲、持枪前刺的姿势,半晌,才缓缓歪斜、倒地。
第四刺!
文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狠辣的刀光从自己左侧后方袭来,直取脖颈!是一名简宇军的骑兵校尉,使一柄厚重的阔背斩马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寒光,显然也是百炼之刃。此人极为阴险狡诈,趁着文丑横扫三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短暂间隙,人马合一,悄无声息地掩杀而至,刀法狠辣刁钻,力求一击斩首!
文丑甚至没有回头!完全凭借多年沙场血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生死间的条件反射,他握枪的右臂肌肉猛地一绷,以肘为轴,手腕发力,焰锋枪如同有生命的毒龙,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反手向后刺出!这一刺,没有任何招式名称,没有华丽光影,只有精准到毫厘的致命和快如闪电的迅捷!
“嗤——!”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仿佛烧红的铁钎插入冰雪的声响。焰锋枪那炽白的枪尖,不偏不倚,正正点在了劈斩而来的斩马刀那最为厚实的刀锋正中央!
下一刻,那校尉脸上志在必得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无边的惊骇!他手中那柄曾斩断过无数矛杆、劈开过厚重盾牌的百炼斩马刀,刀锋与炽白枪尖接触的那一点,如同遇到了天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软化、然后熔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不规则熔融的缺口!
不仅如此,一股灼热到刺痛的感觉顺着刀柄传来,那炽白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火焰,竟然如同附骨之疽,顺着刀身急速蔓延而上!
校尉大惊失色,想要撒手弃刀,但已经太迟了!那火焰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瞬间就窜上了他握着刀柄的双手!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夜空!火焰吞噬了他的双手,然后是手臂,最后席卷全身!他成了一个惨叫着、在马上疯狂扭动的人形火炬,从受惊扬蹄的战马上栽落,在地上翻滚、哀嚎,火焰却越烧越旺,皮肉在火焰中迅速碳化脱落,露出里面焦黑的骨骼。
这非人的痛苦持续了数息,直到后面冲上的、杀红了眼的袁军残兵乱刀砍下,结束了他的痛苦,也让他化作了一具焦黑的、扭曲的残骸。
第五刺!
正前方,一名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赤裸的上身肌肉如同铁疙瘩般块块隆起的军司马,双手持着一杆沉重的铸铁大戟,如同人熊般咆哮着冲来!
他显然是个力大无穷的力士,目标明确,不攻人,先攻马!那杆大戟带着恶风,以力劈华山之势,狠狠砸向文丑胯下乌骓马的马头!显然是想先废掉文丑的机动性,只要战马倒下,这头火焰疯虎的威胁至少降低一半!
文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他并未选择硬架,那会迟滞自己的冲势。只见他握枪的双手微微调整角度,焰锋枪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精妙而凶狠的弧线,一记干净利落的撩斩!枪尖的目标,并非那军司马本人,而是他手中大戟的戟头与戟杆连接处——最为受力、也相对脆弱的位置!
“铛——!!!”
枪尖精准地撞在了戟头下方三寸处!这一次,发出了清脆的金铁交鸣,但结果却同样惊人!那杆精铁打造的沉重戟头,竟被这看似轻巧的一撩,蕴含的巧劲与炽热冲击,直接挑得脱柄飞出!
戟头旋转着飞上半空,在火光和炽白枪芒的映照下,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最后“夺”地一声闷响,深深插入了十丈开外的地面,戟刃没入土中近半,戟杆兀自“嗡嗡”地震颤不休,诉说着刚才承受的巨力。
而焰锋枪在挑飞戟头后,去势几乎毫无衰减,借着乌骓马前冲的势头,顺势向前一递,便轻易刺入了那军司马因武器脱手而中门大开的胸膛!
“呃啊!”军司马发出一声闷吼,双眼圆睁,双手下意识地想去抓刺入身体的枪杆,但那枪杆炽热无比,瞬间烫得他皮开肉绽!文丑双臂肌肉贲张,吐气开声,竟将这名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巨汉,连人带枪挑离了马背,举在了半空之中!
那军司马被挑在半空,双手徒劳地抓着滚烫的枪杆,口中溢出鲜血,兀自瞪视着文丑,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凶悍。
“死——!”
文丑喉咙里滚出最后一个冰冷的字眼。他腰腹猛然发力,双臂如同两张拉满的强弓,将那挑在枪尖、还在挣扎的军司马,如同挥舞一件巨大的、血肉制成的流星锤,狠狠砸向前方最为密集的敌阵中心!
军司马庞大的身躯尚在半空飞掠,体内经脉中残存的、被文丑枪上火元素之力侵入引爆的狂暴火劲,在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轰然爆发!
“轰——!!!”
如同一枚人体炸弹在敌群上空被引爆!军司马的身躯瞬间炸裂,化作一场混合着破碎血肉、焦黑骨骼、灼热内脏的、猩红而恐怖的血肉火雨,劈头盖脸地笼罩了下方一片直径数丈的区域!
“啊——!”“我的眼睛!”“火!火!”
被这蕴含火元素之力的血肉火雨沾染的简宇军士卒,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嚎!那火焰如同跗骨之蛆,沾上皮肉就开始猛烈燃烧,用水扑、用土掩都毫无作用,反而越烧越旺!
一个个火人惨叫着、翻滚着、疯狂拍打着自己,却只能加速火焰的蔓延,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力竭倒下,化作一具具冒着青烟、蜷缩焦黑的尸体。空气中,皮肉烧焦的恶臭、血液蒸发的铁腥、还有一种内脏被烤糊的怪异气味,浓烈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迅速弥漫开来。
第六刺!
也是这亡命冲锋中,文丑刺出的最后一枪。目标,是张辽军阵最前方,一名身着鲜明将校铠甲、使一对沉重熟铜锏的副将。
此人显然地位不低,也目睹了文丑连杀五人的凶威,但他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在文丑掷出“人肉炸弹”、旧力刚去、身形因反冲力而微微一顿的刹那,眼中凶光爆闪,厉喝一声,竟不闪不避,双足猛蹬马镫,从马背上凌空扑起,一对熟铜锏一左一右,带着呼啸的恶风,狠狠砸向文丑的左右太阳穴!竟是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打定了主意,拼着自己挨上一枪,也要用这双锏砸碎文丑的头颅,来个同归于尽!
“找死!”
文丑眼中那炽烈的凶光,在这一刻凝练到了极致,如同两点燃烧的寒星。面对这搏命一击,他刺出的长枪,速度竟在不可能中再快一分!不再是直刺,而是在最后关头手腕一抖,枪尖划过一道微小的、毒蛇吐信般的弧线,后发而先至!在双锏落下之前,那炽白刺目的枪尖,已然如同突破空间限制般,点在了副将毫无防护的咽喉正中央!
“噗嗤!”
轻微的、利刃穿透皮革和软骨的声响。这一次,文丑刻意收敛了枪尖大部分的高温与火焰,没有瞬间将伤口碳化。炽白的枪尖精准地刺穿了副将的喉结,从后颈透出,带出一溜温热的、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猩红的血珠。
枪尖上残余的高温,灼烧着伤口周围的皮肉,发出“滋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鲜血的腥甜,迅速扩散开来。
副将扑击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双目暴突,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生命迅速流逝带来的茫然。他手中的双锏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被文丑挑在枪尖,随着乌骓马的冲势,如同旗帜般被高高举起。鲜血顺着枪杆上的纹路,泪泪流淌而下,滴落在文丑的手臂上,温热,粘稠。
六刺,六杀。
从文丑暴起冲锋,喊出“烨枪杀”,到连毙六人,最后将副将挑在枪尖,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息时间。迅若雷霆,烈如焚风。他所过之处,留下的不是普通的尸体,而是一地焦黑的残骸、扭曲的骨架、熔化的金属,以及无法形容的、混合了各种焦臭与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那杆焰锋枪上的炽白光芒,因为连续的杀戮和能量释放,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依旧熊熊燃烧,将文丑映照得如同真正从神话地狱中踏出的火焰魔神,凶威滔天,所向披靡!
“杀——!!!”
“随将军杀出去——!!!”
“为颜将军报仇!杀光他们——!!!”
亲眼目睹主将如此神威,残存的袁军士卒,早已将生死彻底抛在脑后,被这狂暴的画面刺激得血脉贲张,仅存的理智被疯狂的杀意彻底淹没!
他们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混杂着哭腔与怒吼的咆哮,捡起地上残缺的兵器,甚至赤手空拳,跟随着那道燃烧的赤白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又似扑火的疯狂飞蛾,朝着谷口的方向,发动了最后的、不计代价的决死冲锋!
每一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冲!杀!在死之前,多拖一个垫背的!用敌人的惨叫和死亡,为自己和死去的兄弟陪葬!
文丑率残部在敌阵中左冲右突,眼看就要冲破侧翼防线,前方已能隐约看到谷口外稀疏的树林黑影——只要冲入那片林子,借助复杂地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文丑休走!”
一声冰冷凌厉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声音中灌注了精纯内力,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与嘶吼,清晰无比地传入文丑以及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张辽!
他终于亲自出手了!
只见张辽端坐于青骢马上,一直斜指的召虎风雷刃缓缓抬起。刀身之上,原本静静流转的青色风雷之光骤然变得狂暴!起初只是丝丝缕缕,如同游走的青色电蛇,但瞬息之间,便化作实质的、高速旋转的风旋,紧紧缠绕在刀锋之上!风旋之中,隐隐有刺目的电光闪烁跳跃,发出“噼啪噼啪”令人心悸的爆鸣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夜风,在这一刻骤然变得狂暴!
那不是自然的山风,而是被张辽刀势所引动、灌注了风元素之力的狂暴气流!狂风以张辽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将地面的碎石、尘土、断裂的兵器、甚至倒伏尚温的尸体都卷上半空,形成一个直径足有五丈的小型龙卷!
张辽那身青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战旗飞扬;他冷峻如石刻的面容,在风雷之光的映照下,竟隐隐有凛然神威,如同掌管风雷的神明降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已牢牢锁定文丑的背影。
“疾风掠影!”
张辽吐气开声,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风雷之力,在空气中震荡、回响,震得周围士卒耳膜生疼,气血翻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策马冲锋,没有冗长的蓄力前摇,只是简简单单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这一跃,竟跃起三丈高!人在半空,衣袂翻飞,身形舒展如大鹏展翅,又如鹞鹰搏兔!清冷的月光下,他手中那柄召虎风雷刃已化作一片令人目眩的青色光幕,刀光如九天瀑布倾泻而下,笼罩向文丑所在之处!
“斩——!”
张辽一声暴喝,声如雷霆!人在半空,手腕翻动,凌空便是三刀斩出!刀光并非同时发出,而是几乎不分先后,却又带着微妙的时间差,封死了文丑大片的闪避空间!
第一刀!
斩向挡在文丑突围路线正前方的一名袁军偏将。那偏将正挥舞长刀,与一名简宇军骑兵缠斗,刀法凶狠,已将对手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未曾察觉头顶袭来的致命危险!只见青色刀光如同夜空掠过的一道青色闪电,一闪即逝!
“噗!”
偏将的人头冲天而起!脖颈断口处平整如镜,竟无半点毛刺,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无头的腔子里狂飙而出,溅起三尺多高!而那道凌厉的刀光余势丝毫未减,如同穿透薄纸般,又将偏将身后三名正欲挺枪刺来的袁军士卒拦腰斩断!三人上半身滑落,下半身还僵在原地,场面血腥恐怖到极致!
第二刀!
斩向文丑侧翼数名试图包抄合围的袁军悍卒。刀光呈扇形扩散,如同死神挥出的无形镰刀,悄无声息却又快得不可思议!所过之处,五名士卒如同被收割的麦秆般齐刷刷倒下!每人胸口都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细长刀痕,伤口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无形的雷电瞬间灼烧过,空气中顿时弥漫开皮肉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第三刀!
斩向文丑本人!
这一刀,与前两刀那凌厉的声势截然不同!
刀光不再分散,而是极致凝聚!凝成一道细如发丝、近乎透明、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线!如同最致命的毒蛇吐出的信子,悄无声息,却又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在夜色的完美掩护下,这道死亡光线直取文丑毫无防备的后心!没有破空尖啸,没有光芒四射,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文丑的脊髓!
文丑正全力冲杀,枪尖刚洞穿一名拦路骑兵的咽喉,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寒意!汗毛瞬间根根倒竖!一股致命到极点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全身!仿佛被暗处最危险的毒蛇盯上,下一刻就要被咬中要害!
他虽在疯狂搏杀之中,但多年沙场血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仍在!几乎想都没想,完全是身体的自发反应——文丑猛地一拉缰绳,同时身体竭尽全力向左侧倾斜、伏低!
“吁——!”
乌骓马通灵,感受到主人意图,长嘶一声,配合着人立而起,同时向左侧急转!
“嗤——!”
那道几乎无形的青色刀光,擦着文丑抬起的右肩甲边缘掠过!玄铁锻造、厚重坚固的肩甲,如同遇上了烧红利刃的黄油,被无声无息地切开一道寸许深、边缘平滑如镜的裂口!刀光之中蕴含的凌厉风雷之力,即便只是擦过,也有一丝侵入了文丑体内!
文丑只觉右肩一阵剧烈的酸麻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密而冰冷的钢针,正沿着肩膀的筋肉、经脉疯狂攒刺、游走!整条右臂瞬间失去大半知觉,变得沉重无比,手中的焰锋枪险些把握不住脱手飞出!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死死握住枪杆,指节捏得发白,才勉强稳住兵器。
“好快……好狠的刀!”文丑心中骇然,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一刀若是正中后心,他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被洞穿的尸体!
然而,张辽的攻击,才刚刚开始!
三刀凌空斩出,张辽身形如落叶般飘然落地,单膝微屈,刀尖轻点地面,卸去下坠之力。下一瞬,他整个人如同压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弹射而起!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青色残影,以比离弦之箭更快的速度,朝着刚刚稳住身形的文丑冲去!
这一次,不再是远程的凌厉刀气,而是致命的近身搏杀!
“杀——!”
张辽人在半途,双手已紧握召虎风雷刃,刀身之上缠绕的狂暴风旋骤然膨胀,随即又被更强大的力量极限压缩!最终,所有风雷之力都凝聚在刀刃前三寸之内!那被压缩到极致的力量,隐隐发出如同千只鸟儿齐鸣般的嘶啸声!刀锋周围的空气被强大的能量场扭曲变形,光线经过那里都发生了诡异的折射!
张辽的速度,在这一刻骤然暴增!不是快了一分半分,而是足足快了三倍有余!夜色中,他仿佛真的化作了一道无影无形的疾风,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其真实的运动轨迹!
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青色残影,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以诡异莫测的路线急速闪烁!每一次闪烁,都有一名袁军士卒捂着咽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缓缓倒下,鲜血从指缝间不可抑制地飙射而出!
文丑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他完全看不清张辽的动作!只能凭借多年沙场血战培养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丰富的搏杀经验,将焰锋枪疯狂舞动起来!赤红的枪影重重叠叠,炽白的火焰缭绕升腾,在周身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焰屏障!枪风呼啸,火光耀目,将他与乌骓马牢牢护在中心!
“铛铛铛铛铛——!!!!”
密集到如同暴雨倾盆的金铁交鸣声,骤然炸响!连绵不绝,几乎分不清间隔!在短短三息之内,焰锋枪与召虎风雷刃这两种神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碰撞了不下百次!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目到极致的火光与青色电光!狂暴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以两人为中心,一圈圈向四周扩散!将周围离得稍近的士卒,无论敌我,尽数震得踉跄倒退,耳鼻流血,更有甚者直接被震飞出去!
张辽的刀,此刻真正如同鬼魅!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来!时而如新月横空,斩向文丑咽喉;时而如毒牙吐信,直刺文丑心口;时而如阴风袭胯,撩向乌骓马腹!每一刀都快如闪电,狠如毒蛇,刁钻诡异到了极致,完全违背常理,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刀势之中蕴含的凌厉风雷之力,不仅赋予其无坚不摧的锋锐,更带有强烈的麻痹与撕裂效果!文丑每硬接一刀,都觉得整条手臂一阵酸麻刺痛,气血都为之一滞!
文丑咬紧牙关,额头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跳动!他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那片闪烁不定的青色残影,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捕捉张辽的真身所在!但看到的,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的模糊光影!右肩的酸麻刺痛尚未完全消退,严重影响了出枪的速度与力道!有几刀格挡得稍慢半分,凌厉的刀锋便擦着重甲掠过,留下深深的斩痕与四溅的火星!
而张辽的刀势,却是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狠过一刀!如同狂风暴雨,又似海啸滔天,没有丝毫间隙,不给文丑半分喘息与调整的机会!
“嗤啦——!!!”
又是一道刁钻至极的青色刀光,自文丑视线死角袭来!文丑凭借本能猛地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要害!但胸前那面厚重的护心镜,却被刀锋狠狠划过!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迸溅的火星!护心镜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深斩痕,几乎要被斩透!凌厉的刀气透过铠甲,在文丑胸口留下一道尺许长、皮肉翻卷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内衬的衣衫,在火光照耀下变成一片刺目的暗红!剧烈的疼痛传来,文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呃——!”他连人带马,被这一刀蕴含的巨力震得向后踉跄退了三步!乌骓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马蹄在地面刨动。
张辽得势,更不饶人!身形如同鬼魅般再闪,已如附骨之疽般出现在文丑左侧!他双手稳稳握住召虎风雷刃,刀身之上凝聚的风雷之力,在这一刻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隐隐然,竟有风雷咆哮之声从刀身内部传出,如同真正的雷暴正在其中酝酿!青色的电光在刀身上疯狂跳跃闪烁,将张辽那张冷峻如石雕的面容,映照得凛然如神,威严不可侵犯!
文丑心中警铃大作,但冲锋之势已成,回身格挡已慢了一线!他只来得及在马上猛地侧身,将焰锋枪向身后一荡!
“铛——!!!”
金铁交击的爆鸣几乎撕裂耳膜!张辽人马合一,蓄势而至的全力一刀,自下而上,狠狠撩在文丑仓促回防的枪杆之上!这一刀,汇聚了张辽毕生修炼的精纯风元素之力,刀锋之上压缩凝聚的疾风,在碰撞的瞬间轰然爆发!
“呃啊!”
文丑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如同山洪海啸般的巨力,从枪身传来!那不是穿透性的伤害,而是纯粹、狂暴、集中的冲击力!他双臂剧震,虎口发麻,紧握的焰锋枪竟被这一刀挑得向上扬起,中门大开!而他超过两百斤的魁梧身躯,连同身下的乌骓马,竟被这股恐怖的冲击力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那是内腑受到剧烈震荡的结果,但筋骨未伤,战力犹在。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凌空向后倒飞出去!乌骓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被带得侧翻在地,四蹄乱蹬。
文丑在空中完全无法控制身形,视线天旋地转。他只看到下方迅速远离的战场火光,看到张辽在一刀击飞他后毫不停歇,手中召虎风雷刃连连挥斩,数道凝练的青色风刃脱刃飞出,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朝着尚在半空的他疾追而来!
“嗤!嗤!嗤!……”
文丑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能拼命扭动身体,挥舞手臂。数道风刃擦着他的甲胄掠过,在厚重的玄铁铠甲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斩痕,火星四溅。最后两道风刃没能完全避开,一道划过他的大腿外侧,切开甲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道擦过他的左臂,同样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疼痛传来,但文丑心中反而一凛——都是皮肉伤! 张辽这后续的追击,意在拦阻和创伤,而非致命绝杀。真正的威胁,是被击飞后,与部队分离!
“砰——!!!”
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文丑的后背重重撞在十几丈外一处陡峭斜坡的乱石堆上,砸得石屑纷飞。他闷哼一声,顺着陡坡又向下翻滚了数丈,压倒一片灌木,这才在一片更深的阴影中停下。
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后背撞击处,火辣辣的。大腿和左臂的伤口渗着血,染红了破碎的甲叶。他撑起身体,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迅速检查自身——骨头没断,内力虽因剧烈震荡而有些紊乱,但根基未损,战力至少保留了七成以上。张辽那一记“疾风掠影”,威力集中在于“击飞”和“后续风刃刮伤”,确实如您所设定,并未造成重伤。
他急忙抬头,看向自己方才所在的战场。
只见那片区域,已彻底被张辽的青骢马和麾下精锐骑兵淹没。失去了主将的指挥与冲锋在前的那股悍勇之气,残留在那里的数百袁军士卒,顿时陷入了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绝境。张辽挥刀如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麾下的骑兵更是趁势猛攻,如同虎入羊群。
“将军……将军不见了!”
“顶住!为将军报仇!”
“逃啊!快散开!”
惊呼、怒吼、惨嚎响成一片。但抵抗迅速瓦解。在绝对的优势兵力与失去指挥的混乱下,那些忠诚的河北士卒,尽管拼死搏杀,还是被迅速分割、包围、歼灭。火光下,最后几名死战不降的袁军被乱矛刺穿,缓缓倒下。
不过片刻功夫,文丑视线所及的这片区域,战斗已然平息。除了跪地投降的俘虏,站着的已全是简宇军的士卒。张辽立马横刀,正在听取部下汇报,凌厉的目光开始扫视四周黑暗,显然在搜寻被击飞失踪的文丑。
文丑趴在阴影中的乱石后,手指深深抠进泥土,牙关紧咬,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却因他中计被击飞而惨遭屠戮!但他知道,此刻冲出去,除了送死,毫无意义。胸中翻腾着为颜良报仇、为部下雪恨的滔天怒火,与必须活下去、以图再战的理智激烈交战。
最终,生存与复仇的欲望压过了立刻拼死的冲动。他死死地、最后看了一眼火光中张辽的身影,将那张冷峻的脸和那把召虎风雷刃,深深烙在心底。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凭借对黑暗的适应和地形的本能判断,捂住流血的手臂,像一头负伤但更危险的豹子,悄无声息地向着山坡下方、更远离战场中心的密林深处潜行而去。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他走过的草丛和石头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身后,隐约传来张辽清晰的命令声:“……清理此地,收押降卒。其余人,随我搜山!他受伤不重,定未逃远!”
文丑的身影,彻底没入了浓郁的黑暗与山林之中。夜,还很长。
砰——!!!!!
那声音并非金铁交鸣的脆响,而是混合了骨肉撞碎岩壁、铠甲扭曲变形、以及沛然巨力轰然释放的沉闷爆响。文丑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投石机的皮囊,然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抡圆了甩出去。视野瞬间被拉长、扭曲、颠倒,天与地,火光与黑暗,惨叫声与风声,全都搅拌成了一团混沌的漩涡。
后背最先传来撞击的剧痛。不是平坦的撞击,而是撞在了一面湿滑、布满尖锐棱角和湿冷苔藓的岩壁上。撞击的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肋下、后背几处旧伤疤崩裂的轻微“嗤啦”声,以及新生的、骨头与岩石硬碰硬的沉闷撞击。
紧接着,巨大的惯性让他无法停留,身体顺着岩壁陡峭的坡面开始向下翻滚、滑动。
“呃——!”
翻滚中,凸起的石块不断撞击着他的侧肋、肩膀、大腿,每一次撞击都让内腑如同被重锤擂击,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随着一次剧烈的磕碰,猛地喷了出来。温热的液体溅在冰冷的岩石和自己的手背上,带着铁锈的味道。
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如雷,张辽那记“疾风掠影”残余的风雷之力,还在他经脉中乱窜,带来阵阵酸麻刺痛,干扰着他内息的运转。
不知翻滚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后,他魁梧沉重的身躯被一丛极其茂密、枝条坚韧带刺的灌木丛勉强兜住,停了下来。他脸朝下趴在地上,口鼻间全是泥土、腐烂树叶和血腥混合的呛人气息。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胸腹,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右臂传来一阵强烈的麻木和刺痛——那是硬挡张辽一刀的后遗症,经脉似乎受了些震荡。
左肩被风刃擦过的地方,焦黑的皮肉翻卷,此刻被汗水、泥土和血污糊住,更是火烧火燎地疼。大腿外侧那道被后续风刃刮开的伤口,也在汩汩渗血,将破碎的裤腿和靴筒染得一片湿冷粘腻。
他强迫自己停止咳嗽,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湿滑的泥土和腐殖质中,五指深深陷入,指关节绷得发白。他需要清醒,需要立刻判断处境。闭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用这冰冷潮湿、带着浓郁泥土和植物腐败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血腥味和胸腔中翻江倒海的眩晕。
几息之后,眩晕感稍退。他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视线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
这里是主战场边缘,甚至可能已经出了落鹰涧那狭长山谷的核心范围。眼前是一条幽深、狭窄的山涧,两侧是高耸陡峭、几乎垂直的岩壁,岩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和厚厚的苔藓,在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处折射来的天光下,显得湿滑而阴森。
涧底并不平坦,布满了大小不一、被水流磨圆或依旧棱角分明的乱石,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颇为湍急的溪流在乱石间蜿蜒穿行,发出淙淙的水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头顶,是茂密到几乎不透光的树冠,将本就微弱的星光月色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几缕极其黯淡的光线,勉强穿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如同鬼影般的光点。
空气潮湿而阴冷,带着山涧特有的水汽和植物腐烂的霉味,暂时冲淡了远处隐约飘来的、那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和焦臭。
然而,那属于战场的声音并未完全消失。喊杀声、金属碰撞声、濒死的哀嚎、战马的嘶鸣、将领的怒吼……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闷而持续的背景噪音,从山涧的上游方向,隔着厚厚的岩壁和密林,模糊地、时断时续地传来。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浸水的毛毡,听不真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里是地狱,而他刚刚从地狱的边缘被抛了出来。
文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他挣扎着半跪起来,不顾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的剧痛,急促地转动脖颈,目光在幽暗的涧底急切地搜寻。没有。除了乱石、灌木、溪流,没有那熟悉的、通体乌黑的神骏身影。
只有几匹无主的、受伤的战马在远处惊惶地徘徊嘶鸣,很快又没入更深的黑暗。要么是在他被击飞时受惊跑散,坠入这复杂地形不知死活;要么……就是落入了敌军手中。
想到后者,文丑胸腔里那团尚未熄灭的怒火,又猛地窜高了一截,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睛刺痛。那匹随他转战南北,通晓人性,曾无数次载着他冲锋陷阵、化险为夷的伙伴……
他狠狠闭了下眼,将那瞬间涌上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钝痛和暴怒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时候。悲伤、愤怒、乃至对自身处境的恐惧,都是奢侈的、致命的东西。他必须活着,至少现在,必须活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潮湿阴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细微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更加清醒。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左手虎口在刚才的翻滚撞击中再次崩裂,血糊了一片。右手依旧麻木,但手指已经能勉强弯曲。
他咬着牙,用左手支撑,缓缓站起身。每动一下,全身的伤口都在尖叫抗议,尤其是后背撞在岩壁上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能已经皮开肉绽。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块湿滑的巨石才站稳。
焰锋枪就在不远处,斜插在一丛灌木旁,枪尖没入松软的泥土。那赤红色的枪身在幽暗中几乎看不见,只有枪缨处沾染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不祥的微光。
他走过去,左手握住枪杆。入手冰凉、沉重,熟悉的纹路硌着掌心。他用力,将长枪拔起。枪身依旧挺直,只是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他撕下内衬还算干净的布条,草草缠绕在左手崩裂的虎口上,又用力紧了紧胸前那被刀气撕裂、甲叶翻卷的护心镜位置,感觉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肉,带来些许支撑感。左肩和腿上的伤口只是简单按压止血,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安全地方处理,但现在不行。
辨认方向。他抬头,望向山涧的上游,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张辽、徐晃、高顺,是绝地,是死亡。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面向下游。下游更加幽暗,水声似乎也更大,地形可能更复杂,但也意味着可能离主战场更远,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不再犹豫,提起焰锋枪,将枪杆当作拐杖,支撑着依旧麻木刺痛的右半边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溪流边缘,向着下游,向着那片更深、更未知的黑暗,艰难前行。
靴子踩在湿滑的鹅卵石和淤泥上,发出“噗嗤、咔嚓”的不稳声响,在空旷寂静的涧底传出老远。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不断从额角、后背渗出,与冰凉的涧水湿气混合,让他感到一阵阵寒意。
没走出一里地,前方幽暗的乱石滩后,突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却因恐惧而变调的呼喊。
“快!快走!这边!”
“别挤!踩到我了!”
“刀!我的刀呢?!”
“完了……全完了……张将军死了,文将军也……”
“闭嘴!你想把追兵引来吗?!”
是溃兵。而且是彻底失去建制、惊魂未定的溃兵。文丑停下脚步,将自己隐入一块巨大岩石的阴影中,屏息凝神。只见从前方拐弯处,连滚带爬地冲出七八个人影。他们丢盔弃甲,衣袍破碎,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有的丢了头盔,披头散发;有的手里还攥着半截断枪或卷刃的刀,眼神空洞;有的则空着双手,只是本能地跟着前面的人狂奔,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他们跑得跌跌撞撞,不时有人被石头绊倒,又慌忙爬起,甚至来不及拉一把倒地的同伴。
文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不久前或许还高喊着“为颜将军报仇”、跟随他冲锋的河北儿郎,如今却像受惊的兔子,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怒其不争的暴戾,是同病相怜的悲凉,是身为主将却无力回天的耻辱,最后,统统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但他知道,他需要他们。孤狼难行,尤其是在这敌境深山。
就在那几名溃兵即将从岩石旁跑过,甚至无人留意阴影中那道如山峦般静立的身影时——
“站住。”
两个字,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伤痛和疲惫而显得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历经百战、浸透鲜血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了慌乱的溃兵们心头。
溃兵们像是被同时施了定身法,猛地刹住脚步,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手中的残破兵器下意识地举起,对准了岩石阴影。
待他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看清那身影的轮廓——那高大魁梧、即使略显踉跄却依旧挺直的体态,那身即便破碎沾满血污、但制式和气势依旧惊人的玄铁重甲,尤其是……那人手中那杆斜指地面、枪尖隐泛暗红、造型独特的赤红长枪……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将……将军?”一个脸上有道新鲜刀疤、年纪稍长的老兵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最后一丝谨慎,“是……文将军?真的是您?!”
“将军!您还活着!苍天有眼!”另一个年轻士卒丢掉了手里的断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我们被打散了!徐晃那杀神带着人从侧翼杀出来,兄弟们顶不住啊!”
“高顺的陷阵营也来了,简直不是人,杀不透啊!”
“到处是伏兵,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确认是文丑后,恐惧瞬间被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混杂着希望与依赖的情绪取代。他们七嘴八舌,语无伦次,但眼中的惶恐并未完全消退,只是多了一丝微弱的光,像狂风中的残烛,摇曳不定。
文丑从阴影中完全走出,火光全无,只有涧底极其微弱的天光映出他染血的、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这几张或熟悉或陌生、但同样写满惊惧、疲惫和伤痕的脸。他们的铠甲没有一片完整,脸上身上糊满血泥,眼神涣散。但,他们还握着兵器,还能动。
他压下喉头再次翻涌的腥甜,也压下心头那丝烦躁。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慌什么。还没死绝。”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有着奇异的力量,让慌乱的溃兵们瞬间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跟着我。”文丑不再多言,甚至没有解释要去哪里,只是用焰锋枪的枪尾,重重顿了顿脚下的碎石,发出“笃”的一声闷响。然后,他不再看他们,转过身,继续沿着涧流,向着下游,迈开了脚步。步伐依旧不稳,但每一步都踏得沉实。
几名溃兵面面相觑,仅仅犹豫了一瞬。看看前方将军那虽然带伤、却依旧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又回头望望来路那隐约可闻的恐怖杀声。没有第二种选择。
“跟上将军!”那年长老兵低喝一声,捡起地上那柄卷刃的刀,第一个跟了上去。其他人也如梦初醒,慌忙捡起还能用的兵器,互相搀扶着,紧紧跟在了文丑身后。尽管只有七八个人,这支小小的队伍,却仿佛重新有了一根主心骨,慌乱的脚步声变得稍微整齐、坚定了一些。
这仅仅是开始。
文丑沉默地在前方引路,焰锋枪既是武器,也是拐杖。他尽量避开开阔地和明显的路径,专挑乱石嶙峋、灌木丛生的难行之处。耳朵时刻竖起,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常声响——远处的战鼓?近处的马蹄?抑或是弓弦轻响?
很快,他们又遇到了另一伙溃兵,大约十几人,正躲在一个凹陷的石缝里,如同惊弓之鸟。文丑的出现,再次引发了短暂的骚动和随即而来的归附。队伍扩大到二十余人。
没过多久,在一处溪流转弯的浅滩旁,他们撞见了一小股正在搜寻溃兵、同时也试图找路出山的简宇军游骑,约莫五六骑。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为首的骑兵一声唿哨,挺起长矛便冲了过来。
“结阵!长枪在前,刀盾护住两翼!无盾者避于石后!”文丑厉喝,尽管他的“阵”此刻简陋得可怜。但他自己,却迎着冲来的骑兵,猛地踏前一步,焰锋枪由下而上,一记凶狠迅捷的撩斩!
那骑兵没料到这伙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溃兵中,竟有如此悍勇之人,更没料到那杆看似沉重的赤红长枪速度如此之快!他急忙挺矛格挡。
“铛!”
枪矛交击,骑兵浑身一震,只觉一股灼热巨力传来,长矛险些脱手。而文丑的焰锋枪已顺势滑开,枪尖毒蛇般刺向马腹!战马受惊,人立而起,骑兵被颠下马背。文丑抢上前,不等他起身,枪尾如铁鞭横扫,狠狠砸在其太阳穴上,顿时了账。
“杀——!”身后的溃兵见主将如此神勇,又被逼到绝路,也爆发出最后的凶性,嚎叫着扑向其余骑兵。虽然配合生疏,但仗着人多和地形的熟悉,一番混战,竟将这几名游骑尽数斩杀,还缴获了三匹完好的战马和一些箭矢、短刀。
“将军神威!”溃兵们看着地上敌人的尸体,又看看文丑,眼中敬畏更深,士气也为之一振。
“扒了他们的衣甲,有用的都拿走。马牵上,走!”文丑喘息着下令,刚才的剧烈动作让他胸口伤口再次渗血。他撕下敌人旗帜的一角,再次勒紧伤口。
继续前进,收拢溃兵,遭遇小股敌人,战斗,继续前进……如同滚雪球,也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文丑的队伍在幽暗的山涧中艰难地壮大。从二十人,到五十人,到近百人……加入的人,有的是主动寻来,有的是被战斗声响吸引,有的则是文丑派人四处搜寻招揽而来。
他们中有普通的步卒,有骑兵落马的骑手,有低阶军官,甚至还有两名侥幸未死的军医官。武器五花八门,衣甲破烂不堪,人人带伤,士气低迷,但至少,他们重新聚集在“文”字旗下,眼神里那纯粹的绝望,逐渐被一种困兽犹斗的狠厉和跟随强者的依赖所取代。
文丑始终沉默着,话极少。只是用行动指挥——手势、眼神、偶尔短促的命令。他走在最前方,探路,警戒,决定方向。
遇到敌人,他往往是第一个冲上,用那杆焰锋枪撕裂对方的阵型,为身后的士卒打开缺口。他的勇悍和决断,成了这支残兵败将心中唯一的灯塔。尽管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身上伤口不断有血渗出,但只要他还在前行,还在战斗,这些人就相信还有生路。
当文丑带着这支已经膨胀到超过一千二百人的队伍,终于艰难地穿过了最狭窄、潮湿的一段涧道,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处相对开阔、乱石遍布、但似乎连接着更宽阔山道的谷地时,天色已近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涧的水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一个小小水潭,四周是风化严重的嶙峋巨石和低矮的灌木。
队伍停了下来,许多人几乎虚脱,瘫坐在冰冷的石头或湿地上,大口喘息,处理伤口,寻找着极其有限的食物和水。文丑也靠在一块巨石上,微微喘息。连续的战斗、奔波、指挥,消耗巨大。他身上的伤口必须重新处理,内息也需要调息。但他不敢久留,这里的地形虽然开阔了些,但依旧处于险地。
他站在一块较高的岩石上,回头望去。晨雾开始在山涧中弥漫,影影绰绰中,是黑压压的人头。超过一千二百人。疲惫,伤痕累累,惊恐未定,但他们都还活着,还握着武器,还跟着他。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沉默地等待着。
文丑看着这些残存的河北儿郎,看着他们眼中那微弱却顽强的求生火焰,胸腔里那冰冷的坚硬,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他深吸一口带着晨雾和血腥的潮湿空气,压下所有软弱的情绪,目光投向谷地另一端。那里,雾气稍薄,似乎地势继续向下,连接着更开阔的、或许能绕过主战场的区域。
生路,似乎就在前方。必须一鼓作气。
他缓缓举起焰锋枪,枪尖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指向那个方向。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伤痛而更加嘶哑,却如同破旧的战鼓,沉沉地敲在每一个人心上:
“儿郎们。”
谷地中瞬间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溪水潺潺。
“狭路相逢……”
他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抬起的面孔。
“……勇者胜!”
几个字,斩钉截铁。
“前面,就是生路。随我,冲出去。”
他再次深吸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伤痛、绝望都吸入,然后化为最后的力量吐出。
“回河北——!!!”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吼出,声音在空旷的谷地中回荡,震得雾气似乎都微微波动。
“冲出去!回河北——!”
“跟着将军!杀出去——!”
低沉的、带着哭腔和狠劲的应和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起初杂乱,迅速汇聚成一股虽然不算响亮、却充满决绝意志的声浪。求生的欲望被点燃,对主将的信任,对故乡的渴望,混杂着对死亡的恐惧,化作了最后一搏的力量。人们挣扎着站起,握紧了手中残缺的兵器,目光重新变得凶狠,望向文丑枪尖所指的方向。
文丑不再多言。他猛地转身,双手紧握焰锋枪,就要向着那“生路”发出冲锋的命令——
“呜——!!!!!!”
异变,就在这一刻发生!
那不是自然的风声!不是山涧的水声!更不是士卒的呐喊!
那是尖锐、凄厉、高亢到仿佛能刺穿耳膜、撕裂灵魂的恐怖尖啸!声音的来源,并非来自他们预想的、前方可能存在的敌军,而是来自他们的正上方,那片被晨雾笼罩、巨石嶙峋的谷地边缘!
风声骤起,却并非由远及近,而是仿佛凭空在谷地中央生成、爆发!起初只是低沉的呜咽,瞬息之间就化为席卷一切的、夹杂着无数细碎切割声的死亡风暴!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谷地中弥漫的晨雾被这狂暴的气流瞬间搅散、撕裂!地上的碎石、落叶、甚至一些小块的砾石,都被卷起,如同暗器般噼里啪啦地打在士卒们的铠甲和脸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恐怖杀意的风声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尖啸和狂风的源头。
只见谷地边缘,一块最为高耸、如同鹰喙般突出的巨岩之上,一道身影,如同魔神般矗立!他出现得如此突兀,仿佛原本就是岩石的一部分,此刻才化形而出!
那人身高足有九尺开外,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其身躯的魁梧雄壮,宛如一座移动的铁塔。面如重枣,在渐亮的晨光和残留的火把映照下,泛着一种金属般的暗红光泽。
一部虬髯,根根戟张,如同钢针倒竖,更添十分凶悍。一双环眼,大如铜铃,开合之间,精光暴射,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团鬼火,正死死锁定在谷地中央、岩石上的文丑!他身上玄色铁甲,沾满夜露和暗沉的血迹,在风中如同战旗般猎猎作响的披风下,是块块坟起、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轮廓。
而他手中那柄兵器,更是让人望之胆寒——那是一柄巨大到夸张的开山斧!斧柄粗如儿臂,不知是何金属打造,幽暗无光。斧面更是宽阔得如同半扇门板,边缘并非平滑的弧线,而是带着狰狞的锯齿和放血槽。
此刻,那宽阔如门的斧刃之上,正有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青色气旋在疯狂缠绕、压缩、咆哮!气旋与空气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正是那恐怖尖啸的来源!仅仅是斧刃上自然流溢出的风压,就将他周围数丈内的雾气彻底排空,岩石表面的苔藓和地衣被无形的力量割裂、卷飞!
徐晃!徐公明!
他竟然不在主战场剿杀残敌,而是如同未卜先知,早已料定文丑溃逃路线,在此必经之地的制高点上,守株待兔!
“文丑——!!!”
徐晃开口,声如旱地惊雷,炸得谷地中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甚至盖过了狂风的呼啸!那声音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狩猎前的兴奋,以及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哪里走!徐晃在此——!”
“在此”二字余音未落,徐晃那双环眼中凶光已然暴涨到极致!他根本不给文丑任何反应、任何对话、甚至任何调整阵型的机会!双臂之上,肌肉如同老树虬根般猛然暴凸,将厚重的臂甲撑得咯咯作响!他吐气开声,如同巨熊咆哮,全身力量,连同那磅礴凶悍的战场煞气,尽数灌注于双臂,灌注于那柄仿佛要开天辟地的巨斧之中!
“裂风砍——!!!”
怒吼与斧刃破空的尖啸混合在一起,形成毁灭的序曲!徐晃并未直接冲向文丑,而是就站在那鹰喙巨岩之上,双臂抡圆了那柄门板巨斧,以开山裂石之势,向着下方谷地中、文丑及其麾下聚集最为密集的区域,左右开弓,各自狂暴地挥砍了两下!
左一斧!
巨斧向左下方猛挥!斧刃之上压缩到极致的青色风旋,随着这雷霆万钧的一挥,骤然脱离斧刃,化作一道半月形的、凝练得近乎呈现淡青琉璃色泽的巨大风刃,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贴着巨岩的表面,斜斩而下!
风刃所过之处,坚硬的岩石表面,被犁出一道深达数寸、光滑如镜的恐怖切痕,石粉簌簌而下!风刃的目标,并非精确瞄准某个人,而是覆盖性地斩向文丑所处位置的左侧方圆,以及他身后那片刚刚鼓起勇气、准备跟随冲锋的密集人群!
左二斧!
几乎在左手第一道风刃刚刚脱刃的刹那,徐晃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一翻,巨斧借着第一斧的余势,划过一个更小的、更刁钻的弧度,第二斧紧随而至!这一道风刃比第一道稍小,弧度却更加诡异,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回旋的力道,封死了左侧可能闪避的更多空间,如同死神精心编织的罗网!
右一斧!右二斧!
左右开弓,真正的左右开弓!在左手两斧挥出的几乎同一时间,徐晃强健到非人的腰腹核心力量爆发,带动上半身猛向右转,右臂以同样的狂暴姿态,接连挥出两斧!同样两道凌厉无匹、一大一小、一正一奇的青色风刃,交错着,呼啸着,斩向文丑的右侧及右后方!
四道风刃!左二右二!它们并非同时发出,却有精妙至极的时间差和角度差,并非直来直去,而是带着各种弧线、旋劲,隐隐然在空中构成了一张立体的、覆盖了文丑周遭数十步范围几乎所有角度的死亡切割之网!这已不仅仅是武技,更是将战场空间把握、杀戮效率提升到极致的战争艺术!
风刃本身,快、锐、无声,已是致命的威胁。但徐晃这“裂风砍”真正的恐怖之处,尚不在此!
就在四道风刃脱刃飞出、撕裂空气的轨迹之上,后续的、更加狂暴无序的连锁反应,被瞬间引爆!
“轰——!!!”
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空气墙壁被风刃强行撞碎、撕裂!四道风刃飞过的路径,空气被极致压缩然后猛烈炸开!恐怖绝伦的冲击波混合着被风刃高速切割、摩擦空气产生的无数细碎紊乱的次生风刃、风压乱流,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倾倒了冰水,又像是一场小范围的、定向的空气风暴,向着风刃覆盖的整个扇形区域,无差别地、疯狂地席卷、肆虐、绞杀!
裂风之后,真正的死亡风暴才降临!
文丑在徐晃身影出现、那第一声“呜”的尖啸响起的刹那,全身的汗毛就已经根根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极致的死亡危机感,如同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徐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所有的战斗本能、求生欲望,都在那一刻尖叫着让他——闪!
“散开!找掩体!低头——!!!”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变调的怒吼。同时,他双脚早已蓄力,在徐晃巨斧挥动的第一帧,就已经向着自己预判的、四道风刃交错网中可能存在的一线缝隙——右后方一块凸起的巨型岩石之后,全力猛扑出去!
动作因为身上的伤痛而不可避免地有些滞涩变形,但他爆发出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几乎在身后拉出了残影!焰锋枪被他本能地拖在身后,枪尖刮过地面,带起一溜火星。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判断不可谓不精准。那四道交错的风刃,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左肩、右肋呼啸掠过!他甚至能感觉到风刃边缘那凝练到极致的锋锐之气,刮得他破碎的甲叶发出“嗤嗤”轻响,几片松动的甲叶被直接切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风刃网的直接切割。
然而,他能避开风刃的直接斩击,却避不开那随之爆发的、覆盖范围极广的后续狂风乱流!
就在他身体刚刚扑出,尚未落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
“呼——!!!!!”
如同无形的海啸迎面拍来!那并非单纯的气流冲击,而是混合了无数细碎风刃、高压气团、以及被风刃切割空气产生的狂暴乱流的复合冲击!文丑只觉得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正在高速移动、且布满无形刀刃的钢铁墙壁!
“砰!”
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狠狠拍中!胸口剧震,仿佛被攻城锤正面轰击!那原本就未曾愈合、只是草草包扎的胸前伤口,瞬间崩裂!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泉水,猛地从甲叶缝隙中飙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甲和地面!与此同时,一股腥甜如同怒龙,直冲喉头!
“噗——!!!”
人在半空,文丑再也无法压制,一大口混杂着些许暗红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在晨雾和黯淡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艳而刺目的血虹。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移了形,眼前猛地一黑,耳中除了狂风的呼啸,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轰!”
他扑出的身体,被这狂暴的后续风压狠狠改变了方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歪斜着、翻滚着,重重砸在了旁边那块他原本想作为掩体的巨石侧面,然后滑落在地。后背与岩石的撞击,让他又是一阵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焰锋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落在几步之外。
“咳咳……咳咳咳……”他蜷缩在巨石下,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重组一般疼痛,尤其是胸前,那伤口火辣辣地灼痛,鲜血还在不断涌出,迅速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温热。
右臂的麻木感因为这次的冲击而加重,几乎抬不起来。他咬着牙,用尚能动的左手死死按住胸前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泪泪涌出,目光却死死盯向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以及……他身后那些士卒。
地狱。
真正的、活生生的地狱。
那四道风刃的主要目标虽然是他,但覆盖范围实在太广。处于风刃直接斩切轨迹上的数十名袁军士卒,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如同被无形的、最锋利的铡刀划过。
有的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还在前冲,下半身已然倒地;有的被斜肩铲背,切成两片;有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还带着冲锋的狰狞或茫然的恐惧……残肢、断臂、头颅、破碎的内脏,混合着如同喷泉般狂涌的鲜血,在那一刻轰然炸开,泼洒得到处都是!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那味道如此新鲜、如此浓稠,仿佛实质的粘液,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
但这,仅仅是开始。
后续爆发的、覆盖性的狂风乱流,才是对这支刚刚鼓起勇气的队伍,最致命的打击。
“啊——!!”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救……!”
“砰!咔嚓!”
惨叫声、惊呼声、骨骼断裂声、人体撞击岩石的闷响声……瞬间响成一片,压过了狂风的呼啸!处于狂风席卷范围内的袁军士卒,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些细碎紊乱的次生风刃,虽然不如主风刃凝练,但数量多,速度快,无孔不入!它们切割着士卒们单薄的皮甲、裸露的皮肤、脆弱的眼睛和喉咙!一时间,血花四处迸溅,许多人捂着脸惨嚎倒地,指缝间鲜血淋漓。
而那狂暴的冲击气流,则如同无形的巨手,将人群像稻草人一样狠狠拍飞、揉碎!有人被吹得离地飞起,如同破布娃娃般撞在身后嶙峋的岩石上,筋断骨折,吐血而亡;有人被吹得滚作一团,互相践踏挤压,骨裂声不绝于耳;阵型?早已不存在。
千余人的队伍,在这一记“裂风砍”及其引发的空气风暴之下,如同被巨人一脚踩中的蚁群,瞬间崩溃、瓦解、伤亡近半!谷地中,哀鸿遍野,尸横遍地,伤者呻吟哭号,侥幸未死的人也大多带伤,惊恐地趴在地上,或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刚刚鼓起的些许勇气,被这从天而降的恐怖打击碾得粉碎。
徐晃站在高高的鹰喙岩上,将开山大斧往肩上一扛,斧刃上青光未散。他俯瞰着下方瞬间化作修罗场的谷地,看着那狼藉的尸体、崩溃的士卒、以及蜷缩在巨石下、挣扎着想要站起的文丑,那张重枣脸上,缓缓咧开一个狰狞而满意的笑容。这效果,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文丑这头困兽,看来已经伤得不轻,而他麾下这群残兵,更是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并不急于立刻下去收割文丑的人头。猫捉老鼠,总要享受一番猎物绝望的过程。而且,他早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文丑插翅难飞。
“哈哈哈!”徐晃放声大笑,声震山谷,充满了戏谑和杀意,“贼将文丑!尔已穷途末路,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他猛地将开山大斧向前一指,斧刃寒光凛冽,声音陡然转为雷霆般的怒喝:“儿郎们!剿灭残敌,擒杀文丑,建功立业,就在今日——!给我杀——!!!”
“杀——!!!!!!”
随着徐晃一声令下,谷地两侧那些嶙峋的巨石之后、低矮的灌木丛中、甚至他们来时的那段涧道出口,骤然间火光大作,喊杀声震天响起!无数早已埋伏在此的简宇军伏兵,如同潮水般涌出!刀枪映着渐亮的天光和跳动的火把寒光,杀气冲天!
他们显然已经等待多时,此刻以逸待劳,阵型严整,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谷地中央那支刚刚遭受重创、彻底失去阵型、士气崩溃的袁军残兵,发起了无情的、全方位的围剿冲锋!
“顶住!结圆阵!”有袁军低阶军官在绝望中嘶吼,试图组织起一点可怜的抵抗。
但一切都是徒劳。在绝对的优势兵力、严整的阵型、高昂的士气,以及主将神威的震慑下,袁军残兵那点零星的反抗,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瞬间就被扑灭。刀光闪过,人头落地;长枪突刺,身躯洞穿。惨叫声、求饶声、兵刃入肉声、垂死呻吟声……再次成为谷地的主旋律,而且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惨烈。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文丑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左手死死按着胸前不断涌出温热血液的伤口,右手颤抖着,摸索着,终于抓住了落在不远处的焰锋枪枪杆。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用长枪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每动一下,全身的伤口都在尖叫,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徐晃的狂笑和周围的喊杀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他抬起头,视线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模糊、摇晃。他看到的是地狱。刚才还跟随在他身后,准备做最后一搏的千余儿郎,此刻已是一片人间炼狱。尸体堆积,血流成河,残存的士卒如同待宰的羔羊,在敌人的刀枪下绝望地哭嚎、奔逃、然后倒下。徐晃引发的狂风将他们吹散、重创,而此刻合围上来的敌军,正在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完了。
再一次。
刚刚聚拢的一点力量,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就在这雷霆一击之下,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几乎要将他脊椎压垮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刻骨的仇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缓缓勒紧。他握着焰锋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但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悲痛,去愤怒,去绝望。
因为徐晃已经动了。
站在鹰喙岩上的徐晃,看到文丑竟然还能挣扎站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奋和杀意。他不再等待,发出一声震天狂吼,双脚在巨岩上猛地一蹬!
“轰!”
岩石表面被他蹬出两个浅坑,碎石崩飞!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竟然从数丈高的巨岩上,一跃而下!不是缓慢爬下,而是如同陨石天降,带着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恐怖气势,砸向谷地,砸向文丑所在的位置!
人在空中,徐晃双臂肌肉再次贲张如铁,手中那柄门板般的开山大斧,已被他高高举过头顶,斧刃之上,比之前“裂风砍”更加凝练、更加狂暴、仿佛将周围光线都吞噬进去的深青色风旋,正在疯狂汇聚、压缩、咆哮!
那风旋旋转的速度如此之快,发出如同万千冤魂哭泣般的尖利嘶啸,连他周身的空气都扭曲、模糊起来!这一击,蕴含了他全身的力量、下坠的势能、以及那狂暴无匹的风元素之力,威力比起单纯的“裂风砍”,恐怕还要强上数倍!这是真正的绝杀之击,力求一击将重伤的文丑,连人带他身后的巨石,彻底轰成齑粉!
“文丑——!给某死来——!!!”
怒吼如同九天落雷,伴随着开山大斧撕裂空气发出的、几乎要震破耳膜的恐怖尖啸,当头罩下!斧未至,那凌厉无匹、沉重如山的劲风压力,已经将文丑周身数丈范围内的地面灰尘、碎石、血泊,都压得向四周排开!文丑只觉得呼吸一窒,头顶仿佛有泰山压顶,全身骨骼都在这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躲不开!
以他现在的状态,重伤失血,内息紊乱,动作迟滞,绝对躲不开这蓄势已久、从天而降的雷霆一击!硬接?更是找死!那斧中蕴含的力量,足以将他连人带枪,劈成两半!
电光石火之间,文丑那被死亡危机逼到极致的头脑,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清明。所有的杂念——对部下的愧疚、对败局的愤怒、对死亡的恐惧——全部被剥离。只剩下最纯粹的、野兽般的求生本能,以及对战场局势最后一点冷酷的计算。
不能硬接,也不能完全按照徐晃预判的方式躲闪!徐晃这一斧,气势、力量、角度都已锁死,看似封死了他所有常规的闪避路线。但,有一线生机——徐晃人借下坠之势,力量虽大,但变向不易!而且,他首要目标是击杀自己,斧势必然凝聚,范围攻击不如之前的“裂风砍”!
赌了!
就在开山大斧裹挟着毁灭风暴,即将临头,那锋锐的斧风已经割得文丑头皮发麻、脸颊生疼的刹那——
文丑动了!
他没有向后,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那些方向,或许都在徐晃斧势的余威笼罩之下。
他选择了向前!向着徐晃下劈的、斧刃轨迹的正下方,那理论上力量最集中、但也可能是唯一“力量交汇盲点”的、极小的区域,合身扑出!不是跳跃,不是翻滚,而是如同被踩中尾巴的毒蛇,将全身残存的力量,尽数灌注于双腿,腰腹发力,以一种近乎贴地、扭曲而狼狈的姿势,向着斜前方、徐晃两腿之间的空挡,亡命一窜!
这是赌博!是将自己的性命,押在对手招式用老、难以瞬间变向的瞬息之间!押在自己对危险那千锤百炼的直觉之上!
“嗖——!”
文丑的身影,几乎化作了一道模糊的、贴地的血影,险之又险地,从徐晃那如同山岳般砸落的魁梧身躯下方,从那挟带着开天辟地之威的巨斧斧刃阴影之下,堪堪擦过!
他甚至能感觉到斧刃上那冰寒刺骨的锋锐之气,以及那高度压缩的风元素擦过背甲时带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感!背甲上传来“嗤啦”几声轻响,几片本就松动的甲叶被直接切飞!
“轰隆——!!!!!!!!!”
文丑扑出的身体尚未落地,身后,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已然猛然爆发!紧接着的,是比之前“裂风砍”引发的狂风,更加狂暴、更加凝聚、更加具有毁灭性的冲天狂飙!
徐晃那凝聚了全身力量、下坠之势、以及狂暴风元素的绝杀一斧,狠狠劈在了文丑刚才背靠的、那块足有两人高的坚硬巨岩之上!不,不是劈中,更像是砸入、轰进了岩石内部!
没有僵持,没有抵挡。在绝对的力量和那毁灭性的风元素加持下,坚硬的岩石,如同松软的豆腐,瞬间被劈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不,不仅仅是劈开!以斧刃落点为中心,恐怖的力量轰然爆发、宣泄、扩散!
“砰!咔嚓!轰——!!!”
那块巨大的岩石,竟然从内部被这狂暴的力量,硬生生炸得四分五裂!无数或大如磨盘、或小如拳头的碎石,混合着被震成齑粉的石末,如同被引爆的炮弹破片,以斧刃落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尤其是文丑原本所在的后方和两侧,疯狂地、无差别地、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爆射而出!每一块碎石,都蕴含着徐晃这一斧的余威和岩石爆裂的动能,威力绝不亚于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凝练、更加凶悍的环形冲击波,混合着被极致压缩后猛然释放的风元素乱流,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毁灭的透明球体,轰然扩散、升腾!地面被这冲击波狠狠刮去一层,烟尘混合着碎石粉末冲天而起,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小型蘑菇云!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惨叫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密集、都要绝望!处于岩石爆裂和冲击波核心范围的,正是文丑刚刚聚拢、又遭“裂风砍”重创、此刻正陷入混乱、被徐晃伏兵屠杀的袁军残兵!
他们离得太近了。
处于最内圈的数十人,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那些激射的、携带着恐怖动能的碎石瞬间打成了筛子,身体如同破布般被撕裂,鲜血和碎肉漫天抛洒!稍微靠外一些的,则被那狂暴的环形冲击波和风元素乱流狠狠掀飞!
如同秋风扫落叶,又像狂风中的稻草人,上百人惨叫着、翻滚着,被抛上半空,又如同下饺子般重重摔落在地,筋断骨折,脑浆迸裂者不计其数!更外围的人也被吹得东倒西歪,骨断筋折,阵型彻底化为乌有,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而徐晃麾下的伏兵,以及那些从更外围闻讯合围过来的、隶属于简雪麾下的其他部队,则趁此机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猛烈地扑了上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嚎、利刃入肉、垂死咒骂……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这谷地彻底变成了血肉磨坊,死亡熔炉!袁军残兵那点可怜的、零星的抵抗,在这内外夹击、主将神威的打击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生命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收割、熄灭。
文丑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一块较小的石头才停下来。后背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可能被碎石划开了新的伤口。但他顾不上这些,挣扎着半跪而起,左手依旧死死按着胸前,指缝间鲜血淋漓。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看向那刚刚还跟随他、此刻已成人间地狱的景象。
岩石爆裂的烟尘正在缓缓散去,露出中心处那个恐怖的、如同陨石坑般的凹陷,以及周围呈放射状倒伏的、残缺不全的、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更多正在被屠杀的士卒。
徐晃站在那凹陷的边缘,开山大斧拄地,正缓缓转过身,那双铜铃般的环眼,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丝惊讶,再次锁定了他。显然,徐晃也没想到,文丑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能用如此狼狈、如此冒险的方式,躲开他那必杀的一击。
但,也仅仅是躲开而已。
完了。
又一次。
千余人。
就在他眼前,再一次,灰飞烟灭,死伤殆尽。
一股冰冷的、空荡荡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走的虚无感,攫住了文丑。但紧接着,是更猛烈、更灼热的暴怒和仇恨,如同岩浆般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烧成灰烬!他看着徐晃,看着周围那些如狼似虎、正在屠杀他部下的敌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嘴里的血腥味,咸涩而暴戾。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冲上去,是送死。留下,是等死。
徐晃已经拖着开山大斧,带着狞笑,开始大步向他走来。周围的简宇军士卒也默契地停下了对零星残敌的追杀,缓缓围拢上来,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逃遁的路线。一张张或冷漠、或兴奋、或残忍的脸,在火光和渐亮的天光下,如同鬼魅。
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乱石堆里,死在徐晃的斧下,死在这些杂兵的围观之下!
文丑眼中,那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复杂情绪,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最纯粹的、野兽般的凶光。他猛地吸气,牵动胸口伤口剧痛,却让他的头脑更加冰冷。他不再看那些正在死去的部下,不再看徐晃,甚至不再看周围合拢的敌人。
他目光倏地投向包围圈中,因为刚才岩石爆裂和徐晃追击他,而出现的一处极其短暂、微小的衔接缝隙——那里有两名刀盾手因为躲避碎石而微微拉开了距离,侧翼的一名长枪兵正扭头看向爆炸中心。
就是现在!
“吼——!!!”
一声不似人声、如同垂死凶兽发出的、用尽最后生命力的嘶哑咆哮,从文丑染血的喉咙里炸出!他不知从哪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气力,左手猛地一拍地面,身体如同弹簧般从半跪状态暴起!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甚至没有去看那缝隙处的敌人,只是将残存的所有内力,连同那焚心的怒火和求生的本能,尽数灌注于双腿,向着那个方向,合身撞去!焰锋枪被他单手拖在身后,枪尖刮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迸溅!
纯粹的、野蛮的、不顾一切的亡命冲锋!
“拦住他——!!”徐晃最先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文丑重伤至此,竟然还敢主动冲向包围圈,而且选择的方向如此刁钻!他厉声暴喝,同时挥斧欲追。
但,文丑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大将风度”的、近乎街头混混打架般的亡命一撞,速度却快得惊人!而且毫无征兆!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裂声几乎同时响起!文丑如同人形攻城锤,狠狠撞在了那缝隙处左侧刀盾手的盾牌上!那刀盾手根本没料到这重伤垂死之人会有如此迅猛的反扑,盾牌被撞得向后扬起,手臂骨折,惨叫着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的同伴。
右侧的长枪兵慌忙回枪刺来,文丑根本不躲,只是微微侧身,让枪尖擦着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花,而他自己,已经如同泥鳅般,从这被撞开的短暂缺口,硬生生挤了过去!
“嗖嗖嗖——!”
反应过来的弓弩手射出了箭矢,但文丑的身影已然没入缺口之外,那片因为刚才爆炸而更加混乱、碎石遍布、烟雾未散的区域。几支箭矢钉在他身后的石头和尸体上,发出“夺夺”的闷响。
“追!他跑不了多远!”徐晃怒喝,一马当先追去。但文丑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和地形的复杂,如同滴入沙地的水银,几个起伏窜动,便消失在谷地边缘更茂密、更崎岖、更黑暗的乱石和灌木丛深处,只留下一路淅淅沥沥、越发明显的血迹。
徐晃追到边缘,看着地形复杂、视野受限的黑暗处,脸色阴沉如水。他虽勇猛,却非无谋之辈。夜间山林追猎一个重伤但凶悍狡猾的猛将,绝非易事,而且容易中伏。他的主要任务是阻截和消灭溃兵主力,既然文丑本部已灭,本人重伤遁逃,首要目标已经达成。
“哼,丧家之犬,看你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徐晃望着文丑消失的方向,冷哼一声,不再追击。他转身,看向一片狼藉的谷地,声如洪钟:“清扫战场!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速将战报呈送简将军!”
“诺!”
文丑不知道自己奔逃了多久。时间感已经彻底混乱。只有胸膛如同破旧风箱般拉扯剧痛的呼吸,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腥甜,以及全身各处伤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仿佛要将他撕裂的疼痛,在提醒他还活着。
左肩的焦痕和腿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早已崩裂,鲜血不断渗出,将破碎的裤腿和靴筒浸得湿透,每一步都在身后的草丛、石头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胸前那道最严重的伤口,虽然被他用撕下的敌人旗帜残片和腰带死死勒住,但温热的液体依旧不断透过层层布料渗出,将前襟染成一片粘稠的暗红。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耳中除了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他不敢走大路,不敢靠近任何看起来像是路径的地方。只是凭借着多年战场厮杀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以及对山地地形的本能熟悉,在崎岖陡峭、根本无路可走的山坡、岩缝、密林中穿行。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锋利的岩石棱角割破手掌和膝盖,带刺的灌木划烂衣甲和皮肤,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麻木地向前,向上,向着与主战场、与徐晃所在方向相反的地方,拼命挪动。
冷。深入骨髓的冷。失血带来的寒冷,汗水浸湿衣甲后的冰冷,山间清晨的寒意,混合在一起,让他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视线越来越模糊,周围的树木和岩石仿佛都在晃动、重叠。
不能停。停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钟。他穿过一片极其茂密、光线昏暗的杉木林,林间堆积着厚厚的、松软的腐殖质,踩上去悄无声息。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前方,透过稀疏的树干,似乎地势变得平缓,隐约可见一条被踩踏出来的、狭窄但相对好走些的山道痕迹。
文丑背靠着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杉木,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火辣辣的疼痛。
他必须休息片刻,哪怕只有几息。他摸索着腰间,还有一个皮质水囊,是之前从某个阵亡士卒身上取下的。颤抖着手拔开塞子,将里面所剩不多的、已经有些温热的清水,一股脑倒进嘴里。清水混着血沫咽下,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灼烧感。
他需要人。需要眼睛,需要耳朵。孤身一人,在这敌情不明的山中,如同瞎子聋子。
他强打精神,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气声,对空无一人的密林低语,更像是对自己说:“……需要……探路的……”
他勉强从身边捡起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用尽力气,向着前方山道的大致方向,不同距离,依次投掷出去。石头落在腐殖质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在寂静的林中传开。
这是信号,也是试探。
等待。每一息都无比漫长。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眩晕和寒冷吞噬时,侧前方的灌木丛,传来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
文丑瞬间绷紧,仅存的右手猛地握紧了身边的焰锋枪,尽管手臂颤抖得厉害。
灌木丛被小心翼翼拨开,露出两双惊恐、疲惫、但写满警惕的眼睛。是两名袁军溃兵,一个年纪大些,脸上有箭伤,另一个很年轻,手里拿着一把缺口的长刀。他们显然也被石头声惊动,正小心翼翼地探查。
当他们看清背靠巨杉、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濒死猛虎般凶戾的文丑时,两人的表情瞬间从警惕变为难以置信的狂喜,然后是更深的悲痛和绝望。
“将……将军?!”年轻士卒失声低呼,想要冲过来,又被老兵死死拉住。
“噤声!”老兵低喝,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拉着年轻士卒,如同幽灵般快速靠近,噗通一声跪倒在文丑面前,声音哽咽,“将军!您……您还活着!我们……我们还以为……”
“起来。”文丑打断他,声音微弱但不容置疑,“还有多少人?附近。”
老兵连忙抹了把脸,低声道:“这片林子附近,我们两个一路躲躲藏藏,大概还遇到过二三十个弟兄,都散了,藏在各处。听到刚才的动静,才……”
“去找。能动的,都找来。隐蔽,快。”文丑喘息着下令。
两名溃兵用力点头,立刻分头,如同敏捷的山猫,悄无声息地没入密林深处。
文丑背靠着杉木,闭目喘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压制伤势。胸膛的起伏稍微平缓了一些,但寒冷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林中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某种鸟类或小兽活动的窸窣声,但很快,更多的、刻意压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汇聚而来。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即将干涸的池塘。
他们从树后,从石缝,从灌木丛中钻出。个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长途奔逃的疲惫。有的拿着断枪,有的握着卷刃的刀,有的甚至只拿着木棍。
他们无声地聚拢过来,看到文丑的模样,都是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悲愤、痛心,然后,是更加深沉的信赖和决绝。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站到文丑身后,握紧了手中可怜的武器,如同护卫着受伤头狼的狼群。
当派出去的那名老兵气喘吁吁地带着最后几个人回来,对文丑默默点头示意后,文丑大致清点了一下。四百余人。比之前两次少得多,而且状态更差,几乎人人带伤,面色如土。但,他们又聚集起来了,像散落的铁屑,重新被磁石吸附。
文丑再次挣扎着,用焰锋枪支撑,缓缓站起身。起身的动作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摇晃了几下,被旁边的老兵眼疾手快扶住。他甩开搀扶,站稳。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但此刻都望着他的脸庞。没有战前动员,没有豪言壮语。他甚至没有力气说太多。
只是用枪尖,轻轻点了点地面,然后,指向前方密林外,那条隐约可见的山道方向。
目光说明了一切。
跟着我,走。
幸存者们默默点头,握紧兵器,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自动调整成一种松散的、但隐约有前后层次的队形,将文丑隐隐护在中心偏前的位置。两名相对机灵的士卒被派到最前方十几步外探路,另外几人断后。
队伍再次移动,如同受伤的蟒蛇,悄无声息地滑出密林,踏上那条狭窄的山道。山道蜿蜒向下,似乎通往更低洼、或许更开阔的地带。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耳朵竖起,眼睛瞪大,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文丑走在队伍中前部,焰锋枪既是武器,也是拐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缓慢,但他没有停下。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对他这只“困兽”的戏弄还不够。
就在这支四百余人的残兵,刚刚离开杉木林边缘不过百步,深入山道不过数十丈,两侧山坡还算平缓,前方道路似乎稍稍变宽,给予人一丝错觉般的希望时——
“文丑——!纳命来——!”
一声冰冷、沉稳、毫无情绪起伏,却如同冰锥刺骨、金铁摩擦般斩钉截铁的断喝,毫无征兆地,从山道右侧一处较为平缓的坡顶之上,骤然炸响!
这声音不高亢,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山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将所有人刚刚因为聚集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冻结、粉碎!
文丑霍然抬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见右侧坡顶,一块光滑的巨岩之上,一员大将巍然矗立。他身形并非徐晃那般夸张的魁梧,却站得如同钉入岩石的铁桩,挺拔、稳定、没有丝毫晃动。一身玄色铁甲,纤尘不染,在渐亮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幽光。
面容如同用最坚硬的冻石雕刻而成,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准备扑击的鹰隼,正精准无误地,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死死锁定在山道中的文丑身上。那目光,冰冷,淡漠,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即将被清除的目标,一件待完成的军务。
高顺!高孝父!
他手中那杆通体乌黑、唯有枪尖隐有幽蓝色电光如细小毒蛇般流窜的长枪——陷阵枪,此刻正被他单手拄在身旁,枪尖斜指地面。
而随着他那一声大吼,两侧原本寂静、只有晨风吹拂草丛发出“沙沙”声的山坡,如同变戏法般,无声无息地,从齐腰深的草丛中、从嶙峋的怪石后、甚至从看似平坦的地面下,骤然站起了无数身影!
他们同样身着制式玄甲,沉默如同岩石,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心悸。左手持着厚重包铁的大盾,右手平端丈二长枪,枪尖寒光点点,在清晨的微光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死亡森林。正是高顺麾下那支名震天下、以纪律严明、悍不畏死着称的精锐——陷阵营!
他们显然早已在此埋伏多时,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与山石融为一体,直到此刻,才骤然露出狰狞的獠牙!人数不下五六百,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阵型和气势,如同铜墙铁壁,又似出鞘利剑,将文丑这支四百余人的残兵,完全堵在了这狭窄的山道之中,前后退路似乎也被隐隐封死!
“号令如山——!”
高顺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他双手握住陷阵枪的枪杆,双臂肌肉微微绷紧,将枪尾重重一顿,砸在脚下坚硬的岩石之上!
“咚——!!!!”
一声并不特别响亮、却异常沉闷厚重的撞击声,仿佛不是枪尾顿地,而是某种巨大的、无形的战鼓被敲响,又像是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声音以枪尾落点为中心,肉眼可见地,一圈闪烁着细密金黄色电火花的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蔓延开来!
涟漪扩张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眨眼之间,就笼罩了以高顺为中心、方圆近百步的广阔区域,恰好将文丑及其麾下四百余残兵,以及大部分陷阵营将士,全部囊括在内!
领域——展开!
文丑在被那淡金色涟漪扫过的瞬间,只觉得浑身微微一麻,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微的电流窜过皮肤表面,汗毛倒竖。并不疼痛,却带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隐隐的压制,内息的运转似乎都滞涩了一分。
而他周围的袁军士卒反应更为明显,许多人低呼出声,感觉手脚莫名发软,心跳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和恐惧感从心底升起。
但变化,主要发生在陷阵营身上!
被那淡金色电光涟漪扫过的陷阵营将士,仿佛集体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冰冷的能量。他们原本就如岩石般沉稳、死寂的气息,陡然一变!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专注,仿佛有电光在其中跳跃。他们握盾持枪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迅捷、稳定、有力!
肌肉微微贲张,甲叶下传来低沉的能量嗡鸣。一种整体性的、压抑的“势”,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绷紧到了极致!速度、力量、反应,乃至那种协同作战的默契,都在那淡金领域内,得到了显着的、暂时的提升!如同给一群本就精悍的杀戮机器,临时加载了狂暴的符文,威力倍增!
“杀——!”
高顺陷阵枪向前平平一指,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如铁,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终极杀意。
没有呐喊助威,没有战前鼓噪。陷阵营的将士们,如同上紧了发条、接到了终极指令的杀戮傀儡,沉默地、高效地、整齐划一地,发动了进攻!
“嘿——!”
前排盾牌手齐声低喝,重盾猛地向前一磕,重重砸入地面,发出“轰”的一声闷响,盾牌边缘深深嵌入土石,瞬间形成一道坚固的移动盾墙。后排长枪兵几乎在盾牌落地的同时,身体前倾,长枪从盾牌上方预留的缝隙和侧方,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精准、迅猛地突刺而出!他们的动作快得带出残影,力量大得枪杆弯曲,目标直指最前方的袁军士卒!
进攻,并非散乱冲锋,而是以严密的、如同齿轮咬合的小组为单位,盾牌掩护,长枪突刺,侧翼包抄,后方压上……配合得天衣无缝,冷酷高效,瞬间就切入、切割、撕裂了文丑这支刚刚聚集、惊魂未定、且被“号令如山”领域削弱的队伍!
屠杀,在沉默与高效中,瞬间开始!
“结阵!向我靠拢——!”文丑目眦欲裂,用尽力气嘶吼,焰锋枪猛地向前横扫,炽热的枪芒暂时逼退了正面刺来的三杆长枪,枪刃与铁枪碰撞,火星四溅。但他的命令,在这突如其来的、配合无间的精锐打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袁军残兵本就疲惫带伤,士气低迷,骤然遭到如此精锐、且被强化过的敌军突袭,又身处不利地形,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很多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迅如闪电的长枪刺穿了胸膛、咽喉!刀枪碰撞声、利刃入肉声、盾牌撞击声、濒死的短促惨叫声……瞬间取代了山风声,成为这狭窄山道的主旋律!
残肢断臂伴随着喷溅的鲜血,在空中飞舞。尸体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茬茬倒下。陷阵营的推进,稳定、冷酷、不可阻挡。他们就像一台精密的绞肉机,沉默地将一切敢于挡在前方的生命,绞碎、吞噬。
文丑疯狂挥舞着焰锋枪,枪身上再次勉强腾起赤红的火焰,但光芒黯淡,远不及全盛时期。他连挑带刺,又格杀了三四名陷阵营士卒,但更多的长枪从四面八方刺来。他胸口伤口剧痛,动作越来越迟缓,好几次险象环生,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保护将军!”几名还算悍勇的袁军老兵红着眼睛扑上来,用身体去挡刺向文丑的长枪,瞬间被数杆长枪同时洞穿,惨叫着倒下,鲜血泼了文丑一身。
高顺站在坡顶,依旧如同冰冷的雕塑,俯瞰着下方的杀戮,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眼前不是血肉横飞的地狱,而只是一场按部就班的军事演习。他再次举起了陷阵枪,这一次,枪尖并非前指,而是缓缓抬起,指向阴沉沉的天空。
“杀——。”
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双臂肌肉如同钢丝般绞紧,陷阵枪枪尖之上,那原本细微流窜的金色电光,骤然大放光明!无数道粗细细的金色电蛇,从枪尖狂暴地迸发出来,发出“噼啪”爆响!他腰腹发力,双臂将蕴含了恐怖雷元素之力的长枪,向着脚下的岩石,狠狠插下!
“轰咔——!!!!!!!!”
这一次,是真正如同九天落雷在耳边炸响的恐怖巨响!声音之猛烈,甚至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厮杀声,震得山道两侧碎石簌簌滚落,许多人耳膜破裂,流出鲜血,抱着头惨嚎!
以高顺陷阵枪插入点为圆心,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凝实的金色雷电光环猛然扩散!紧接着,并非从枪尖,而是从光环范围内整个地面之下,无数道或粗如水桶、或细如手指的金黄色狂暴电蛇,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地狱雷罚,疯狂地、扭曲地、无差别地向上方迸发、冲击!瞬间形成了一个覆盖数十步方圆的、由下而上的、纯粹由毁灭性雷电构成的垂直冲击领域!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惨叫声,凄厉、短促、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处于这个“雷殛”领域内的袁军士卒,无论是正在拼死抵抗的,还是试图转身逃跑的,甚至是受伤倒地呻吟的,全都遭到了灭顶之灾!
粗大的主雷电直接击中人体,瞬间将其电成焦黑的、冒着青烟和火花的扭曲炭尸!细碎的电弧则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地面跳跃、穿梭,攀上士卒的双腿,钻入甲胄缝隙,带来强烈的麻痹、灼烧、撕裂!
不断有人浑身抽搐着、口吐白沫、冒着黑烟僵直倒地。更多的人,则被那从地面狂暴冲起的雷电之力,硬生生掀飞到数尺甚至一人高的空中!
人在空中,已被电得失去意识,然后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下,筋断骨折,颅脑碎裂!整个“雷殛”领域内,瞬间变成了金黄电光闪烁、焦尸不断坠落、电弧跳跃嘶鸣的雷电地狱!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臭氧的刺鼻气味。
文丑同样处于这“雷殛”领域的边缘!尽管他第一时间向后急退,但依旧被几道跳跃扩散的电弧狠狠击中左腿和右侧身体!
“呃啊——!”
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半个身子,左腿一软,单膝跪地!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手中的焰锋枪险些脱手!更可怕的是,一股狂暴的、充满破坏性的雷电能量,顺着地面和空气,狠狠冲击了他本就紊乱不堪的内息经脉!他只觉得丹田气海一阵翻腾,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狂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将军!”旁边一名亲兵见状,目眦欲裂,扑上来想搀扶,却被一道横掠的电弧扫中,惨叫着浑身焦黑倒地。
高顺这招强化全军,再以大范围无差别控场杀伤的组合打击,对此刻的文丑残部而言,是彻底的、毁灭性的降维打击。
文丑单膝跪地,用焰锋枪死死撑住身体,抵抗着身体的麻痹和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视线因为汗水、血污和电光的灼刺而模糊摇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聚集起来的四百余人,在这套冷酷高效的组合拳下,如同狂风中的沙堡,迅速崩溃、消融、死亡。
陷阵营的将士在雷电领域中似乎受到的影响较小,他们踏着焦黑的尸体和跳跃的电弧,如同地狱中走出的死神,继续高效地收割着残余的生命。每一次盾击,都有人骨断筋折;每一次枪刺,都带出一溜血花。哀嚎声迅速减弱,因为能发出声音的人,正在急剧减少。
文丑看到那名年轻的老兵,被三杆长枪同时刺穿,钉在了一块山石上;看到那个脸上有箭伤的士卒,抱着一名陷阵营士兵滚倒在地,用牙齿咬断了对方的喉咙,然后被乱刀分尸;看到更多的人,在雷电中抽搐倒下,在枪林下被捅成筛子……
不过短短一盏茶多一点的时间,山道之中,还能站立、还在抵抗的袁军,已寥寥无几。最后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亲兵,也被陷阵营士兵默契地分割包围,乱枪攒刺,惨叫着倒在血泊中,兀自圆睁怒目,望向文丑的方向。
文丑用焰锋枪支撑着,挣扎着,一点点,重新站起。尽管身体摇摇欲坠,尽管胸口鲜血仍在渗出,尽管左腿麻痹未消。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和袍泽的。破碎的玄甲上沾满了焦黑的痕迹、碎裂的内脏、凝固的血液。他握枪的手,因为脱力和麻痹而剧烈颤抖,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
他缓缓挺直了那伤痕累累、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的脊梁。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全身每一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混合着血水涔涔而下。但他没有弯下腰,没有低下头。
他环顾四周。
脚下,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大部分是他刚刚聚拢的河北儿郎,也有不少陷阵营士卒。鲜血汇成了小溪,顺着山道的坡度,泪泪流淌,浸透了泥土和碎石,在清晨的天光下,反射着暗红粘腻的光泽。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焦臭味、以及一种皮肉和内脏被烤糊的怪异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味,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
周围,是沉默如铁、眼神冰冷、如同铜墙铁壁般缓缓合围上来的陷阵营将士。他们手中的长枪,枪尖滴着血,在渐亮的天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更远处,坡顶之上,高顺那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身影,依旧矗立。陷阵枪已然拔出,斜指地面,枪尖电光隐现。他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俯视着山道中,那个最后孤零零站立的、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
山风吹过,卷起浓烈的血腥,也带来远处依稀可闻的、其他方向的喊杀声——更多的敌人,正在向这里汇聚。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身陷重围,孤身一人。
又一次。
千余人。
四百人。
现在,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
文丑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脊梁。焰锋枪的枪尖在晨光熹微中颤抖着,划出一个歪斜却执拗的弧线,最终指向坡顶之上,那尊岩石般冰冷的身影——高顺。枪缨残破,染满暗红与焦黑,一如他此刻千疮百孔的身躯与绝境。
他喉咙里滚着血腥与嘶哑的气流,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死死盯着高顺,盯着他身后那沉默如铁、步步逼近的死亡丛林。
山风呜咽,卷起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拂过他脸上干涸的血污与灼痕。每一次吸气,都扯动胸前那道最深的伤口,带来撕裂肺腑的剧痛,冰冷的气流混合着死亡的气息灌入胸腔,却点燃不了半分暖意,只有更深的寒。
四百多条刚刚聚拢的人命,就在他眼前,如同被沸水泼过的雪,迅速消融殆尽。尸骸枕藉,血流漂杵,这条狭窄的山道已成炼狱,而他,是炼狱中心最后一块尚未冷却的残炭。
不甘吗?愤怒吗?绝望吗?
皆有之。但这些情绪此刻都像被冻结在极北的冰层下,翻涌不出,只余一片冰冷的、近乎麻木的虚无。唯有一簇火苗,在冰层最深处,在灵魂将熄的余烬里,顽固地燃烧着——那是属于武将的骄傲,属于困兽的凶性,属于文丑最后的不屈。
他握紧了枪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对抗全身的颤抖和那如潮水般涌上的虚弱。来吧,高顺。用你的陷阵枪,用你的铁律无情,来为这一切画上句号。至少,让他死在一场堂堂正正、力战而亡的对决中,而非像丧家之犬般被乱箭射杀。
就在他全部心神都锁定在高顺身上,残存的内力开始不顾一切地向焰锋枪灌注,枪身隐现暗淡红芒,准备发动生命中最后一次、或许也是最惨烈的一次冲锋时——
“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
另一种声音,突兀地、清晰地、从山道的后方,也就是他刚刚奔逃而来的方向,穿透了尚未完全散尽的厮杀余音和风声,钻入了他的耳中。
那是马蹄声。
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整齐、沉稳、带着某种冷酷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的间隙,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文丑那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混沌的头脑,猛然一个激灵。高顺在前,堵死了去路。这马蹄声……来自后方?难道是徐晃收拾完谷地残局,又追来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或者,是别的简宇军部队?
不,不对。这蹄声的节奏,这逼近时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锋锐气机……
他脖颈僵硬地,一点一点,向后转动。
山道拐弯处,晨雾被无形的力量拨开。
先出现的,是那匹神骏非凡、通体青黑、四蹄如踏流云的青骢马。马背上,一人青甲玄袍,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似铁石,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召虎风雷刃斜提身侧,刃锋之上,残留的青色风雷之光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
晨光落在他肩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张辽。他并未急冲,只是策马缓缓前行,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已牢牢锁定了山道中央、孤立无援的文丑。眼神中没有戏谑,没有兴奋,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凛冽如严冬的杀意。
紧随张辽之后,是数十骑精锐骑兵,玄甲黑马,沉默如铁,手中的长矛与马刀在渐亮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他们并未立刻冲锋,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缓缓展开,封堵了文丑后退的所有可能路径,与前方高顺的陷阵营,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文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快、更沉重、仿佛要撞碎胸腔的频率疯狂擂动。张辽!他不是应该被自己摆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恰好在自己被高顺逼入绝境、气力将尽之时?
寒意,比这清晨的山风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握着焰锋枪的手指,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冷和震惊,僵硬得几乎失去知觉。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
几乎在文丑看到张辽的同时,另一个方向,山道左侧一处较为平缓的碎石坡上,沉重的、如同巨锤擂地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哗啦声响,轰然而至。
一个魁梧如山、面如重枣、虬髯戟张的巨汉,手提那柄门板似的开山巨斧,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分开晨雾,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下来。他玄色重甲上沾染的夜露和血污尚未干透,在晨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正是徐晃,徐公明。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猛虎审视爪下猎物的冷漠,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的、近乎残忍的玩味。他的目光在文丑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和颤抖的枪尖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
徐晃身后,同样跟随着一批步卒,虽不及陷阵营那般肃杀整齐,却也是杀气腾腾,手中的兵刃对着文丑,封死了左侧的出路。
张辽在后,高顺在前,徐晃在左。
三员大将,成品字形,将文丑死死围在了这段不过数十丈长的狭窄山道中央。
而文丑的身后,右侧,是陡峭湿滑、难以攀爬的岩壁。
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文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张辽那冰冷的面容,扫过高顺那岩石般的侧影,扫过徐晃那带着玩味眼神的巨汉。每一个,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名将;每一个,都曾与他或颜良在战场上交锋、对峙。如今,他们三人,竟齐聚于此,只为围杀他文丑一人。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混杂着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此前浴血奋战,一路奔逃,收拢溃兵,冲破阻截……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侥幸,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早已被设定好结局的、残酷的玩笑。他以为自己在山林中随机穿梭,以为每一次遭遇都是命运的偶然,以为甩开追兵就能觅得一线生机……
原来,都只是徒劳。
他们总能找到他。无论他逃向哪个方向,无论他如何隐藏踪迹,无论他聚起多少人马……他们总能像附骨之疽般精准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次又一次,冷酷无情地掐灭。
为什么?
凭什么!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极致愤怒、不甘、悲凉与荒谬的炽烈情绪,猛地冲破了冰封的麻木,直冲顶门!烧得他双眼赤红,烧得他全身血液仿佛都要沸腾起来,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喘息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扭曲,虬髯戟张,那双几乎要瞪裂的眼睛,死死地、依次瞪向张辽、徐晃、高顺。那目光,充满了不解、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疯狂。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难以辨认,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你们……总能找到某……为什么?”
他嘶吼着,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愤懑与不甘。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山林如此广大,夜色如此深沉,他一路小心谨慎,甚至几次变更方向……为何总是能被精准堵截?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还是这山中……有鬼?!
听到文丑这绝望而不甘的嘶吼,围拢上来的三员大将,反应各异。
高顺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只是那握着陷阵枪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
张辽冷峻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冰冷无比的弧度。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轻轻一夹马腹,青骢马向前踏出几步,更近了一些。召虎风雷刃的刃锋,在晨光下流转着令人心悸的青芒。
而徐晃,则直接咧嘴笑了起来。那笑声粗犷、洪亮,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戏谑,如同猛虎在玩弄爪下无力挣扎的猎物。“哈哈哈!”他笑着,肩膀随着笑声抖动,手中的开山斧随意地扛在肩上,斧刃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文丑啊文丑,”徐晃笑声稍歇,铜铃般的环眼斜睨着文丑,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枉你号称河北名将,勇冠三军,怎么到了此时,还如此天真,想不明白?”
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用拇指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周围的山峦:“这落鹰涧,山高林密不假。可你以为,单凭你自己东躲西藏,就能瞒天过海?你那一身伤,流的血,留下的痕迹,还有你每次聚拢溃兵、拼死搏杀闹出的动静……在这寂静山林里,跟敲锣打鼓告诉别人你在哪儿,有何区别?”
文丑闻言,身躯猛地一震。血迹?动静?是了,他一路奔逃,伤口不断渗血,确实留下了痕迹。每次遭遇,战斗,都会发出声响……但这山如此之大,他们如何能如此快、如此准地判断方位,调兵遣将,形成合围?
张辽此时也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文丑的心底:“山林广大,你或可藏身一时。但大军围猎,岂是盲人摸象?你每一次现身,每一次厮杀,便如同暗夜中的灯火。只需一处发现,烽烟起处,便是你葬身之地。”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文丑苍白的脸,笑着说道:“你以为,你还能躲到几时?又能战到几时?”
徐晃接过话头,笑声更盛,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还远远不止于如此呢,文丑大将军。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未曾在此地现身,与你照面?”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像是在欣赏文丑脸上逐渐凝固的困惑与惊疑。
还有一个人?未曾现身?
文丑的脑子飞速转动。张辽、徐晃、高顺……简宇麾下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几乎都在这了。还有谁?赵云?吕布?不,他们似乎不在此地……等等!
一个名字,一个始终笼罩在神秘与智谋光环下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简雪。
那个设下落鹰涧绝杀之局,那个在山壁上静静俯瞰,那个用颜良的首级激他入瓮的女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那个最可怕、也最合理的猜测,徐晃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戏谑,他抬起斧头,用斧柄随意地向上方——那片被晨雾笼罩、岩壁高耸、难以窥探全貌的山涧高处——指了指。
“喏,”徐晃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文大将军,何不……抬头看看上面?看看是谁,在一直‘照看’着你这位河北名将的每一步‘英姿’?”
文丑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目光,越过了张辽冷峻的面容,越过了徐晃戏谑的巨躯,越过了高顺沉默的身影,越过了层层围拢、刀枪林立的简宇军士卒,越过了山道两侧嶙峋的怪石和低矮的灌木……
向上。
再向上。
投向那山涧的高处,那被晨雾和山岚半掩的、常人难以企及、甚至不会去注意的陡峭岩壁之上。
起初,只有缭绕的雾气,灰白色的岩壁,以及几丛在晨风中摇曳的、顽强的野草。
然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在那片近乎垂直的、被晨光染上淡淡金边的岩壁顶端,一块向外突出的、形似鹰喙的巨岩边缘,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银甲白袍,纤尘不染,在渐亮的晨光与未散的薄雾映衬下,仿佛不沾丝毫人间烟火。山风吹拂,拂动她如墨的青丝和身后素白的披风,衣袂飘飘,恍若九天仙子偶然驻足凡尘崖巅。
她的面容,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淡淡的雾气,看不真切,只有一种清冷如月、平静似水的轮廓。但文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正从那个高度,穿透晨雾,精准地、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落在他的身上。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瞰着尘埃中挣扎的蝼蚁。
在她的身后,依稀可见更多的身影,执旗的,持戟的,肃立无声,如同她延伸的影子。一面简约而威严的旗帜,在崖顶的晨风中,轻轻舒展。
简雪。
真的是她。
她没有亲自下场搏杀,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场围堵的战斗中。她一直就在那里,在那至高之处,俯瞰着整个落鹰涧,俯瞰着他文丑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一次次挣扎,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驱赶向预设的死亡陷阱。
所有的一切,瞬间贯通!
为什么总能被找到?因为他的行踪,他的动向,他每一次聚兵、每一次战斗发出的声响和动静,都在她的注视之下!她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站在棋盘之外,冷静地操控着棋局。
张辽、徐晃、高顺,甚至可能还有更多未出现的将领,就是她手中的棋子。而他文丑,就是那颗被围追堵截、无处可逃的将死之“帅”!
什么偶然遭遇,什么运气不佳,什么地形不利……全是狗屁!从头到尾,他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在她编织的无形大网里徒劳挣扎!他以为的绝地求生,不过是按照她写好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注定的终局!
“嗬……嗬嗬……哈哈哈……”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文丑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低沉、嘶哑、破碎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凉的、荒诞到极致的悲凉和自嘲。
他笑自己,笑颜良,笑他们所谓的河北双雄,所谓的勇冠三军。在真正的谋略面前,在居高临下的掌控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勇,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自投罗网的表演。
颜良被诱入死地,阵斩于黄忠刀下;而他文丑,像一头被猎人用响箭和围栏不断驱赶的野猪,最终被逼入这绝境,力竭待毙。
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最后的愤怒和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在这平静之下,疯狂燃烧的、最后的火焰。
他缓缓低下头,不再去看崖顶上那个如明月般清冷、又如冰雪般无情的身影。目光重新回到眼前——张辽冰冷锐利的眼神,徐晃戏谑残忍的笑容,高顺沉默如山的压迫,还有四周那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兵刃,那一张张或冷漠、或兴奋、或紧张的面孔。
孤身一人。
前有高顺铁壁,后有张辽利刃,左有徐晃巨斧,右是绝壁悬崖,头顶……是那双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眼睛。
绝境中的绝境。死地中的死地。
但,那又如何?
文丑猛地深吸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如此之深,如此之猛,以至于牵动了胸前所有的伤口,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迸出血丝,混合着口中残余的血沫,咸腥而暴烈。
他用焰锋枪重重顿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枪尾撞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这死寂的山道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
脸上的悲凉、自嘲、不甘、愤怒……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戾和决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是将生命中所有的光和热,都压缩在了这最后的时刻。
他缓缓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张辽,扫过徐晃,扫过高顺,扫过周围每一个敌人,最后,仿佛穿透了岩壁,投向了那至高处的身影。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不再破碎,而是用尽了胸腔里最后所有的气力,化作一声震动山谷、充满无尽暴烈与不甘的咆哮,冲天而起!
“来啊——!!!”
两个字,如同受伤雄狮最后的怒吼,如同濒死凶兽绝境的咆哮,在狭窄的山道中炸开,撞在两侧岩壁上,激起隆隆回音!
“我文丑——”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杆残破不堪、却依旧紧握的焰锋枪,枪尖直指苍穹,仿佛要刺破这笼罩他的天罗地网!
“只进——不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而出,带着血,带着火,带着不屈的意志!
“宁可站着生——!!!”
他踏前一步,尽管这一步踉跄而沉重,踏在血泊之中,溅起暗红的泥浆。
“绝不跪着死——!!!”
最后四个字,化作一声撕裂长空的战吼,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也点燃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最狂暴的火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迟疑,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将残存的、所有的内力,所有的生命精华,所有的愤怒、不甘、骄傲与绝望,毫无保留地,疯狂地灌注进手中的焰锋枪!
“嗡——!!!”
焰锋枪那暗淡的枪身,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炽烈红光!那不是攻击的前兆,那是兵器、也是主人生命最后的燃烧与绽放!枪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枪尖处,一点浓缩到极致的白炽光点骤然亮起,仿佛要烧穿这黎明前的黑暗!
然后,文丑,这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濒临油尽灯枯的河北名将,这个被困于绝境、遭人算计、穷途末路的末路凶兽,发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决绝的一次冲锋!
不是冲向看似最薄弱的一环,不是试图突围,甚至不是针对某个特定的将领。
而是,向着正前方,那沉默如铁、盾坚枪利、阵型最为严整厚实的——高顺,以及他身后那如山如林的陷阵营!
向着那看似最坚硬、最不可能突破的死亡铁壁!
向着那注定的、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终结!
“杀——!!!!!!!”
一声暴吼,伴随着燃烧生命换来的、短暂爆发出的惊人速度,文魁那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赤红的、决绝的流星,拖着残影,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钢铁与死亡构成的、冰冷的洪流!
焰锋枪在前,枪尖那一点白炽,是他生命最后的光。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山涧,也照亮了这最后一幕。
崖顶,银甲白袍的身影,依旧静静伫立,目光清冷,无悲无喜。
山道中,三员大将,无数兵卒,刀枪并举。
而那道赤红的流星,正轰然撞向,最终的毁灭。
血雨腥风绝涧中,孤身百创气犹雄。
欲知文丑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