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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虎陨鹰涧凤鸣霄(1 / 1)

书接上回,文丑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如垂死巨兽的最后咆哮,余音在岩壁间冲撞、减弱,最终被战场死寂吞噬。不断的战斗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那具以枪拄地、勉强维持半跪的血躯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散。

岩壁顶端,简雪的身影在渐亮晨光中愈发清晰。银甲反射着东方天际第一缕金晖,白袍在极轻微的山岚中拂动。她微微前倾的身姿透着审视的意味,目光穿透薄雾,落在那道血染的身影上。在她身后,亲卫们如雕塑般静立,那面绣着简字的旗帜在晨风中缓缓舒展。

下方山道,三方合围已臻极致。

张辽端坐青骢马背,召虎风雷刃斜提身侧。刃上昨夜激战残留的暗红血迹在微光中呈现褐紫色,而那自发流转的青色风雷之光,此刻明灭频率悄然加快。他冷峻如石刻的面容上,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定文丑。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那是力量蓄积至临界点的征兆。青骢马感知到主人心意,不安地刨着蹄下混杂血泥的土地,鼻息粗重。

左侧碎石坡,徐晃扛着开山巨斧,魁梧身躯如铁塔矗立。面容坚毅的脸上,虬髯戟张,铜铃环眼中戏谑与残忍交织。他目光在文丑身上来回扫视,像在评估这头困兽还剩多少血肉可供撕咬。嘴角那抹玩味弧度,在渐亮天光下格外清晰。他微微调整了站姿,右足后撤半步——那是猛兽扑击前的预备动作。

正前方,高顺立于陷阵营铁壁之前,陷阵枪拴地,身姿如铁桩钉入岩石。玄甲纤尘不染,与周遭血污遍地形成刺目对比。他面容冷硬无波,唯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视文丑。那不是在看一个活人,而是在计算——计算距离、角度、力道,计算如何以最小代价终结这场猎杀。陷阵枪尖,幽蓝电光流窜的速度,悄然快了一分。

在他们身后,层层叠叠的简宇军士卒屏息凝神。刀枪寒光连成死亡森林,无数双眼睛——或兴奋,或紧张,或麻木,或敬畏——全聚焦在那个血染的身影上。空气沉重如铅,只有甲叶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压抑的呼吸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在这令人窒息的凝视中心,文丑维持着半跪姿态已近十息。

不,不是跪,是用焰锋枪死死支撑,才没有倒下。

他低着头,凌乱染血的发丝垂落,遮住大半面容。只能看到剧烈起伏的、破碎甲叶下伤痕累累的胸膛。鲜血,从胸前最深的伤口汩汩涌出,顺着甲叶沟槽流淌,滴落膝下血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每一滴,都像生命倒计时的鼓点。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全身伤口,带来撕裂剧痛。失血带来的冰冷,正从四肢百骸向心脏蔓延,与胸膛内那团不肯熄灭的怒焰激烈冲突,带来阵阵眩晕。耳中嗡鸣不止,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晃动、旋转。

但,他没倒。

不能倒。

牙关紧咬,牙龈被自己咬破,腥甜的血沫混着之前口中未吐尽的血块,在口腔弥漫。这味道,这疼痛,反而刺激着即将被冰冷疲惫淹没的神经。

颜良“安详”躺在紫檀锦盒中的苍白面容。

落鹰涧谷地中央,那摇曳如大地流血伤口的火光。

张辽召虎风雷刃挥斩,自己被击飞、部下被歼灭的无助。

徐晃巨斧挥砍下,岩石爆裂、部下化血肉火雨的惨景。

高顺陷阵领域中,袍泽在金色电蛇中抽搐焦黑的绝望。

岩壁顶端,那道银甲白袍、俯瞰众生的清冷身影……

一切,如烧红烙铁,烫在灵魂深处。

悲凉?有。愤怒?更有。但此刻,所有这些,都被一种更纯粹、更暴烈的东西取代——武人的骄傲,困兽的凶性,明知必死,也要在敌人身上撕下最惨烈伤口的决绝!

“嗬……嗬……”

他喉咙发出破碎喘息,但这一次,喘息声中,开始凝聚某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凌乱染血的黑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眼白透出猩红的虎目,此刻亮得骇人。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幽暗火焰在燃烧——那是生命最后的光,混合无尽不甘与毁灭欲望。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血污、焦痕,在渐亮天光下,构成一幅狰狞悲壮的图腾。

他的目光,没有看正前方的高顺,没有瞥左侧的徐晃,没有在意身后的张辽。

他的视线,穿透弥漫薄雾,穿透层层敌军,笔直地、执拗地、带着近乎疯狂的专注,投向了那至高之处——岩壁顶端,鹰喙巨岩上,简雪所在的方向!

就是她。

一切的始作俑者。兄长的仇人。将他逼入绝境的掌控者。

袁公最大的宿敌——简宇的亲妹妹!

这念头,如最后一颗火种,落入早已被愤怒不甘浸透的心田,瞬间燃起燎原的、毁灭一切的烈焰!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痛苦、决绝与暴戾的嘶吼,猛地从文丑胸腔深处炸出!这吼声不再嘶哑,反因用尽生命最后气力,而显得异常高亢凄厉,如同垂死巨兽拼尽全力的最后咆哮,瞬间撕裂山道中沉重的死寂,撞在两侧岩壁上,激起隆隆回响!

吼声未落,文丑动了!

那原本半跪以枪拄地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力猛然拉起!不是缓缓站起,而是以一种近乎狂暴的、不顾一切损伤的姿态,悍然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脊梁!挺直瞬间,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胸前伤口更是崩裂,鲜血飙射!

但他浑然未觉!

“炎枪击——!!!”

怒吼声中,文丑双手紧握焰锋枪枪杆,双臂肌肉贲张如铁,早已因脱力麻痹而颤抖的手臂,此刻竟稳如磐石!残存的、近乎干涸的经脉中,最后一丝内力被疯狂压榨、抽取,混合胸腔中焚心的怒火与不屈意志,毫无保留地,尽数灌注进手中这杆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赤红长枪!

“嗡——!!!”

焰锋枪那原本因血迹污垢而暗淡的枪身,骤然爆发出刺目赤红光芒!光芒并非均匀散发,而是沿着枪身上那些古老神秘纹路,如同岩浆在河道奔流,自枪尾向枪尖急速蔓延、汇聚!枪缨无风自动,根根戟张,其上沾染的、早已凝固的暗红血迹,在这赤红光芒映照下,仿佛重新活化,流淌不祥光泽。

枪尖处,一点极度凝练、呈现炽白甚至微微发蓝的锐芒,骤然亮起!仿佛一颗微型太阳,被强行拘束在三尺枪锋之上!极致高温,让枪尖周围空气剧烈扭曲,发出“噼啪”细微爆鸣。

这一次的“炎枪击”,远非全盛时期可比。枪身火焰光芒显得虚浮不定,枪尖炽白也黯淡许多,更像风中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但其中蕴含的那股惨烈、决绝、一往无前的意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疯狂!

“杀——!!!”

文丑双目赤红,瞳孔中倒映枪尖炽白与岩壁顶端那抹银白,发出一声短促如雷的战吼!他双脚猛蹬地面,不顾腿上伤口崩裂,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像一颗逆冲向死寂苍穹的燃烧陨石,朝着前方——那堵沉默如铁、盾坚枪利、由高顺陷阵营构成的死亡铁壁——悍然冲去!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突围,不是求生。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定在岩壁上方!

他要杀穿的,是阻隔在他与简雪之间的、所有一切!

第一刺!

文丑冲锋路线笔直,毫无迂回。陷阵营前排盾墙已然森严,七八杆长枪从盾牌间隙毒蛇般刺出!文丑根本不闪不避,甚至不用焰锋枪格挡!他只是将身体微微侧转,用左肩和胸膛那面早已残破不堪的护心镜,迎向刺来的枪尖!同时右臂将焰锋枪收于腰侧,枪尖后指,整个人如同化身为枪,将所有力量、速度、意志,都凝聚在接下来一击之上!

这是一种完全放弃防御、以命搏命、只求最短时间凿穿敌阵的亡命打法!

“噗!噗噗!”

数声沉闷的、利刃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的声响,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两杆长枪擦着文丑左肩胛骨掠过,带走大块皮肉,鲜血飙射!一杆长枪刺中他左侧肋下,被断裂甲片卡住,未能深入,但锐利枪尖依旧划开皮肉,带来火辣剧痛!最致命的一枪,来自正面,狠狠刺在他胸前那面本就摇摇欲坠的护心镜正中央!

“铛——!!!”

刺耳金铁交鸣伴随甲叶崩裂脆响!那面历经多次重击、早已布满裂痕的护心镜,终于不堪重负,在这记势大力沉的突刺下,轰然碎裂!碎裂金属碎片四散飞溅,其中一片划过文丑下颌,留下深可见骨的血口。

但也因这面护心镜最后抵挡,枪尖在刺穿护心镜后力道已衰,只是浅浅刺入文丑胸肌,便被坚韧肌肉骨骼卡住,未能洞穿心脏。

“呃啊——!”文丑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吼,额头瞬间渗出豆大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巨大冲击力让他前冲身形为之一滞,胸口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但,也就到此为止!

借着这短暂停滞,以及身体被长枪刺中卡住的瞬间,文丑那蓄势已久的右臂,终于动了!

“死——!”

他喉咙滚出一个冰冷的、充满血腥味的字眼。收于腰侧的焰锋枪,如同压抑千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没有复杂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狂暴的一记——直刺!

枪出如龙!赤红枪身化作一道模糊光带,枪尖那一点炽白,如同流星划破黎明前黑暗,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刺向正前方那面将他长枪卡住的盾牌,以及盾牌后方那名刚刺中他胸膛、还没来得及抽回长枪的陷阵营长枪兵!

那名长枪兵脸上还带着刺中敌将的、混合兴奋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没看清枪的轨迹,只觉眼前炽白光芒一闪,随即眉心传来轻微冰凉触感,紧接着是无边黑暗和永恒寂静。

“嗤——!”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烧红铁钎刺入冰雪的声音。焰锋枪炽白枪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厚重盾牌正中心、那枚最大铜钉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铜钉在与炽白枪尖接触瞬间,就如同烈日下的蜡像,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软化、熔融!不是被刺穿,而是被极致高温直接熔化、汽化!紧接着是铜钉下方坚韧硬木盾身。木料在高温下瞬间碳化、燃烧,发出“噼啪”爆裂声和焦糊味。

盾牌,被熔出一个拳头大小、边缘不规则熔融的焦黑孔洞。

而焰锋枪枪尖,便从这孔洞中一穿而过!去势几乎毫无衰减,在刺穿盾牌后,又轻易洞穿了其后那名长枪兵眉心,从他后脑透出,带出一溜混合红白之物的、在微光下格外刺目的液体。

文丑手臂肌肉贲张,吐气开声,猛地将焰锋枪向后一抽!

“噗!”

枪尖带着粘稠脑浆和碎裂骨茬,从盾牌孔洞和那名长枪兵头颅中抽出。长枪兵脸上表情永远凝固在惊愕茫然之中,双目圆睁,缓缓向后仰倒。而他身前那面被熔穿的大盾,也因失去主人支撑和中心结构破坏,发出一声不堪重负呻吟,向一侧歪斜,露出了其后短暂缝隙。

“第一刺!”文丑心中默念,对左肩、肋下、胸前新增伤口恍若未觉,只是将涌上喉头的腥甜狠狠咽下。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甚至借着抽枪反震之力,身形再次前冲,撞向那面因同伴倒下、盾牌歪斜而出现短暂混乱的盾墙!

第二刺!第三刺!

“拦住他!补位!”陷阵营都伯厉声嘶吼,目眦欲裂。旁边盾牌手反应极快,怒吼着向中间合拢,试图用盾牌侧面撞击文丑。后排另一名长枪兵也迅速调整,一枪刺向文丑因冲锋而暴露的右侧腰腹!

然而文丑速度,在生死一线压迫下,竟然再次快了一分!

他没有理会撞来的盾牌侧面,也没有去格挡刺向腰腹的长枪。他只是将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几乎贴地,用一个近乎滑铲的、狼狈却有效的动作,从那名倒下长枪兵尸体与旁边盾牌之间、那道因仓促补位而尚未完全闭合的、不到两尺宽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滑窜了过去!

刺向腰腹的长枪贴着他后背划过,将本就破碎的披风和后甲再次划开长长口子,带起一溜血珠。撞来的盾牌侧面狠狠擦过他左臂,发出沉闷撞击声,左臂一阵剧痛,几乎失去知觉。

但他,过去了!

从陷阵营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第一道盾墙,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闯入了盾墙之后、长枪林立的阵中!

“杀——!”周围陷阵营士卒又惊又怒,数杆长枪从不同角度如同毒蛇般刺向刚刚起身、身形尚未稳住的文丑。

文丑根本来不及站直身体,只是就着半跪姿势,将焰锋枪在身周疯狂舞动!赤红枪影化作一片模糊光幕,炽白枪尖在空气中划出道道致命弧线。

“铛!铛!嗤!噗!”

金铁交鸣与利刃入肉闷响交织。

一杆刺向他面门的长枪被焰锋枪格开,枪杆相交火星四溅。另一杆刺向他大腿的长枪,被他以枪尾磕偏。但第三杆、第四杆长枪,却几乎同时刺中他身体——一杆刺入他右大腿外侧,入肉寸许,被肌肉卡住;另一杆擦着他左肋划过,带走一片皮肉,鲜血瞬间染红衣甲。

“呃!”文丑闷哼一声,脸上肌肉因剧痛扭曲。但他舞枪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甚至借着格挡和受伤反作用力,身体猛地一个旋转,焰锋枪随着旋转划出一个凶狠圆弧!

心中怒吼,枪随身走!旋转中,焰锋枪枪尖如同死神镰刀,划过两名因刺中他而招式用老、来不及回防的陷阵营士卒咽喉!

“嗤!嗤!”

两道血箭几乎同时飙起!两名士卒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喷血的喉咙,嗬嗬作响,踉跄后退,撞倒身后同伴。

文丑趁此机会,强忍右腿剧痛,猛地站直身体,焰锋枪向前疾点!

第四刺!

枪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在了一名正欲挺枪再刺的士卒胸口。这一次,枪尖上炽白光芒虽然黯淡,但依旧蕴含可怕高温。胸甲被轻易刺穿,枪尖透背而出,士卒惨叫着倒下。

第五刺!

枪势未老,文丑手腕一抖,枪尖自下而上撩起,划向侧面一名盾牌手脖颈。那盾牌手慌忙举盾格挡,但文丑这一撩速度太快角度太刁,盾牌只挡住大半,枪尖依旧划过了他肩颈连接处,切开皮甲,割断筋肉血管,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盾牌手惨嚎着倒下。

五刺,五杀。

从发动冲锋,到硬接数枪、熔盾杀人、滑入阵中、旋身连杀,再到最后疾点撩斩,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四息时间。迅若雷霆,惨烈如修罗狂舞。

文丑浑身浴血,旧伤崩裂,新伤叠加,几乎成了血人。右腿伤口影响站立,身形有些踉跄。焰锋枪上赤红光芒,因连续杀戮和内力的急剧消耗,又黯淡几分,枪尖炽白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熄灭。

但他依旧站着。

而且,他距离前方那面由陷阵营士卒匆忙重组、但已不如最初严密的第二道盾墙,只有不到十步距离。而更远处,穿过这第二道防线,似乎就是陷阵营阵型边缘,后方则是相对开阔、但依旧布满简宇军士卒的山道。

高顺站在第二道盾墙后不远,陷阵枪依旧拴地,冷眼旁观。只是,他那双始终毫无波澜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看向文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凝重。

左侧碎石坡上,徐晃收起了脸上玩味,铜铃环眼中凶光闪烁,握住开山斧斧柄的手指紧了又紧。他似乎在评估是否需要提前出手。

后方,张辽依旧端坐马上,但青骢马似乎感知到主人心意,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张辽握着召虎风雷刃的手稳定依旧,只是那刀刃之上流转的青光,频率似乎加快了一丝。

岩壁顶端,简雪身影在晨光中愈发清晰。她似乎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穿透薄雾,落在那浴血奋战、如同受伤疯虎左冲右突的身影上。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清冷眸子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如同冰湖泛起涟漪般的波动一闪而逝。

“困兽犹斗,勇则勇矣……”一个微不可闻的、清冷如冰玉撞击的声音,似乎随风飘散。

山道中,陷阵营士卒被文丑这悍不畏死、以伤换命、连杀五人的凶威所慑,攻势出现极其短暂凝滞。尤其是第二道防线前的士卒,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凶戾如鬼、却依旧挺枪向前的敌将,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丝寒意。

但,也仅仅是刹那凝滞。

“陷阵之志!”高顺冰冷声音如同重锤敲响,瞬间打破短暂死寂,也驱散了士卒们心中那丝本能恐惧。

“有死无生——!!!”所有陷阵营将士齐声应和!吼声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发出,带着钢铁般意志和冰冷杀意,瞬间冲散文丑个人凶威带来的压迫感!

“进——!”高顺陷阵枪向前一指。

“嘿——!”第二道盾墙后的陷阵营士卒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坚定。盾牌再次重重顿地,长枪如林前指。他们不再因同伴战死恐惧,反被激起更强战意凶性。陷阵营,本就是为攻坚克险、死战不退而存在的精锐!

文丑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尝到浓烈血腥铁锈味。他看前方重新稳固、杀气更盛的盾墙,看盾墙后高顺那岩石般身影,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左侧虎视眈眈的徐晃,以及身后气息越来越凌厉的张辽。

时间,不多了。

每多耽搁一息,伤势就重一分,力气就弱一分,上方那简雪,就可能离得更远,或有更多防备。

必须,更快!更猛!代价,撕开这第二道防线,然后……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上方,岩壁顶端。那抹银白,在越来越亮晨光中,仿佛在向他发出无声嘲讽。

“嗬……嗬……”文丑剧烈喘息,胸口如同破旧风箱拉扯剧痛。他强行提起一口几乎涣散的内息,压榨经脉中最后一丝残存力量,将其灌注于双腿。

右腿伤口传来撕裂般痛楚,但他不管不顾。

“杀——!!!”

又是一声嘶哑暴吼,文丑不再保留,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拖着一条几乎麻木的右腿,以一种怪异迅猛姿势,再次冲向前方盾墙!

这一次,陷阵营应对更加严密。盾牌之后,不仅有毒蛇般刺出的长枪,更有从盾牌缝隙中探出的、专攻下盘的钩镰和短矛!他们要将这头冲入阵中的疯虎彻底困死绞杀在此地!

面对更加密集刁钻的攻击,文丑眼中疯狂之色达到顶点。

他没有再选择硬闯。

就在即将与盾墙接触的刹那,他双脚猛蹬地面,不顾右腿伤口可能彻底崩裂的风险,将残存的所有气力尽数灌注于这一跃之中!

“起——!”

他整个人,竟在陷阵营士卒惊愕目光中悍然跃起!不是向前跃过盾墙,而是向上,高高跃起,试图从盾墙上方越过!

然而,陷阵营的应对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

“刺——!”一声令下,盾墙后方数名身材高大的陷阵营力士,猛然将手中加长加重的特制长矛自下而上狠狠向上捅刺而来!矛尖寒光凛冽,封死了他跃起后大部分下落空间。更有两名士卒直接将手中沉重的包铁大盾如同投掷武器般狠狠砸向空中文丑身躯!

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文丑处境瞬间危险到极点!

但这仿佛早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计算之内。

“就是现在!”

文丑心中厉喝,眼中凶光暴涨。他人在空中腰腹猛然发力强行扭转身形,竟在不可能中将身体蜷缩侧转,险之又险避开两柄砸来的重盾边缘。同时,他手中焰锋枪被他当做撑杆猛地向下一戳,枪尖点向下方刺来的一杆加长长矛的矛头!

“叮——!”

一声清脆撞击。焰锋枪枪尖与矛头相碰,文丑借力身形在空中再次拔高尺许,并且微微改变了方向。

而这尺许高度和方向的微调,让他堪堪从另外几杆刺来的长矛矛尖上方掠过!矛尖划破他战靴裤腿,带出几道血痕,但未能造成致命伤害。

与此同时,他蜷缩的身体舒展。

焰锋枪随着身体的舒展划出一道凌厉弧线。

“横扫——!”

怒吼声中,枪随身走!焰锋枪赤红枪身带着黯淡却依旧炽热的火焰,以横扫千军之势扫向了下方——那些因为向上刺击、投掷盾牌而暂时无法回防的陷阵营士卒的头颅脖颈!

这不是蓄力已久的绝招,只是人在空中借力打力的顺势一击。但其中蕴含文丑那百战余生的搏杀经验、悍不畏死的凶性,以及焰锋枪本身的重量惯性,依旧致命!

“噗!咔嚓!啊——!”

数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骨裂声、惨叫声几乎同时炸开!

枪刃扫过,三名陷阵营士卒头颅如同熟透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四溅!两人被扫中脖颈,颈骨折断,脑袋以诡异角度歪向一边,口中溢血双目圆睁倒地。还有一人被枪杆扫中肩膀,锁骨碎裂惨嚎翻滚出去。

一记横扫,再毙五人,伤一人!

而文丑也借着这横扫的反震之力,以及刚才蹬矛借力的余势,身形如同大鸟般向前方滑翔坠落。

他的落点,赫然是——第二道盾墙之后,那片因刚才向上攻击和文丑空中横扫而出现短暂混乱空挡的区域!距离高顺不过二十余步!距离陷阵营阵型边缘更是不足十丈!

“将军小心!”有陷阵营士卒惊呼。

高顺瞳孔终于微微收缩。他没想到文丑重伤至此竟还能用出如此精妙悍勇的空中搏杀技巧,连破两层阻截直逼自己面前。他握紧了陷阵枪,枪尖之上那细微流窜的幽蓝电光骤然变得明亮急促几分。

但,高顺并未上前迎战。

因为有人比他更快。

“文丑!休得猖狂——!”

一声如同旱地惊雷般的怒吼从左前方炸响!声音中充满被轻视的愤怒,以及一种猛虎被抢了猎物的暴躁。

是徐晃!

他见文丑竟然无视自己,试图从陷阵营方向强行突破,直取后方(在他看来,文丑目标是穿透陷阵营逃向更开阔地带,或直扑更后方简雪所在方向下方),顿时勃然大怒!

“给某留下——!”

怒吼声中,徐晃那魁梧如山的身躯猛然从碎石坡上冲下!他看似笨重,但冲锋起来速度竟快得惊人,如同一头发狂的披甲巨熊,踏得地面咚咚作响碎石乱滚!手中那柄门板似的开山巨斧被他拖在身后,斧刃刮过地面犁出深深沟壑,火星迸溅!

他并非直线冲向文丑,而是略微侧向,目标似乎是文丑即将落地的左前方,要截断他继续前冲路线,同时用自己庞大身躯和那柄巨斧封死文丑闪避空间。

徐晃的参战让原本就紧张到极点的战局瞬间再添变数。

文丑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落地。下方是刚刚被他横扫死伤一地、陷入短暂混乱的陷阵营士卒。左前方是如同战车般轰然撞来杀气腾腾的徐晃。正前方是高顺那越来越凌厉的目光和隐隐欲动的陷阵枪。后方张辽的气息如同出鞘利刃越来越近越来越冷。

绝境中的绝境。

但文丑脸上却露出了一抹近乎狰狞的笑意。

徐晃来了?好!来得好!

他正愁没有足够分量的“垫脚石”来助他完成那最后一跃!

电光石火之间,文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调整落地姿态以应对徐晃冲撞和下方可能的攻击。

反而,他在空中强行扭腰,将原本准备承受落地冲击的双腿蜷缩起来,同时将手中焰锋枪枪尖向下双手握紧枪杆,将全身重量和残存力量都压在了枪身之上!

他竟是要——以枪拄地,借力再起!

“喝——!”

吐气开声,文丑将焰锋枪狠狠向下方——一名刚刚挣扎着站起、试图举枪刺向他的陷阵营伤兵胸口刺了下去!

“噗嗤!”

枪尖轻易洞穿皮甲胸膛,从背后透出,将这名伤兵死死钉在地上。而文丑则借着这凶狠一刺的反冲之力,以及长枪作为支撑,下坠之势骤然减缓,并且获得了一个向上向前斜向的新的冲力!

与此同时徐晃已然杀到!

“死——!”

徐晃怒吼双臂肌肉坟起如铁,开山巨斧带着沉闷破风声自下而上一记凶狠撩斩斩向文丑那因以枪拄地而悬在半空无处借力的腰腹!这一斧若是斩实足以将文丑连人带枪斩为两截!

然而文丑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巨斧及体的前一瞬,文丑双手猛地一按焰锋枪枪杆,同时腰腹核心力量爆发,蜷缩的双腿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蹬出!

他蹬踏的不是地面,而是——徐晃那柄刚刚撩斩而至、宽阔如同门板般的开山巨斧的斧面!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文丑靴底狠狠蹬在徐晃斧面之上!他这一蹬用尽全身力气,混合下坠、前冲、以及焰锋枪反冲的所有力道非同小可。

徐晃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斧柄上传来双臂剧震虎口发麻,开山斧竟然被蹬得向上扬起,连带着他前冲的魁梧身躯都是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显然没料到文丑重伤至此还有如此巧劲胆色,竟敢以他的巨斧为踏脚石!

而文丑则借着这全力一蹬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利箭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后上方斜向飞射而出!

方向赫然是——张辽所在的后方但角度却微微偏向上方似乎要越过张辽头顶冲向岩壁的方向!

这一下变生肘腋兔起鹘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从文丑跃起空中横扫落地前刺枪借力到蹬斧飞退整个过程不过一两个呼吸时间。陷阵营士卒还没完全从混乱中恢复,徐晃被蹬得后退惊怒交加,高顺陷阵枪刚刚抬起,而张辽……

张辽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他看穿了文丑的意图。

文丑的目标从来不是陷阵营,也不是徐晃,甚至不是他张辽。

文丑蹬斧飞退看似向后逃窜,但那微微向上的角度以及他飞退时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岩壁上方的姿态……

他的目标是岩壁!是岩壁顶端的——简雪!

他想借着蹬踏徐晃巨斧的反冲之力直接飞跃这段距离扑向岩壁然后攀岩而上,或者……至少拉近距离发出他生命中最后也最致命的一击!

“痴心妄想!”

张辽心中冷哼一声杀意瞬间攀升至顶点。他不再等待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聿——!”青骢马发出一声高亢嘶鸣前蹄扬起随即如同一道青色闪电向前狂飙而出!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淡淡残影。

张辽人在马上身形微微前倾左手紧握缰绳右手召虎风雷刃已然扬起。刀刃之上那原本静静流转的青色风雷之光如同被注入狂暴生命瞬间大放光明变得刺目耀眼!

风开始呼啸。

不是自然山风而是以张辽为中心凭空生成的、带着锐利切割之意的气流。气流起初只是细微旋风缠绕在刀刃和马匹周围但瞬息之间就化为实质的高速旋转的青色风旋发出“呜呜”尖啸声。风旋之中刺目的雷光电蛇跳跃闪烁发出“噼啪”爆鸣将张辽周身数丈范围映照得一片青白。

“震雷砍——!!!”

张辽一声暴喝声如雷霆在急速奔驰的马背上炸响!他没有任何花哨蓄力就在青骢马速度提升到巅峰的刹那借着人马合一的前冲之势双臂肌肉贲张将召虎风雷刃高举过顶然后朝着前方空中正斜向飞退的文丑狠狠一刀凌空劈下!

没有刀气离体。

但这一刀劈出的瞬间刀锋前方空气仿佛被无形力量疯狂压缩然后猛烈炸开!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深青色边缘缠绕刺目电光的巨大弧形风刃如同九天落雷劈开混沌骤然成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到极致的厉啸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斩向文丑!

风刃所过之处空气被犁出一道清晰的真空轨迹两侧气流疯狂倒卷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下方地面被风刃掠过时自然散逸的锋锐气劲犁出了一道深达数寸长达数丈的恐怖沟壑碎石泥土如同被无形巨犁翻开!

这一刀汇聚了张辽的精气神融合了风之迅捷与雷之暴烈更是借助了青骢马巅峰冲刺的动能威力之大远超寻常。其目标不仅是斩杀文丑更是要将他那借力飞退的势头彻底打断粉碎!

文丑身在半空正全力调整姿态目光灼灼盯着上方越来越近的岩壁轮廓。他能感觉到自己这次冒险的蹬斧飞退虽然出乎意料但似乎真的为自己赢得了一线机会!与岩壁的距离在快速拉近!靠近一些再给他一次借力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刚刚燃起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致命危机感如同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淹没了他!

下方凄厉的风雷尖啸已然迫在眉睫!

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那道足以将自己斩为两段的恐怖风刃正以超越他飞退的速度疾斩而来!风未至那凌厉无匹的锋锐之气已经刺激得他后背皮肤汗毛倒竖如同无数细针攒刺!

躲不开!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闪避动作。硬接?以他现在的状态和手中这杆光芒黯淡的焰锋枪去硬接张辽这蓄势已久的“震雷砍”无异于螳臂当车必死无疑!

生死一线,文丑那被逼到绝境的头脑,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清明。

不能硬接,也不能完全按照原来的轨迹飞退。

唯一的生机,不是对抗,而是——利用!

利用这道风刃的力量,再次改变自己的轨迹,甚至……加速!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电光石火之间,文丑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吸气,不顾胸腔如同要炸裂般的剧痛,将残存的、最后一丝能够调动的内力,尽数灌注于双臂,灌注于手中的焰锋枪。同时,腰腹核心肌肉疯狂收缩,强行在半空中扭转身形,由背对风刃,变为侧对,并且将焰锋枪,横在了身前。

不是格挡,而是——斜架!

他要让这记风刃,不是正面斩中自己,而是斜着刮过焰锋枪的枪杆,利用其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将自己“推”向更上方、更靠近岩壁的方向!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对角度、时机的精准把握,赌的是焰锋枪能否承受住这一击而不毁,赌的是他自己的身体,能否在那狂暴的冲击力和风雷之力的撕扯下,而不当场解体。

赌赢了,或许能更接近目标一步。

赌输了,立刻就是分尸当场。

“来啊——!!!”文丑双目赤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既是向张辽,也是向这无可逃避的命运,发出了最后的挑战。

“铛——!!!!!!!!!”

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不是刀枪正面碰撞的脆响,而是一种混合了金属剧烈扭曲、能量疯狂爆炸、空气被强行撕裂的、难以形容的毁灭之音!

深青色的巨大风刃,狠狠“刮”在了文丑斜架在身前的焰锋枪枪杆之上!

接触的瞬间,焰锋枪那赤红的枪身,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刺目的一团红光,仿佛回光返照。枪身上那些古老神秘的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枪杆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弯曲、变形!

枪杆之上,那些黯淡的火焰,在狂暴风雷之力的冲击下,瞬间熄灭、溃散。

而文丑,则感觉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用最粗暴的方式狠狠撞中、又撕扯了一把!

握住枪杆的双臂,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同时穿刺、搅动,剧痛瞬间淹没了一切知觉。虎口彻底崩裂,鲜血如同泉水般涌出,染红了枪杆和手臂。双臂的骨骼发出细微的裂响,肌肉纤维似乎被寸寸撕裂。

那狂暴的冲击力,并未完全被枪杆卸去,依旧有大部分结结实实地作用在了他的身上。胸前的伤口彻底炸开,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内腑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击,移位、出血。

“噗——!!!”

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血液,从文丑口中狂喷而出,在空中形成一片凄艳的血雾。他的意识,在这一击之下,几乎彻底涣散,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只剩下尖锐的鸣响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但,他那近乎本能的、赌上性命的算计,竟然……成功了!

风刃那恐怖的冲击力,在“刮”过焰锋枪枪杆时,并未将枪斩断,也未将他正面劈开,而是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斜向上的偏转力!

文丑那原本斜向后上方飞退的身体,在这股狂暴力量的“推送”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像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更陡的角度,向着斜上方——岩壁的方向,抛飞而去!

速度,甚至比他蹬斧飞退时,还要快上几分!

只是,这代价,惨重到了极点。

双臂几乎废掉,胸前重伤加剧,内腑重创,意识模糊……此刻的文丑,还能保持一丝清醒,还能紧握着那杆已经弯曲变形、光芒尽失的焰锋枪,全靠那深入骨髓的不甘和最后一缕执念在支撑。

下方。

张辽一刀劈出,青骢马冲势已尽,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勒住缰绳,抬头望向空中。看到文丑竟然用这种方式,借力飞向岩壁,他冷峻的脸上,眉头第一次深深蹙起。握着召虎风雷刃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这一刀,未能竟全功。

徐晃稳住身形,看着空中那个抛飞的血色身影,又惊又怒,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娘贼!这厮属泥鳅的?这都不死!”他扛起开山斧,便要迈步去追,但文丑飞起的高度和速度,已然超出他步战能够轻易触及的范围。

高顺依旧站在原地,陷阵枪已然抬起,枪尖指向空中。他看着文丑飞行的轨迹,又看了看岩壁顶端,简雪所在的方向,那双始终冰冷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晰的波动——那是杀意,以及一丝……隐隐的担忧?不,或许只是对计划出现偏差的不悦。

岩壁顶端。

晨光越来越亮,已经能清晰照出简雪银甲上的纹理,和她那如墨青丝在晨风中拂动的轨迹。她微微仰头,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如同破损人偶般被抛向自己所在方向的敌将,清冷如月的面容上,依旧平静无波。

只是,她的右手,似乎极其自然地,垂到了身侧,轻轻按在了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柄造型古朴、剑鞘隐有流光的连鞘长剑剑柄之上。她的动作如此细微、自然,仿佛只是随意一放,但站在她身后最近的那名亲卫统领,瞳孔却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山道中,所有的简宇军士卒,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抬头仰望。这一幕,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理解。那个敌将,竟然在三位将军的合围下,重伤垂死,却还能以这种方式,不断向上,不断靠近那至高处的……

他想干什么?他还能干什么?

在无数道或震惊、或骇然、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文丑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血色弧线,达到了抛物线的最高点,然后,开始下坠。

而他下坠的方向,赫然是——距离岩壁顶端,鹰喙巨岩下方,约莫七八丈处,一面相对陡峭、但并非完全垂直、生有一些藤蔓和凸起岩石的岩壁!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巨响。

文丑的身体,狠狠撞在了岩壁之上。

不是用脚,也不是用手,而是用侧背和肩膀,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撞击的瞬间,他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清晰声音,肩膀处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左肩胛骨可能彻底碎了。但他紧咬牙关,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又一口鲜血,死死咽了回去。

撞击的冲力,让他下坠之势骤减。他手中的焰锋枪,在下意识中,猛地向岩壁上一处缝隙刺去!

“夺——!”

他紧贴在距离崖顶七八丈的陡峭岩壁上,全身的创口都在向外渗着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折着,仅靠右臂和焰锋枪扎入岩缝的支撑,才没有立刻滑落。

鲜血顺着岩壁向下流淌,在灰白色的石头上画出断续的红线,一滴一滴,坠入下方的黑暗。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漏气的嘶嘶声和血沫涌动的咕噜声,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但他抬起头。

用尽全身力气,将脖颈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将头颅一寸寸、一寸寸地扬起。

视线穿过血污,穿过汗水,穿过渐渐散去的薄雾,终于再次聚焦在那岩壁顶端——那道银甲白袍的身影,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中,清晰得如同刻在他即将熄灭的生命里。

简雪。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银甲在初升朝阳的第一缕金晖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素白披风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如同仙人垂落的衣袂。她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那双清冷的眸子正静静地俯视着他,那目光中没有嘲弄,没有得意,没有憎恨,只有一种近乎天道的漠然——如同神只俯瞰尘埃中挣扎的蝼蚁。

就是这种目光。

就是这种将他、将颜良、将数千河北儿郎的性命都视作棋局一子的目光!

“嗬……嗬……”文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但他嘴角却咧开了一个狰狞的、染血的弧度。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插在岩缝中的焰锋枪。枪身早已弯曲变形,那些曾如火龙般游走的赤红纹路黯淡得几乎看不见,枪尖处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的暗红余烬。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这是陪伴他转战南北、饱饮敌血的伙伴,也是此刻他仅有的、最后的倚仗。

他又看了一眼上方。

七八丈。

对于全盛时的他,不过是提气纵跃的距离。可此刻,这七八丈的垂直岩壁,却如不可逾越的天堑。双臂重创,内息枯竭,五脏皆损,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攀爬?绝无可能。

难道……到此为止了吗?

历经千辛万苦,赌上性命,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重创,终于来到了这里,距离仇人如此之近……

却要倒在这最后几步的路上?

他不甘心。

颜良的首级还在张辽的行囊里。

谷地中、山道里,万余河北子弟的尸骨未寒。

袁公的知遇之恩未报。

而设下这绝杀之局、将一切玩弄于股掌的仇敌,就在上方,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不。

绝不!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冲散了部分晕眩和虚弱,让文丑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杆弯曲变形、沾满自己和他鲜血的焰锋枪。枪身暗淡,灵性似乎已失,但冰冷的金属触感,依旧传来。这是陪伴他征战多年的伙伴,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又看了一眼上方。

简雪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后退,也没有召唤护卫上前。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等待,等待他自己力竭坠落,或者……做出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是嘲讽?是漠然?还是……别的什么?

文丑不知道,也不想去猜。

他只知道,他还有最后一击的力量。

不是攀爬上去,面对面搏杀。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文丑紧贴岩壁,目眦欲裂,嘶声咆哮:“简雪!看好了!这最后一枪,是为颜良,是为主公,也是为我河北万千儿郎——!!!”

文丑的吼声在山谷中激荡,那嘶哑破碎的尾音撞在岩壁上,碎裂成无数凄厉的回响,最终沉入血泊。

一股暴烈到极致的情绪,混合着深入骨髓的不甘、焚尽灵魂的愤怒、以及武将最后的骄傲,如同地心最炽热的岩浆,猛地冲破了重伤与虚弱的冰封,在他濒死的身躯里轰然爆发!

“炎枪击!”

他狂吼出招式名,将残存的所有力量、怒火、不甘,尽数逼入手中那杆弯曲的焰锋枪!枪身残余的赤纹再次亮起,虽不复全盛光芒,却带着一股焚尽一切的惨烈决绝。他并非向岩壁上方攀爬,而是将长枪向下猛刺入岩缝,以此为支点,双腿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悍然一蹬!

文丑下坠的速度极快,目标直指山道中段一处因他之前跃起而略显松散的简宇军步兵阵列。

“放箭!”有军官嘶声下令。

零星的箭矢从不同方向射来,但文丑身在半空,身形却诡异地扭动了几下,竟以毫厘之差让过了大部分箭矢。只有两支狼牙箭“噗噗”射入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大腿和侧腹,但他恍若未觉,眼中只有下方那些仰起的、或惊骇或凶狠的面孔。

“砰!”

他重重砸落在敌阵之中,双脚落地的瞬间,地面血泥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已重伤的双腿一阵剧痛酸软,险些跪倒。但他用焰锋枪猛地向地面一拄,“咚”的一声,硬生生撑住了身形,枪杆弯曲的弧度又加大了几分。

周围的简宇军士卒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离得最近的七八人发一声喊,刀枪并举,从四面八方猛扑上来!他们眼中闪着立功的兴奋和面对困兽的凶光。

“挡我者……死——!”

文丑嘶吼,手中焰锋枪动了!

第一刺!

枪出如毒龙出洞,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赤红残影!正前方一名满脸横肉、挺着长矛冲来的彪悍什长,只觉眼前红芒一闪,喉咙一凉,随即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涌来。焰锋枪的枪尖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从颈后透出!文丑手腕一抖,枪尖抽出,带出一溜血珠和碎裂的软骨,那什长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捂着喷血的脖子轰然倒地。

第二刺!

枪势未老,文丑侧身,焰锋枪顺势向左后方横扫!两名从左侧挥刀劈砍的士卒,刀刚举到一半,就觉得腰间一麻,随即传来骨骼碎裂和内脏破裂的可怕闷响。枪杆狠狠砸在他们的肋部,两人如同被狂奔的马车撞中,口喷鲜血,肋骨尽断,惨叫着横飞出去,撞倒了身后三四名同伴。

几乎在横扫的同时,文丑右脚为轴,身体猛旋,焰锋枪借着旋转之势,自下而上,一记狠戾的撩斩!

第三刺!

目标是右前方一名试图用包铁盾牌护住全身、只从盾沿下探出短矛刺击的老兵。这一枪撩的角度极其刁钻,避开了厚重的盾面,枪尖从盾牌下方的空隙中钻入,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了那老兵毫无防护的大腿根部,直没入柄!

“啊——!”老兵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盾牌脱手,整个人被枪尖挑得离地尺余,又重重摔落,大腿动脉被切断,鲜血如泉喷涌,瞬间染红大片地面,眼看是不活了。

第四刺!

文丑抽枪,对身后袭来的风声听而不闻,只是将焰锋枪向身后猛地一插!一名从他背后悄悄摸近、举刀欲劈的敏捷刀手,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截赤红的枪尖已从自己胸前透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文丑头也不回,手臂一震,将尸体甩飞出去,砸向另一侧冲来的敌兵。

第五刺!

连杀四人,文丑气势凶戾如魔神,周围敌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亡命反扑打得有些发懵,攻势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文丑要的就是这一瞬!他双目赤红,死死盯住了前方约十步外,一名被数名亲兵保护着、正在大声呼喝试图重新组织阵型的低阶军侯。

“挡我者死——!”

文丑暴喝,拖着伤痕累累、插着箭矢的右腿,向前猛冲!焰锋枪在他手中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笔直地刺向那名军侯!挡在途中的两名刀盾手慌忙举盾,但文丑这一刺凝聚了最后的精气神,枪尖上那黯淡的赤红光芒骤然炽亮了一瞬!

“噗!噗!”

两面包铁皮盾如同纸糊,被枪尖轻易洞穿!枪尖去势不减,接连刺穿了两名刀盾手的胸膛,最后,带着两人喷溅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余势未消地刺入了那名惊骇欲绝的军侯的腹部!

“呃……”军侯低下头,看着没入腹部的枪杆,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文丑手腕一拧,枪尖在他腹内搅动,随即猛地抽出!军侯连同被他串在一起的两名刀盾手,一同软倒下去,在血泊中抽搐。

五刺,连毙七八人,阵斩一军侯!

文丑拄枪而立,剧烈喘息,口鼻中溢出的鲜血更多了。刚才这轮爆发,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腿上、腹部的箭伤传来钻心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周围丈许之地,竟被他清出了一片短暂的空地,倒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浓烈的血腥味扑鼻。幸存的简宇军士卒面带惊惧,一时竟不敢上前。

“文丑休要猖狂!张辽来也——!”

一声冰冷凌厉、充满威严的怒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也如冰锥般刺入文丑混沌的脑海。

是张辽!

他终于亲自出手了!

只见张辽端坐于神骏的青骢马上,一直冷眼旁观的他,此刻终于动了真怒。文丑这困兽犹斗、临死反扑的凶悍,尤其是当着他的面连杀部下将领,彻底激起了他的杀心。

“聿——!”青骢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同一道离弦的青色闪电,向前疾冲!马速快得惊人,马蹄踏在血水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朵朵暗红的泥花。

张辽人在马上,身形微微前倾,右手已然握住了那柄造型奇特的召虎风雷刃。刀尚未完全出鞘,但一股凛冽刺骨的杀意,已然如同无形的寒潮,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漫开来!距离他稍近的士卒,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向两侧慌忙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震雷砍!”

张辽吐气开声,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风雷之力,在空气中震荡、回响!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猛地将召虎风雷刃完全拔出!

“锵——!”

清越的刀鸣如同龙吟,瞬间响彻战场!

刀刃出鞘的瞬间,刺目的青白色雷光,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骤然从刀身之上爆发出来!那不是寻常的电弧,而是高度压缩、凝练到近乎实质的雷霆之力!雷光在刀身上疯狂跳跃、流窜,发出“噼啪噼啪”令人心悸的密集爆鸣声,仿佛有千万只雷鸟在同时嘶鸣!刀刃周围的空气被这狂暴的雷元素电离、扭曲,光线经过那里都发生了诡异的折射。

更惊人的是,随着雷光的爆发,以张辽和青骢马为中心,骤然卷起了一阵猛烈的、带着锐利切割之意的旋风!旋风并非自然生成,而是被张辽的刀势和风元素之力所引动,缠绕在刀锋和马匹周围,将地上的尘土、碎石、甚至细小的血滴都卷上半空,发出“呜呜”的尖啸。

风助雷势,雷借风威!

张辽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神兵,死死锁定了前方那个浑身浴血、拄枪喘息的身影。他双臂肌肉贲张,将汇聚了风雷之力的召虎风雷刃,高举过顶,借着青骢马狂暴前冲的势头,朝着文丑所在的方位,狠狠一刀,凌空劈下!

这一刀,并非远程的刀气,而是人马刀合一,带着无坚不摧的意志和斩断一切的锋芒,亲自斩来!刀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锋锐之气和狂暴的雷压,已经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向文丑!

文丑在张辽拔刀的瞬间,全身的汗毛就已根根倒竖!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是真正能威胁到他性命的攻击!

退?无处可退!周围都是敌军。

躲?重伤之躯,速度大减,未必能完全躲开这蓄势而来、快如闪电的一刀。

唯有——硬接!以攻对攻!赌上这残存的性命!

“哈哈哈!来得好!张辽!”文丑脸上露出疯狂而狰狞的笑容,双目中的血色浓得仿佛要滴出来,“看看是你的雷刀利,还是某的焰枪狠——!”

“爓溅沙场!”

文丑用尽肺腑中所有的气力,嘶吼出他最倚仗的杀招之名!他将插在地上的焰锋枪猛地拔出,双臂尽管颤抖欲裂,却依旧死死握紧枪杆,将残存的、最后那一丝火元素内力,连同胸膛中焚天的怒火与不甘,毫无保留地,尽数灌注进枪身之中!

“嗡——!”

焰锋枪那弯曲的枪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枪身上那些黯淡的赤红纹路,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亮起!虽然光芒远不如全盛时耀眼,却透着一股惨烈、决绝、焚尽一切的气息!枪尖处,那点即将熄灭的暗红余烬,猛地爆发出最后一团炽烈的赤红火焰,虽然不大,却凝练如实质,温度高得让枪尖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没有退避,没有格挡。

文丑竟是迎着张辽那风雷缠绕、当头劈下的恐怖一刀,将焰锋枪向前,疾刺而出!枪尖直指张辽的胸膛!竟是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要以命换命,同归于尽的打法!

“铛——!!!!!!!”

下一瞬,刀与枪,雷与火,两道身影,在半空中,轰然对撞!

震耳欲聋的、混合了金铁爆鸣、能量炸裂、空气嘶鸣的恐怖巨响,猛然爆发!声音之猛烈,甚至让周围许多士卒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离得稍近的几人更是耳孔渗血,头晕目眩。

碰撞的中心,刺目的青白色雷光与赤红色的火焰疯狂对耗、湮灭、爆炸!形成一团直径数尺的毁灭性能量球!电蛇与火舌在其中交织、撕咬,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爆响。狂暴的冲击波呈环形向四周扩散,将地面厚厚的血泥层刮去一层,露出下面暗红的土壤,离得最近的几具尸体直接被掀飞出去。

“铛!铛!铛!铛!铛!铛!铛——!!!”

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乎连成一片的七次密集碰撞声!

一次!张辽刀势如泰山压顶,文丑枪出如毒龙抬头,枪尖险之又险地点在刀刃侧面,荡开第一击,火星与电屑狂溅!

两次!张辽手腕翻转,刀锋横削文丑脖颈,文丑沉肩侧身,枪杆竖起格挡,刀锋刮过枪杆,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和刺耳的摩擦声!

三次!文丑反击,枪尖毒蛇般点向张辽持刀手腕,张辽刀柄下砸,磕开枪尖,两人手臂都是一震!

四次!张辽策马前冲之势未尽,借着马力,一刀斜撩,斩向文丑腰腹,文丑猛地后仰,枪尾拄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刀锋擦着他胸腹破碎的甲叶掠过,割开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五次!文丑就着后仰之势,单臂撑地,右腿如钢鞭般扫向青骢马前蹄,张辽一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险险避过,同时刀光如匹练般斩下!

六次!文丑翻滚避开刀光,焰锋枪贴地疾扫,攻向马腿,张辽刀尖下点,精准刺在枪杆之上,将其荡开!

第七次!

文丑在翻滚中猛地弹起,浑身浴血,状如疯魔,双手握枪,将全身残存的力量、意志、乃至生命力,都压缩在这一刺之中!焰锋枪发出最后一声尖啸,枪尖赤焰凝成一点,以超越之前六击的速度和狠辣,直刺张辽心口!这是搏命的一枪!

张辽眼中精光爆射,他也没想到文丑重伤至此还有如此凶悍的反击。但他终究是蓄势而来,气势正盛。只见他吐气开声,双臂肌肉坟起,召虎风雷刃上风雷之力瞬间攀至顶峰,不闪不避,一刀横斩,竟是要以攻对攻,硬撼这搏命一枪!

“轰——!!!”

第七次碰撞,最为猛烈!赤焰与风雷对耗到极致,随即轰然炸开!文丑虎口彻底撕裂,双臂骨骼发出清晰的裂响,焰锋枪几乎脱手,整个人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向后踉跄倒退,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喉咙一甜,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而张辽,虽占据了上风,但文丑这搏命一击的威力也非同小可。他座下青骢马长嘶一声,被反震力冲得向后退了两步,张辽持刀的手臂也是一阵酸麻,胸口气血微微翻腾。他冷峻的脸上,眉头微蹙,看向文丑的目光,杀意更浓,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文丑,果然是一头垂死亦能伤人的猛虎。

文丑拄着枪,勉强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刚才那七次对拼,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内力,双臂几乎废掉,视线更加模糊。但他知道,不能停,绝不能给张辽喘息调整、发出第二刀的机会。

“呃啊——!”他嘶吼一声,竟再次将焰锋枪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面,狠狠砸下!

“砰——!!!”

枪尾重重砸入被血浸透的泥地,发出沉闷巨响。一股并不强大、却带着最后灼热气息的环状火浪,以枪尾落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火浪温度不高,范围也只有方圆两三丈,但却足以将周围那些惊魂未定、试图重新围拢上来的数十名简雪军士卒,再次逼退、灼伤!惨叫声中,人群又出现了一阵混乱。

趁此机会,文丑猛地抬头,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岩壁顶端!这一次,他的目光中没有了犹豫,没有了算计,只剩下最纯粹的、最疯狂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已无生路。

但就算死,也要让这高高在上的布局者,付出代价!

“简雪——!!!”

文丑仰天狂啸,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的哭嚎,充满了无尽恨意与同归于尽的疯狂!他不再理会身前不远、正提刀策马、眼神冰冷的张辽,也不理会两侧虎视眈眈的徐晃和高顺,更不理会周围密密麻麻的敌军。

他的眼中,只有那岩壁顶端,那抹在晨光中仿佛不染尘埃的银白。

“看某这最后一击——!!!”

吼声中,文丑身上那些本已凝结的伤口,纷纷崩裂!鲜血如同无数细小的喷泉,从他周身飙射而出!但他恍若未觉,反而将这种极致的痛苦,化作了最后爆发的燃料!一股惨烈、狂暴、完全不计后果的气势,从他残破的身躯中轰然升腾!

他双手再次握紧了那杆弯曲变形、遍布裂痕的焰锋枪。枪身之上,那些早已黯淡的赤红纹路,此刻竟然如同被注入最后生命般,再次炽亮起来!不,那不是内力的光芒,那是文丑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精元,强行催发枪中残存的火灵之力!

“?锋跋扈刺!”

绝招之名吼出,带着一种穷途末路、却要焚尽八荒的跋扈与惨烈!

文丑动了!他不再冲锋,而是就站在原地,双手将焰锋枪舞动起来!

第一斩! 枪身带着凝练的赤红火元,向前方虚空猛地斜劈而下!一道半月形的赤焰刀芒脱枪飞出,虽然只有丈许长短,却凝实无比,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斩向前方挡路的敌军!

“轰!” 赤焰刀芒所过之处,盾牌碎裂,刀剑熔断,五六名士卒惨叫着被斩飞、点燃,清出了一条焦黑的通道!

第二斩! 几乎不停,文丑回身,焰锋枪自左向右横扫!赤红色的火焰呈扇形爆发,覆盖了左侧一片区域!“呼——!” 火焰过处,三名持矛刺来的士卒瞬间变成火人,凄厉哀嚎着满地打滚,更有多人须发烧焦,皮开肉绽,攻势为之一滞。

第三斩! 文丑单足为轴,身体猛旋,焰锋枪随着旋转划出一道完美的火环!“嗤啦!” 火环急速扩张,将试图从后方和右侧包抄上来的七八名敌兵逼退,枪尖划过两人胸膛,留下焦黑的伤口,惨叫声再次响起。

第四斩! 文丑旋身完毕,焰锋枪高高举起,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地面,再次狠狠砸下!这一次,不是清场,而是借力!“轰隆!” 枪尾砸地之处,地面炸开一个浅坑,狂暴的火元以更猛烈的态势向四周喷发,不仅将周围敌军再次逼退,更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反冲力!

借着这股反冲力,文丑那早已伤痕累累、强弩之末的身躯,竟然再次拔地而起!这一次跃起的高度,远超之前,仿佛将他生命中所有的潜能都在这一刻压榨了出来!

他人在空中,双手将焰锋枪收回身前,枪尖直指苍穹,不,是指向那岩壁顶端!枪身之上,所有的赤红纹路都亮到了极致,枪尖处压缩凝聚的火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高温与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颗逆冲苍穹的、燃烧着最后生命的赤色流星!

他的目标,无比明确——岩壁顶端,简雪!

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保护小姐!”

“拦住他!”

“放箭!快放箭!”

下方,惊呼声、怒吼声、号令声响成一片。张辽眼神一厉,正要策马追赶,徐晃和高顺也同时变色。文丑这搏命一跃的高度和决绝,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然而,文丑跃起的速度极快,普通箭矢难以追上,而张辽在马上,一时也难以腾空拦截如此高度的目标。

“哼!垂死挣扎!”徐晃最先做出反应。他虽看似粗豪,实则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眼看文丑就要凭借这搏命一跃拉近距离,他岂能让他如愿?

“斧旋风!” 徐晃一声暴吼,如同巨熊咆哮!他双臂肌肉坟起如铁疙瘩,将那柄沉重无比的开山巨斧,双手握紧,以开山裂石之势,狠狠抡圆了砸向张辽与文丑之间的地面!目标并非文丑本人,而是那片空间!

“轰——!!!”

巨斧砸地的瞬间,磅礴雄浑的风元素之力,自斧刃与地面的接触点轰然爆发!并非扩散性的冲击波,而是被徐晃以精妙的控制力,强行约束、塑形,化作一道粗壮凝实、直径超过一丈、呼啸旋转的青色龙卷风,拔地而起,直冲而上!

这道“斧旋风”出现的位置恰到好处,恰好位于文丑斜下方,更关键的是,它那强大的上升气流,为某人提供了绝佳的助力!

几乎在徐晃出手的同一时间,高顺也动了。他始终如同岩石般冷静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将手中陷阵枪,向地面重重一顿!

“号令如山!”

冰冷的四字吐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以陷阵枪顿地之处为中心,一圈清晰可见的、闪烁着细密金色电芒的能量涟漪,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方圆数十步的范围,恰好将张辽、以及那道“斧旋风”的边缘都囊括在内!

领域展开的刹那,处于领域内的张辽,浑身微微一震。他只觉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力量自脚下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不仅驱散了刚才对拼带来的一丝疲惫和酸麻,更让他的速度、力量、反应都得到了显着的、暂时的提升!仿佛有无形的战鼓在为他擂响,有军令在催促他前进!

不仅如此,高顺陷阵枪尖金芒连闪,数道细如发丝、却迅疾无比的金色电蛇,如同拥有生命的锁链,后发先至,悄无声息地射向空中正在攀升的文丑!这些电蛇并非强攻,而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上文丑的双脚、腰身,带来强烈的麻痹与迟滞效果!

文丑正全力攀升,忽觉双脚一沉,身体一阵酸麻,上升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他心中惊怒,低头看去,只见金色电光缠绕,高顺召唤的麻痹电流已经如同无数细密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双脚和腰身。强烈的酸麻感和迟滞效果瞬间传来,让他向崖顶冲刺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该死!高顺这厮碍事!”文丑心中暗骂,牙关紧咬,拼命催动残存的内力对抗这股麻痹,身形依旧倔强地向上。就在他全力对抗麻痹、试图再次加速的刹那——

此刻,得到了徐晃“斧旋风”上升气流助力、以及高顺“号令如山”全面强化的张辽,动了!

“文丑!哪里走——!”

张辽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啸!他竟从青骢马背上一跃而起,精准无比地踏入了徐晃制造的那道“斧旋风”之中!

旋风那强大的上升气流,托着张辽的身躯,让他无需借力,便以远超平常的速度,扶摇直上!与此同时,他将自身精修的风元素之力与旋风结合,将雷元素之力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缠绕着风雷的青白光芒,速度快得在空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残影!

“召虎风雷斩!”

身在旋风之中,张辽将得到双重加持的力量尽数灌注于召虎风雷刃!刀刃之上,风雷之力压缩凝聚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发出如同千万只鸟儿齐鸣般的尖锐嘶啸,刺得人耳膜生疼!刀光暴涨,隐隐化作一头狰狞咆哮、周身缠绕风雷的青色猛虎虚影,张牙舞爪,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上方速度被减缓的文丑,狂扑而去!

后发,而先至!

文丑正竭力抵抗着身体的麻痹,向上冲刺,眼看距离岩壁顶端已不足五丈,他甚至能看清简雪披风上细微的纹路了。可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死亡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背后蔓延至全身!

“呼——!!!”

侧后方,风声呼啸,剧烈到如同鬼哭!一道模糊的、缠绕着青白电光的影子,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身旁一掠而过!那速度快到甚至带起的气流,都刮得文丑脸颊生疼。

文丑瞳孔骤然收缩!

那道影子在他前方数丈处骤然停下,凌空转身——借着此刻终于突破云层、洒落峡谷的第一缕黎明朝晖,文丑清晰地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此人在空中,玄甲青袍,身形挺拔如枪,面容冷峻如铁石,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召虎风雷刃,刃锋之上风雷之力流转,正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杀意。晨光落在他肩甲上,反射出凛冽的寒芒。

正是张辽,张文远!

“怎么可能!”文丑心中骇然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辽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高度?而且还赶到了他的前面?!徐晃的旋风固然能提供升力,但绝不可能让他快到这种地步!是高顺那领域的加持?

没等他想明白,甚至没等他从惊骇中完全回神——

“看刀!”张辽一声冷喝,没有丝毫废话,更不给文丑任何调整的机会。他借着前冲的余势,人在空中,双臂肌肉贲张,将召虎风雷刃高举,朝着文丑的头顶,狠狠一刀劈砍而下!刀势简单、直接、迅猛,带着风雷的呼啸,要将文丑连人带枪劈成两半!

刀锋未至,那凌厉的锋芒和沉重的压力已经临体!

文丑大惊失色,此刻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又被麻痹影响,闪避已然不及。危急关头,他只能暴喝一声,将全身力气灌注双臂,将焰锋枪奋力向上一挑!

“铛——!!!”

刀枪第三次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赤红的火星与青白的电屑疯狂四溅。文丑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枪杆上传来,本就重伤的双臂剧痛欲裂,虎口再次崩开,鲜血淋漓。他整个人被这一刀劈得向下坠落了数尺,方才勉强稳住。

然而,张辽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接踵而至!根本不容他喘息!

“哈!”“铛——!”第一击,张辽身形如鬼魅般侧移,一刀斜斩文丑左肩,文丑仓皇横枪格挡,再退。

“着!”“铛——!!”第二击,张辽刀光回转,自下而上撩向文丑腰腹,文丑拧身险险避过,枪尖急点张辽手腕,被刀背磕开。

“杀!”“铛——!!!”第三击,张辽身形骤降,瞬间出现在文丑下方,一刀上挑,直取文丑下颌,文丑惊出一身冷汗,猛然后仰,枪杆下压,堪堪挡住,却被震得气血翻腾。

“破!”“铛——!!!!!”第四击,张辽气势攀至顶峰,人与刀仿佛合二为一,凌空一记势大力沉的猛劈,如同泰山压顶,朝着文丑当头罩下!文丑咬牙,双手举枪硬架!

“轰——!!!”

这一次的碰撞最为猛烈!文丑只觉得仿佛被雷霆正面击中,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胸口剧痛,再也压制不住,“噗” 地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甲。而他整个人,如同被拍落的苍蝇,被这一刀蕴含的恐怖力量,狠狠地向后、向下劈飞出去!与崖顶的距离,再次被拉开。

“呃啊——!”文丑惨叫着在空中翻滚,意识都因剧痛和震荡而模糊了一瞬。他感到体内残存的火元素力正在飞速流逝,身体越来越沉重,滞空越来越难。抬头看去,张辽正冷冷地悬浮在前方上方,而更远处,崖顶的简雪依旧静静矗立。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但下一刻,更深的疯狂与不甘涌起。

“不!就算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文丑眼中闪过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凶光。他不再试图调整下坠的身形,也不再去想如何靠近崖顶。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强行在空中扭转身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的张辽,以及张辽身后、崖顶上的简雪!

“张辽!简雪——!给我死来——!!!”

他嘶声咆哮,声音凄厉如夜枭泣血。双手将焰锋枪猛地收回胸前,全身最后残存的、所有的火元素力,连同他生命最后的精华、满腔的恨意与不甘,毫无保留地、疯狂地灌注进枪身之中!

焰锋枪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枪身上残存的赤红纹路如同回光返照般炽亮,随即枪身龟裂出无数细密的纹路。枪尖处,所有的火焰高度压缩、凝聚,化作一道炽烈无比、粗如水桶、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赤红火焰洪流,如同火山喷发,又像垂死巨龙的最后一吐,朝着张辽和崖顶简雪的方向,轰然喷涌而出!

火焰过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蒸发,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这是文丑赌上性命、燃烧一切的最后一击!

面对这焚天煮海般的火焰洪流,张辽的眼神,依旧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这才像点样子。

张辽清冷的声音响起,并不高昂,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意。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而是轻轻向上一跃,身形不退反进!

他双手紧握召虎风雷刃,将体内澎湃的风雷之力催发到极致!刀刃之上,青色的风旋与金色的雷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交织、缠绕、压缩!风更疾,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尖啸;雷更烈,爆鸣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斩——!!!”

随着一声暴喝,张辽将长刀全力劈砍而下!就在刀锋劈落的轨迹上,那压缩到极致的风雷之力轰然爆发、塑形!

“吼——!!!”

一声震动苍穹的猛虎咆哮,悍然响起!只见那风雷之力并未化作刀气,而是凝聚、显化为一头体型庞大、几乎与真实猛虎无异的风雷元素巨虎!巨虎通体由青色旋风构成骨架,金色雷霆勾勒出清晰的斑斓虎纹与筋肉线条,四爪缠绕着毁灭性的雷球,一双虎目完全由刺目的雷光凝聚,充满了暴戾、威严与纯粹的毁灭意志!

这,便是“召虎风雷斩”的进阶奥义——风雷化形,猛虎出柙!

风雷猛虎成形的瞬间,便仰天发出一声示威般的咆哮,随即四爪虚空一蹬,携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势,俯冲而下,悍然撞向了那道迎面而来的赤红火焰洪流!

火焰对猛虎!

针尖对麦芒!

“轰————————!!!!!!!!!!!”

赤红与青金,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毁灭力量的洪流,在离崖顶数丈的空中,结结实实地、毫无花巧地对撞在了一起!

撞击的刹那,并没有立刻爆炸,而是形成了短暂的僵持!火焰疯狂地焚烧、吞噬着风雷猛虎的躯体,发出“滋滋啪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浪扭曲了半边天空。

而风雷猛虎则咆哮着,挥动雷光缠绕的利爪,撕裂一层又一层的火焰,顶着焚身的痛苦,奋力向前突破!虎啸与火焰的嘶鸣交织,赤与青的光芒疯狂对耗、湮灭,在接触面上形成了一片混乱、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湮灭带。

一时间,竟相持不下!火焰无法瞬间吞噬猛虎,猛虎也难以立刻突破火海。两股力量在空中角力,迸发出的能量乱流将周围的云气彻底撕碎,连光线都为之扭曲。

“凤鸣九天!”

一个清冽悦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自崖顶高处传来,清晰地穿透了虎啸与火焰的轰鸣。

所有人,包括空中僵持的张辽、文丑,下方仰望的徐晃、高顺及无数将士,都下意识地、或震惊地抬头望去。

只见崖顶之上,简雪不知何时已上前一步,立于鹰喙巨岩的最边缘。晨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神圣的金边,山风拂动她的银甲白袍与如墨青丝。她左手轻抬凤凰羽扇,右手潜龙承渊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苍穹。

随着她话音落下,磅礴浩瀚的光、水、电三系元素之力,自她体内、自手中兵刃、甚至自周围天地间奔涌而出!

纯粹温暖的晨曦之光,灵动绵柔的山涧水元,精纯凌厉的自身电力,三者完美融合,在她身前空中,凝聚、化形为一只体型丝毫不逊于风雷猛虎、甚至更加华美、神圣、威严的三色元素凤凰!

凤凰通体流转着金、蓝、黄三色光晕,翎羽清晰,姿态优雅,凤目之中蕴含着涤荡世间一切污浊的凛然之意。它发出一声清越高亢、直透九霄的凤鸣,双翼展开,朝着下方僵持的战局,翩然而下!

“诸位如此努力,我也要尽一份力。”简雪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清浅却足以安定军心的微笑,声音随风清晰传下,“上吧!”

“小姐威武——!!!”

“杀——!!!”

下方战场,在经历了瞬间的震撼与呆滞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欢呼!所有简宇军将士如同被打入了最强的兴奋剂,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挥舞着兵刃!主将亲自出手,与张将军合力杀敌,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振奋!

空中的张辽,在听到简雪声音、看到三色凤凰成形的瞬间,眼中精光一闪,冷峻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他没有任何犹豫,更无需交流,战斗的本能和对简雪绝对的信任,让他瞬间明白了该如何做。

就在三色凤凰俯冲至风雷猛虎身旁的刹那——

“合!”张辽心念一动,全力操控。

“唳——!”凤凰清鸣,主动与猛虎靠近。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那华美神圣的三色凤凰,并未攻击风雷猛虎,反而轻盈地融入了猛虎的躯体之中!凤凰所携的光、水之力,与猛虎本身的风、雷之力,非但没有冲突,反而产生了玄妙的共鸣与增幅!

风雷猛虎的躯体骤然膨胀一圈,青色的风旋中染上了淡淡金辉,金色的雷光中多了水蓝的润泽与圣洁的光晕。虎首之上,隐约浮现凤凰的虚影,虎啸声中,夹杂了清越的凤鸣!虎凤之力,合二为一,威势、灵性、力量,皆暴涨数倍!原本与火焰僵持的颓势一扫而空,转化为压倒性的优势!

“破——!”张辽与崖顶的简雪,仿佛心有灵犀,同时将手中兵刃向前全力一击!

得到“凤鸣九天”加持、已然蜕变为“虎凤合流”的终极元素造物,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咆哮与清鸣的合音,摧枯拉朽般撞碎了前方已然后继乏力的赤红火焰洪流!

“不——!!!”文丑发出了绝望而不甘的嘶吼,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一击,在那神圣而毁灭的合击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

火焰被彻底驱散、净化。

合击的余威,毫不留情地轰在了力竭坠落的文丑身上!

“噗啊——!!!”文丑如同被亿万钧重锤击中,全身骨骼发出密集的碎裂声,鲜血从七窍中狂飙而出,意识瞬间陷入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他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向着下方幽深的山涧,加速坠落。残存的意念里,只回荡着无尽的不甘与悲凉:“败了……我……真是……不甘心……”

然而,战斗还未结束。

就在文丑被合击重创、向下坠落的轨迹上,一道快如鬼魅的青色身影,如同附骨之疽,紧追而至!

是张辽!在发出“虎凤合流”一击后,他根本没有停留欣赏战果,而是将风元素催动到极致,身形如流星坠地,后发先至,瞬间追上了坠落中的文丑!

两者在空中急速接近。

文丑模糊的视线,只看到一道冰冷的刀光,在晨曦中急速放大。

“文丑!纳命来——!”

张辽的怒喝如同死神的宣判,在文丑耳边炸响。

下一秒,冰冷的触感划过脖颈。

“嗤——!”

利落,干脆,没有丝毫拖沓。

身首分离。

文丑那怒目圆睁、凝固着最后惊骇与不甘的头颅,与喷洒着滚烫鲜血的无头尸身,在空中便已彻底分离。

张辽探手,精准而稳定地凌空抓住了那飞扬的发髻,将首级提在手中。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落下。

无头尸身与那杆早已黯淡碎裂的焰锋枪,一同重重砸落在下方布满乱石和尸骸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砰”“哐”两声,溅起一片血泥。

张辽提着文丑的首级,身形在空中一个优雅的转折,卸去下坠之力,随后稳稳地、轻盈地落在地面之上。青骢马仿佛心有灵犀,适时奔至主人身边,发出轻轻的嘶鸣。

晨光彻底照亮了山谷,也照亮了张辽冷峻的面容,照亮了他手中那颗须发戟张、犹带狰狞的敌将首级,更照亮了他脚下那片被鲜血反复浸透的战场。

刹那间,战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姐威武!张将军威武——!!!”

“万胜!万胜!万胜——!!!”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热、都要震撼的欢呼声、呐喊声,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直冲云霄!声浪在落鹰涧中来回冲撞、激荡,仿佛连两侧的山崖都要为之震颤、崩塌!

所有简宇军将士,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无论是轻伤还是重伤,此刻都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与欢腾!他们扔掉了兵刃,摘下了头盔,互相拥抱、捶打、跳跃、呐喊,许多人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一夜的血战,无数的牺牲,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随着河北名将文丑的授首,随着这决定性的、辉煌的胜利,全部化作了最原始、最炽烈的喜悦与宣泄!

震天的欢呼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如同千百口巨钟在陡峭的岩壁间来回撞击,每一次回响都叠加着新的狂热,连绵不绝,仿佛要将这“落鹰涧”的名字彻底用胜利的呐喊洗刷。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焦臭、硝烟与尘土混合的死亡气息,此刻被另一种更为滚烫、更为澎湃的气息所取代——那是生还的狂喜,是压抑后爆发的宣泄,是目睹强敌授首、己方大胜的无上荣光。

每一张沾满血污、汗水、泥垢的脸庞都在发光。许多人将破损的头盔高高抛起,任凭它们“哐当”坠地,只顾挥舞着手中卷刃的刀、崩口的剑、染血的枪,向着天空,向着同袍,向着那岩壁顶端的方向,用尽胸腔里每一丝气力嘶吼。

拥抱变得肆无忌惮,哪怕是平日里素有嫌隙的军汉,此刻也狠狠撞在一起,用拳头捶打对方坚实的胸甲,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相视大笑,眼角却渗出咸涩的液体。更有人直接瘫倒在同袍或敌人的尸体旁,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咧着嘴无声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脸上的血痂流了下来。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巨大的喜悦交织,让这些铁打的汉子也显出了最本真的情态。

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暖。金黄色的光辉如同最慷慨的画家,将饱蘸色彩的笔触肆意泼洒。照亮了残破旌旗上凝结成暗褐色块的血迹,照亮了精铁甲胄上纵横交错、深可见底的斩痕与凹坑,照亮了插满地面的、羽箭如同怪异庄稼的战场,更照亮了那一双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亢奋火焰的眼睛。

山谷中蒸腾起淡淡的水汽,混着尚未散尽的烟尘,在光束中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柱,仿佛为这胜利的清晨披上了一层神圣的薄纱。

就在这片沸腾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欢庆中,几乎所有士卒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投向那面陡峭岩壁——那条自鹰喙巨岩蜿蜒而下、在晨光中显得清晰无比的狭窄小径。每一次目光的扫过,都带着无比的期待与崇敬。

不知是哪一个眼尖的士卒,在又一次下意识抬头时,猛地瞥见了小径顶端、那处被阳光镀上金边的拐角,似乎有金属的反光一闪而过。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已嘶哑的喉咙挤压到极限,爆发出一个破音却穿透力极强的呐喊:

“小——姐——!!小、小姐下来啦——!!!”

这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又像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狂欢出现了极其短暂、不到一息的绝对凝滞。所有人的动作、表情、声音,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张大的嘴巴忘了闭合,拥抱的姿势凝固不动……仿佛一幅喧嚣突然被抽走声音的诡异画卷。

随即!

“小姐!”“是小姐!”“恭迎小姐——!!!”

更加狂热、更加整齐、更加充满爆发力的声浪,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许多人激动得直接跳了起来,拼命向岩壁方向挤去,想要更近一些,再近一些,亲眼目睹那位带领他们赢得这场不可思议胜利的年轻主将。

声浪有了统一的节奏,化作了简单却震撼人心的重复呼喊:“小姐!小姐!小姐!……” 这声音不再是混乱的喧嚣,而是变成了有生命、有意志的洪流,冲刷着山谷的每一寸土地。

在无数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灼热目光注视下,小径拐角处,人影晃动。

一队约十二人,身着擦拭得锃亮、在晨光下反射着冷冽寒光的明光鱼鳞铠,头戴红缨凤翅盔,手持鎏金长戟与锦绣仪仗旗的亲卫,迈着沉稳、整齐、富有韵律的步伐,率先出现在小径上。

他们神情肃穆,眼神锐利,每一步踏在石阶上都发出清晰而富有威慑力的“嗒、嗒”声,如同为即将登场的主人敲响威严的鼓点。他们是简雪最贴身的护卫力量,此刻出现,既是仪仗,也象征着绝对的权威与秩序。

亲卫队伍在小径上分列两侧,肃然站定,如同两排钢铁雕塑,为中间留出通道。

紧接着,那道让所有人魂牵梦萦、心潮澎湃的银甲白袍身影,终于翩然现身。

简雪在四名同样身着银甲、但形制更为轻便贴身、腰佩短剑的女卫簇拥下,缓步踏出。当她的身影完全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刹那,山谷中的欢呼声竟不由自主地又拔高了一个音阶,无数人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并未穿戴厚重的战将头盔,如瀑的如墨青丝在头顶结了一个利落而优美的朝云近香髻,以一根造型古朴、末端镶嵌着一颗冰蓝色小宝石的素银簪斜斜固定,既显英气,又不失女子风致。几缕未被束起的发丝自然地垂落在光洁的额际与白皙的颊边,被山间清晨微凉的风轻柔拂动,更添几分飘逸出尘。

她的容颜在毫无遮挡的阳光下,清晰得令人屏息。肤色是常年不见日晒的莹白,细腻如最好的羊脂美玉,隐隐透着健康的血色。眉形并非时下女子流行的细弯,而是略显英气的远山黛,眉峰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眼眸是清澈的杏形,瞳孔颜色是略深的琥珀色,此刻映着天光与下方万千激动的面孔,沉静如寒潭深水,却又仿佛有明月的光华在其中流转,深邃而明亮。鼻梁挺直秀气,为柔美的面部轮廓增添了一份坚毅。唇是淡淡的、自然的樱花粉色,嘴角天生微微上翘,即便不笑时也仿佛带着一丝温和的弧度。

她身上所着的银甲显然是特制,并非男将常见的厚重板甲,而是由无数细密如鱼鳞的银鳞片以秘银丝串联而成,贴合身体曲线,勾勒出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身与肩背线条。甲片在阳光下流转着水波般的清冷光泽,既提供了出色的防护,又最大程度保证了灵活。

肩甲与护腕上浮雕着简洁的卷云纹,透着一股雅致。外罩一袭素白无尘的锦缎披风,披风边缘以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随风轻扬时,宛如仙人垂落的云袖。

她的步伐从容不迫,速度均匀。纤巧的鹿皮战靴包裹着足踝,每一步都踏在石阶或较为平整的地面上,稳如磐石。山风吹拂,扬起她素白的披风下摆和几缕发丝,带来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如雪后初绽的寒梅,又似高山冷泉般的独特幽香。这香气与她周身清冷的气质完美融合,奇异地中和、甚至驱散了周遭浓烈的血腥与死亡气息,让靠近她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随着她的现身和前行,沸腾的战场发生着奇妙的演变。狂热的欢呼并未停歇,却在无形中自动调整,变得更加整齐划一,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狂热。道路两旁的将士们,无需任何军官命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像分开的潮水,自发地、迅速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足以容纳数匹马并行的、笔直的通道。

许多人激动地单膝跪地,以拳抵胸,行着最庄重的军礼,头颅深深低下,不敢直视。更多的人则是竭力挺直了因激战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梁,用最炽热、最崇敬、最虔诚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缓缓走下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轮廓都烙印在灵魂深处。

简雪的目光,平静地、缓缓地扫过道路两旁激动到难以自持的将士们。她的眼神温和,如同春日的溪水流过石畔,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她看到了他们铠甲上新鲜或干涸的血迹,看到了他们脸上、手上新添的伤痕,看到了他们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也看到了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忠诚与依赖。

她的目光在几个伤势较重、被同袍搀扶着依旧竭力挺立的老兵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在几个激动得泪流满面、却依旧努力保持军姿的年轻士卒脸上掠过,最终,投向了前方空地。

她走到山道中段那片已被亲兵和军官们快速清理出来的、相对平坦、碎石较少、甚至铺上了几张简易毛毯的空地,停下了脚步。这里,张辽、徐晃、高顺等主要将领已经肃然等候,他们身后是按照军阶高低排列的各级军官代表,每个人都努力整理着残破的衣甲,试图在小姐面前展现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当简雪站定,目光扫过他们时,那震耳欲聋、仿佛永不停歇的欢呼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缓缓压下,渐渐平息下来,最终变成了一种近乎神圣的、充满无尽期待的寂静。只有山风穿过峡谷的呜咽,和远处尚未完全停止的、零星收拾战场的声响,衬托着这片核心区域的肃穆。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聚光灯,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等待着她开口。

简雪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仿佛在感受这胜利后的寂静,也仿佛在酝酿言辞。晨光为她周身镀上金边,银甲生辉,白袍胜雪,她站在那里,仿佛自身就是这血腥战场上升起的一轮清冷明月,高洁,遥远,却又照亮了一切。

终于,她樱唇轻启。

清越悦耳、如同冰泉击打玉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与安抚人心的力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大,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耳边低语,传遍了这片空地,甚至随风飘入了更外围那些翘首以盼、竖起耳朵的士卒们心间:

“将士们。”

仅仅三个字,语调平和,却让所有人的心神为之一凛,腰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目光更加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此战,”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掠过众人,投向远处尚未清理完毕、依旧可见断戟残旗与层层叠叠尸骸的战场痕迹,那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淡的波澜一闪而逝,随即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能于这绝险之地——落鹰涧,困杀河北名将文丑,击溃其麾下万余精锐,斩将夺旗,扬我军威……乃我军自此次起兵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此胜,绝非侥幸,乃是诸位——”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张激动仰望的面孔,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不畏生死,用命血战,以血肉之躯,筑就钢铁壁垒,以忠勇之魂,谱写胜利凯歌之功!”

话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将士们的心坎上。

“我,简雪,”她说着,竟微微向前迈了半步,对着周围黑压压的、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将士们,抬起双臂,拱手,抱拳,身姿端正,神情郑重,行了一个极为标准、庄重的军礼!银甲的鳞片随着动作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摩擦声。

“在此,以三军主将之名,谢过诸位将士,奋勇杀敌,舍生忘死!”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真挚的情感。

“哗————————!!!!!!!!”

这一下,人群彻底被点燃了!不,是引爆了!许多士卒,尤其是那些冲杀在第一线、浑身浴血的老兵悍卒,激动得浑身剧烈颤抖,热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粗糙黝黑、布满血污的脸颊肆意流淌。他们何曾受过如此礼遇?主将大小姐,身份何等尊贵,竟然向他们这些“丘八”、“厮杀汉”行礼道谢?!

“小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有老兵嘶声哭喊,拼命摆手。

“此乃我等本分!分内之事!当不起小姐如此大礼啊!!”军官们也都慌了,纷纷想要跪下。

“愿为小姐效死——!!愿为丞相与小姐流尽最后一滴血——!!!”更多的士卒则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发自灵魂的誓言,声浪如雷,其中夹杂着无数哽咽。

激动的呼喊声、哭嚎声、表忠心声再次如山洪暴发,许多士卒情绪彻底失控,跪地叩首者有之,以头抢地者有之,相互抱头痛哭者亦有之。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伤痛、对死亡的恐惧,仿佛都被这至高无上的认可与尊重冲刷得干干净净。

简雪直起身,抬起右手,掌心向下,对着沸腾的人群,轻轻向下一压。

这个动作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柔的。但奇妙的是,那蕴含着无形威仪与魔力的手掌,仿佛带着能平定惊涛骇浪的力量,让沸腾到极点的声浪,如同被按下了减速键,迅速地、有层次地平息下来。从近及远,欢呼变成了激动的喘息,最终再次化为一片屏息凝神的寂静。所有人都用发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等待着。

待到声浪完全平息,简雪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深入剖析的诚恳——

“然而,此战之胜,”她的目光依次掠过身前的张辽、徐晃、高顺,那目光中带着清晰的赞许与倚重,然后又缓缓扫向更远处那些军官、那些普通士卒,“绝非我简雪一人之谋略,亦非任何一员将领单打独斗之勇武。”

她微微提高了声调,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乃是上下一心,将士用命,前赴后继,以血为引,以命为薪,方才搏杀而来!”

她开始细数,目光首先落在张辽身上:“若无文远将军,临危受命,于谷地正面迎击文丑主力,浴血鏖战,身先士卒,死死拖住这头下山猛虎,消耗其锐气,我等岂有设局周旋之机?”

张辽身躯挺直如枪,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抱拳的手微微紧了紧。

目光转向徐晃:“若无公明将军,勇猛果决,于险要处设伏阻截,以‘裂风砍’之威重创其军,更以‘斧旋风’助文远腾空追击,此獠或许早已觅得一线生机,远遁山林!”

徐晃闻言咧开嘴,有些想笑,但看到周围肃穆的气氛,又强行忍住,只是重重点头,铜铃眼中满是激动。

目光最后落在高顺身上:“若无孝父将军,治军严明,于山道要冲布下铁壁铜墙,以‘陷阵营’死战不退,更以‘号令如山’之域加持全军、迟滞敌酋,我等纵有围堵之心,又岂能将其牢牢困死于此绝地?”

高顺面容冷硬如铁,闻言只是微微颔首,陷阵枪拄地,身形纹丝不动。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无边无际的军阵,声音变得柔和却充满力量:“更重要的,是你们!”

她抬手,指向那些满身伤痕的士卒,随后激动地说道:“是在场每一位将士!是你们,不避矢石,舍生忘死,用胸膛去抵挡敌人的刀枪,用性命去填平前进的沟壑!是你们,在将军们的身后,筑成了最坚固的防线,发起了最决绝的冲锋!是你们每个人的奋战,每个人的流血,每个人的牺牲,汇聚成了这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才最终淹没了文丑这头困兽!”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清晰无比:“这功劳,这荣耀,这胜利的冠冕……属于大家!属于每一个在此战中流过血、负过伤、出过力、呐喊过的将士!”

她停顿了一下,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无数双激动的眼睛,语气诚挚,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谦逊的意味:“我简雪,不过是指明方向,布下棋局。而你们,才是真正执子落下、冲锋陷阵的勇士。我,岂敢贪天之功,将这一切尽揽于己身?”

话音落下。

空地周围,山壁之间,数万人的大军,陷入了一片长久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没有声音,只有山风拂过旌旗的猎猎声,和无数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许多士卒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更深的感动之中。他们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一位高高在上的主君,一位算无遗策、带领他们赢得如此大胜的统帅,会如此清晰、如此诚恳地将功劳归于他们这些“微末之人”。

这种被看见、被承认、被珍视、被当作一个完整的“人”而非消耗品的感觉,如同最炽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这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汉子们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随即!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百倍、滚烫千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咆哮与呐喊,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地心熔岩,轰然冲破了一切桎梏,以毁灭又新生的姿态,彻底爆发!

“小姐————————!!!!”

“誓死追随丞相与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丞相千岁!小姐千岁——!!!”

“为小姐而战!为小姐而死——!!!”

声浪不再是简单的欢呼,而是化作了信仰的咆哮,灵魂的呐喊!无数士卒泪流满面,声嘶力竭,许多人激动得跪倒在地,朝着简雪的方向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坚硬的石地上“砰砰”作响也浑然不觉。

更多的人则是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朝着那道银甲白袍的身影,发出此生最坚定的誓言。士气、忠诚、凝聚力,在这一刻,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信仰的高度!对简雪的个人崇拜与绝对效忠,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将士的骨髓与灵魂深处,再也无法磨灭。

在这足以撕裂耳膜、震动大地的声浪核心,简雪的目光,越过了激动的人群,落在了身前一步之外,那道始终如山岳般静立的身影上——张辽,张文远。

张辽早已下马,静立一旁。他身上那身玄色铁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斩痕,肩甲处有一道深深的凹陷,胸甲上更是有几处焦黑的灼痕和利刃划开的破口,露出内里被鲜血浸透又干涸、呈现暗褐色的战袍衣襟。

冷峻的脸上带着激战后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薄唇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标枪,双脚微分,稳踏地面,仿佛即便天崩地裂,也无法令他动摇分毫。见简雪的目光投来,他立刻微微垂下头,避开那过于明亮清澈的注视,同时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一丝不苟。

震天的声浪稍稍减弱,变成了有节奏的、海浪般的呼啸,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小姐对今日首功之将的嘉奖。

简雪看着张辽,那清冷绝尘的容颜上,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春日第一缕阳光融化,缓缓浮现出一抹真切、温暖、毫不掩饰赞许的浅笑。这笑容并不张扬,只是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眼角眉梢随之舒展,却仿佛瞬间驱散了她周身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变得鲜活而生动,宛如冰雪中绽放的琼花,美得令人心颤,也暖得让人心折。

“文远,此战,你当为首功!我定向兄长为你请功!”她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如同玉磬轻敲,直抵人心。

闻言,张辽身躯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头垂得更低,抱拳的双手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因长时间的激战、内力损耗以及此刻难以言喻的情绪而略显沙哑低沉,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稳与坚定:“末将在此。小姐谬赞,辽,愧不敢当也!”

“何须如此自谦乎?此战,”简雪的目光落在他染血的玄甲和疲惫却坚毅的面容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临阵突破,于万军之中锁定敌酋,更在徐、高二位将军倾力相助之下,抓住战机,正面击破文丑搏命一击,最终阵斩此獠于空中……立下此战首功,算是当之无愧。”

尤其是“首功”二字,她说得清晰而郑重。

张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闻言立刻回道,语速稍快,显得诚恳而急切:“小姐此言,真真是折煞末将也!若无小姐运筹帷幄,洞察先机,设下落鹰涧此绝杀之局,将文丑一步步引入死地,辽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亦如无头苍蝇,空负蛮力,焉能寻得与敌酋决死之良机?”

他略微停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陈述,条理清晰:“此战能成,实乃众人合力之功也。徐晃将军之‘斧旋风’,为辽提供了腾空追击、逆转局势的关键助力;高顺将军之‘号令如山’,不仅为辽大幅提升战力,其释放的雷电之力,更是迟滞文丑行动,为辽创造了一线决胜之机。此二者缺一,辽绝无可能追上文丑那搏命一跃,更遑论后续……”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快速掠过不远处崖顶的方向,又迅速收回,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绝对的敬服:“尤其最后关头,文丑困兽犹斗,以命相搏。若非小姐神机天纵,及时施展‘凤鸣九天’之神技,以煌煌天威加持辽之刀势,虎凤合流,破其死志,溃其余焰……胜负之数,犹未可知。辽,或许已与敌偕亡矣。”

他再次抱拳,深深一礼,姿态恭谨到了极点,话语中没有丝毫骄矜,只有对同袍的认可与对主君的绝对尊崇:“故此,阵斩文丑之功,乃小姐指挥若定、徐高二位将军鼎力相助、全军将士奋勇拼杀之共有之功。辽,不过适逢其会,尽了身为前锋之将的本分,实不敢,亦绝不能,独居此滔天之功!”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理兼备,既肯定了同伴的付出,更突出了主君的决定性作用,将自己置于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

旁边的徐晃早已听得眉飞色舞,此刻再也忍不住,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张辽肩上。而这一次,张辽如山的身形只是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徐晃声如洪钟地大笑接口:“哈哈哈!文远啊文远!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了!矫情!大丈夫建功立业,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那一刀‘召虎风雷斩’,某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威风得紧!最后那一下追上去砍脑袋,更是干净利落,漂亮!这斩将夺旗的首功,小姐说得对,就是你的!某和老高,还有弟兄们,只会为你高兴,绝不会眼红!诶,你说是不是啊,孝父?”

说着,他扭头看向了一旁沉默的高顺。

高顺闻言,依旧面无表情,如同岩石雕刻一般,但迎着徐晃的目光和张辽的视线,他微微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当之无愧。” 这声音虽然有些冷硬,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简雪听着张辽恳切而周全的陈述,看着徐晃的直率与高顺的认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也更温和了些,那抹浅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层层令人心安的涟漪。

“文远,”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如同春风拂过紧绷的弓弦,带着抚慰与理解,“你之谦逊,你之顾全大局,我深知,亦心慰。然,过谦则近伪。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无人可夺,亦无人能否认。”

她向前微微踏近一小步,距离张辽更近了些,两人之间不过五六尺。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梅蕊幽香似乎更清晰了些。她看着张辽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唇线,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入耳:

“你无需如此紧绷,亦无需将一切功劳皆推与他人。你的勇武,你的果决,你的忠忱,我与兄长,还有这全军上下数万双眼睛,都看得真切,记得分明。”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属于女性统帅的细腻关怀:“此战凶险异常,文丑乃当世虎将,你与之正面抗衡,冲锋在前,几度涉险……辛苦了。”

最后三个字,“辛苦了”,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家常般的随意,却仿佛带着千钧的暖意与重量,精准地击中了张辽内心最深处那根从不轻易示人的弦。

张辽猛地抬起头!

冷峻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沉静如同冰面骤然开裂,罕见地闪过一抹清晰的动容。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因疲惫和激动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对上了简雪清澈而温和的注视。

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充满了信任与抚慰的眼眸注视下,张辽只觉得胸腔中那股激战后的灼热、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又像是被一股清泉温柔地包裹、抚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微哽,再次抱拳,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郑重,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

“为小姐,为主公,赴汤蹈火,马革裹尸,乃辽毕生之志,亦是分内之事!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好。”简雪轻轻点头,不再多言。但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赏识、信任与体恤,已然如同最温暖的阳光,清晰地传递给了张辽,也映入了周围所有将领的眼中。

众将和更远处的士卒们,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看着主将大小姐赏罚分明,不掩人功,对首功之将给予最高肯定;看着张辽将军居功不傲,谦逊有礼,将功劳归于主君与同袍;更看着小姐最后那句看似平淡却重逾千钧的“辛苦了”,以及张辽将军那发自肺腑的誓言。

一时间,众人心中对这位年轻主将的敬佩、折服、与誓死追随之心,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拥有如此主君,实乃三生有幸!许多将领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发誓必要更加努力,以报知遇之恩。

待到激昂的气氛稍缓,空气中胜利的狂热稍稍沉淀,简雪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转向张辽,问道,语气恢复了商议正事时的平静:“文远,文丑的尸身,现在何处?可曾妥善处置?”

张辽立刻从激荡的情绪中恢复冷静,回道:“回小姐,文丑尸身与其兵刃,仍在原坠落之处,未得小姐明令,末将不敢擅动,已命亲兵看守,隔绝闲杂。”说着,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清晰的手势,“小姐请随我来。”

“嗯,前头带路。”简雪微微颔首。

“末将领命。”

张辽转身,在前引路。他步伐沉稳,行走间自带一股历经血战的剽悍之气,却又保持着对身后之人的绝对恭敬,速度不疾不徐,恰好让简雪能从容跟随。

简雪缓步跟上,雪白的披风在沾染了血污的地面上拂过,却奇异地不染尘埃。徐晃、高顺及一众主要将领、高级军官,以及简雪的四名贴身女卫和那队仪仗亲卫,也立刻井然有序地紧随其后。更外围的士卒们,虽然渴望跟随,但在各级军官的低声喝令与眼神示意下,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只是用热切的目光追随着那一行人的身影,并自动让开更宽的通道。

穿过一片刚刚经历最惨烈搏杀的区域。地上倒伏着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绝大多数是袁军服饰,但也夹杂着不少简宇军士卒。许多人至死仍保持着搏杀的姿态——怒目圆睁,手中紧握兵刃,或与敌人扭打在一起,或身中数创依旧拄枪而立。

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盾牌、撕裂的旗帜随处可见,暗红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在低洼处汇聚成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泊,尚未完全干涸,在阳光下反射着粘稠的光泽。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内脏破裂的腥臊气、以及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简雪走在其中,面色沉静如水。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战死的将士,无论是敌是我。当她看到几名简宇军士卒的遗体被同袍小心地挪放到一起,用尚且干净的布巾或战旗覆盖住面容时,她那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般的涟漪一闪而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很快,那抹波动便消失不见,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与掌控一切的淡然。仿佛这些尸山血海,不过是棋局上被吃掉的棋子,虽然必要,却也仅此而已。

众人跟随张辽,来到一片相对开阔、乱石较多、地面明显有剧烈撞击和能量爆发痕迹的地带。这里正是文丑最后被“虎凤合流”重创、坠落、并被张辽追上斩首之处。数名身着玄甲、手持长戟的张辽亲兵,正神情肃穆地守卫在四周,将这片区域与外面隔开,不许任何人靠近。

见到张辽引着简雪等人到来,亲兵们齐刷刷行礼,然后无声地向两侧退开,露出了中心的景象。

人群自动分开,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片面积颇大、颜色暗红近黑、几乎完全凝固的血泊,在阳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光泽。血泊中央,文丑那具魁梧却残破得不成样子的无头尸身,面朝下趴伏着,如同一座崩塌的血肉小山。

尸身上的玄铁重甲早已不成形状,与其说是铠甲,不如说是粘附在躯体上的、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与皮肉的混合体。背部与肩膀的甲叶大面积碎裂、翻卷,露出下面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甚至内脏的恐怖创口,许多伤口边缘呈现出焦黑的灼烧痕迹。

双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显然骨骼尽碎。双腿同样布满伤痕,一条腿的小腿部分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断骨刺出。整个躯干,几乎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完好皮肉,完全被鲜血、焦痕、碎裂的甲片和翻卷的皮肉所覆盖,散发出浓烈的血腥与焦臭味。

断裂的颈腔处,鲜血已基本流干,露出惨白的颈椎骨茬和暗红色的筋肉组织,断面参差不齐,无声地诉说着最后一击的惨烈。

而就在尸身旁边,那杆曾经名震河北、赤红如血、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焰锋枪,正静静地躺在血泊与碎石之间,半截枪身甚至被文丑尸身压住。

此刻的焰锋枪,早已光华尽失,灵性全无。枪身弯曲变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那些曾如岩浆流淌、蕴藏着狂暴火元素的赤红纹路,此刻彻底黯淡,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焦黑色,仿佛被地狱之火彻底焚烧过。

原本锐利的三棱枪尖,崩缺了一大块,露出内部粗糙的断口。整杆枪看起来,就像一截在熔炉中煅烧过度、又被巨力硬生生砸弯、然后丢弃在废墟中的顽铁废料,再无半点神兵气象。

所有人的目光,都复杂地聚焦在这曾经的河北猛将与他的传奇兵刃之上。胜利的狂热、对主将的崇拜,在此刻稍稍退却,一种面对绝顶强者末路、无双神兵蒙尘的深沉唏嘘、莫名感慨,以及一丝对“武将”这个身份本身的、超越敌我的敬意,如同山谷中升起的薄雾,悄然弥漫在每一个人心头。

无论立场如何,文丑今日展现出的武勇、悍烈、不屈,乃至最后那搏命一跃的决绝,都赢得了这些同样在刀头舔血的军人们的某种程度上的认可。

如此猛将,最终却落得身首异处、曝尸荒野的下场,难免让人生出“将军难免阵前亡”的悲凉慨叹。许多经历过多次大战的老卒,更是眼神复杂,想起了自己曾经面对过的强大敌人,或者那些早已战死的同袍猛将。

一时间,空地周围陷入了一片沉重而复杂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拂过染血的旌旗。

就在这片弥漫着唏嘘与敬意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最先察觉的是张辽。他距离最近,感知也最为敏锐。就在他目光扫过那杆残破焰锋枪的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枪身上某一道焦黑的裂痕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如同幻觉般,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微弱到几乎看不见,颜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暗红,一闪即逝。

“嗯?”张辽的眉头瞬间蹙起,几乎是本能地,右手已经闪电般按上了腰间召虎风雷刃的刀柄!肌肉瞬间绷紧,周身气机隐而不发,但那股如临大敌的警惕已然升起。他不能确定这是否是神兵最后的反击,或是某种诡异的陷阱。

几乎同时,徐晃也察觉到了那微弱到极致的能量波动,铜铃眼中凶光一闪,扛在肩上的开山巨斧已然被他单手握住,斧刃微微转向焰锋枪的方向。高顺虽未有大动作,但陷阵枪的枪尖,几不可察地压低了一寸,周身气息更加冷硬。

周围的将领、亲卫们也瞬间感受到了三位主将的气机变化,顿时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按向兵器,目光死死盯住那杆枪。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或异变并未发生。

那闪烁的暗红光芒只出现了一瞬,便彻底熄灭,再无动静。但紧接着,在众人惊疑不定、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杆残破的焰锋枪,发生了更加诡异的变化——

从崩缺的枪尖开始,枪身的材质,竟然开始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化作极其细密的、闪烁着微弱暗红色光泽的粉尘!

不,不是粉尘,更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与灵性后,最纯粹的元素粒子消散的过程。没有声音,没有爆炸,没有烟,只有一种静谧到令人心底发毛的湮灭。

枪尖最先彻底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红色萤火,悄然飘散在空中,迅速黯淡、消失。

紧接着,是布满裂痕的枪身。那些裂痕如同活了过来,蔓延、扩大,所过之处,枪身的材质随之化为同样的暗红光尘,簌簌而落,尚未落地,便已消散于无形。

过程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可逆转的宿命感。几个呼吸之间,那杆曾伴随文丑立下赫赫战功、饱饮名将之血的焰锋枪,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枪尖到枪纂,寸寸化为飞灰,彻底消散在清晨的空气之中,没有留下任何残渣,仿佛它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只有地上那滩暗红的血迹,和文丑那无头的尸身,沉默地证明着,这里曾有一杆凶威赫赫的神兵,陪伴它的主人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神兵有灵,不愿落入敌手,更不忍见主辱……这是随主而去了啊……”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军校,用沙哑低沉、带着无尽沧桑的声音,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他的眼中没有太多惊讶,只有深深的感慨与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随主而逝……唉……”

“听闻有些通灵神兵,与主人心血相连,主人死,则兵刃自毁……”

“这文丑,这焰锋枪……可惜,可叹!”

低低的议论声、叹息声在将领和士卒间响起。就连徐晃这样粗豪的汉子,看着那空荡荡、只余血迹的地面,也收敛了脸上惯常的豪迈笑容,铜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高顺依旧沉默如铁,但按在陷阵枪上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显示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动。

张辽缓缓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但指尖依旧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他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目光在那焰锋枪消散的地方停留了数息,眼底深处,仿佛有刹那的思索与恍然闪过,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微微侧身,看向简雪,等待她的指示。

简雪,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完了这“神兵消散”的全过程。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近乎完美的平静与淡然,仿佛眼前这充满宿命与悲怆意味的一幕,并未在她那深不可测的心湖中掀起太多波澜。

只是,她那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文丑无声的尸身与那空无一物的地面,瞳孔的焦距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关于命运、忠诚、毁灭与终结的隐喻。

山风掠过,带来她身上清冷的梅蕊幽香,也带来了远处土壤与鲜血混合的复杂气息。

片刻之后,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决定性的力量,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与弥漫的唏嘘——

“人死如灯灭,魂归天地,尘归尘,土归土。”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文丑虽为我军之敌,立场相悖,然其身为武将,勇悍绝伦,战至最后一刻,力竭而亡,未曾屈膝,未曾求饶……不失为一员真正的虎将之气节。”

她顿了顿,目光不再只看文丑的尸身,而是缓缓扫过周围战场上那些层层叠叠、尚未收拾完毕的、属于双方的士卒尸体。晨光落在那些年轻的、苍老的、狰狞的、安详的冰冷面容上,带着一种残酷的温柔。

她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超越简单敌我善恶的、对“生命”与“死亡”本身的基本尊重,以及胜利者应有的从容气度:

“传我令。”

三个字,清晰明确,让所有人精神一振,从感慨中回过神来。

“将文丑的尸身,”她指向那具无头残躯,“就地,于彼处向阳干燥之地,”她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平坦、能充分晒到午前阳光的缓坡,“掘土三尺,妥为掩埋。不必起坟立碑,覆土平整即可,使其归于山野。”

命令明确,细节清晰。

“其麾下战死士卒,”她的目光投向更远处那些密密麻麻的袁军尸体,“与我军阵亡将士遗体分开,然亦就地集中,妥善掩埋。可掘大坑,集中安葬,垒土为冢,以为标记即可,无需一一分辨。”

她环视众将,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沙场争锋,各为其主,生死有命。然既已身死,一切恩怨了结。我等取其首级,回禀兄长,复命朝廷,足矣。不必再行戮尸、曝晒等辱及遗体之事。”

她的声音在清晨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让他们,无论是文丑,还是这些普通的河北士卒,魂魄就此安息于此山涧之中吧。青山处处,可埋忠骨,亦可葬敌骸。此亦为天道循环,战争之常理。”

这番话,条理清晰,情理兼备,既体现了胜利者的绝对掌控与自信,又彰显了超越普通武将的仁心与气度,还给予了对手基本的死后尊严,更暗合了“顺应天道”、“不为已甚”的深层智慧。

“小姐仁厚!胸怀宽广!”

“谨遵小姐之令!小姐英明啊!”

周围将领、士卒们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随即纷纷躬身,抱拳领命,看向简雪的目光,除了先前的狂热崇拜与誓死效忠,更多了一层发自内心的深深折服与敬仰。

杀伐决断时冷酷如冰,掌控全局时算无遗策,对待战死者却又保有一份基本的仁心与尊重……如此主君,实乃百年难遇!许多读书人出身的幕僚、书记官,更是暗自点头,心道小姐此举,不仅收揽军心,更暗合圣贤“仁者无敌”之道,日后传扬出去,必为美谈。

张辽率先拱手,沉声道:“末将领命,即刻安排。” 他的声音平稳,看向简雪的目光深处,那抹认可与折服似乎更深了一些。随即转身,对一直侍立在旁的亲兵统领和几名负责清理战场的校尉,快速而清晰地低声下达了一系列具体指令:选址、挖坑尺寸、掩埋要求、人员分派等等,井井有条。

命令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去。原本已经开始收敛同袍遗体的队伍中,立刻分出了数支小队,在军官的带领下,拿着简易的工具,甚至有些直接用断刀、残枪,朝着简雪所指的那片向阳坡地走去,开始挖掘墓穴。

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将分散各处的袁军士卒遗体,搬运到指定的集中区域,也开始挖掘更大的集体墓坑。虽然是对敌人,但或许是受了简雪那番话的影响,也或许是出于对“死者”本身的基本敬畏,士兵们在搬运和掩埋时,动作并不粗暴,大多沉默而迅速地进行着。

整个过程中,简雪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山风不时拂动她素白的披风与额前的发丝。她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平静地注视着士卒们搬运遗体,扬起泥土,进行着这战争最后、也是最沉重的收尾工作。

她的目光平静而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尘土飞扬与血肉模糊,看到了更深远的、关于战争本质、生命意义、以及历史洪流的东西。那清澈的眼眸深处,偶尔有极淡的、如同冰层下光影流转般的波动,但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那种掌控一切的、深潭般的平静。

徐晃扛着斧头,走到简雪身侧稍后的位置,看了看她沉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忙碌的士卒,低声道:“小姐,此处血气重,风也凉,站久了恐伤贵体。掩埋之事,交给文远和下面的人便是,万无一失。不若先回后方营地歇息片刻?此地留某在此盯着即可。”

高顺也上前半步,虽未说话,但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徐晃的建议。

简雪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前方:“无妨。我不冷。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我看着,心安些。”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见她如此说,徐晃和高顺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后半步,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侍立两旁,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张辽指挥若定,效率极高。很快,那片向阳坡地上,一个长约八尺、宽约四尺、深约三尺的规整土坑挖掘完毕。四名体格健壮的士卒,用临时用折断的长枪和旗帜制作的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文丑那沉重无比、残破不堪的无头尸身抬起。

尸身保持着坠落后的姿态,无人去刻意摆弄或“整理遗容”,只是平稳地移入坑中。接着,周围的士卒们开始挥动工具,一锹锹、一捧捧尚带着湿气的、新鲜的褐色泥土,被扬起,划出短暂的弧线,然后“沙沙” 地落下,覆盖在那具曾叱咤风云的躯体之上。

泥土先是掩埋了双脚、小腿,然后是腰腹、胸膛,最后是那断裂的脖颈……一点一点,那具代表着一代名将终结的残躯,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最终被泥土完全覆盖,形成了一个微微隆起、与周围土地颜色略有差异的长条形土堆。

不远处,几个更大的、更深的长方形土坑也已挖好,更多的士卒正在将一具具袁军士卒的遗体并排放入坑中。场面沉默而有序,只有铁器与泥土、石块碰撞的声响,以及偶尔响起的简短号令。

阳光越来越炽烈,渐渐有了灼人的温度,彻底驱散了山涧清晨的寒意,也加速了地面上那些尚未干涸的大片血污的板结与变色。空气中,除了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臭,开始混杂进新鲜泥土的土腥气,以及一种万物重归沉寂的淡淡荒芜感。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切处理完毕。

文丑的埋骨处,只剩下一个微微隆起、与周围坡地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几乎难以辨别的新土堆,安静地躺在山坡温暖的晨光里,毫无标记。不远处,是几个明显大得多、也高得多的长条形集体坟冢,同样没有墓碑,只有新翻的、颜色较深的泥土,默默诉说着下面埋葬了数百上千曾经鲜活的生命。

而更远一些的另一片区域,简宇军阵亡将士的遗体已经被全部收集、清点完毕,用相对干净的麻布、草席或缴获的敌军旗帜仔细包裹,整齐地排列着,等待后续运回大营,登记造册,核实身份,然后由军中专设的“忠烈营”负责,择吉地统一安葬,并发放抚恤。对待自己人,自然与敌人不同。

原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惨烈战场,此刻虽然依旧处处可见战斗的痕迹——碎裂的兵器、焦黑的土地、倾倒的旗帜、大片暗沉的血迹……但至少表面上,已经整洁、肃穆了许多。

那种冲天的煞气、死气、以及绝望的哀嚎,仿佛也随着亡者的入土为安,而渐渐沉淀、消散,被阳光和山风缓缓涤荡。山谷重归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淡淡悲凉的平静。

山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拂过新翻的坟土,卷起细微的尘埃,发出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仿佛在为这些永眠于此的灵魂,奏响最后的安魂曲。

简雪静静地看完了掩埋的最后一捧土落下。

她迈开脚步,缓步走向文丑那座孤零零的、无碑的新坟。鹿皮靴踩在略显松软的新土边缘,停下。张辽、徐晃、高顺及一众将领、高级军官、亲卫们,默默跟在她身后,形成一个半圆,肃然而立。更远处的士卒们,也下意识地收敛了声响,无数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堆新土,看了片刻。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坟冢之上。

然后,在所有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她抬起双手,先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右肩的披风系带,又抚平了左臂护腕上一道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细致而从容。接着,她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背,微微收颌,脸上的神色变得庄重而肃穆,再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种对“终结”本身的尊重。

她对着那座无名的孤坟,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鞠躬。

动作标准,姿态优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敌我的郑重。

一揖到底。银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微而清脆的摩擦声,素白披风垂落,几乎触及地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阳光凝固,风声屏息。

身后,张辽见状,冷峻的脸上神色一正,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抱拳,对着那座坟冢,同样躬身行礼。徐晃收敛了所有豪放,将开山斧轻轻顿地,抱拳躬身。高顺陷阵枪拄地,身体微微前倾。所有将领、军官,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纷纷效仿,抱拳,躬身。

更远处的士卒们,虽然不明深意,但见主将和所有将军们都如此郑重行礼,也下意识地收敛了所有表情,朝着那座新坟的方向,肃然静立,许多人甚至低下了头。

这一刻,胜者的狂喜、对敌将末路的唏嘘、对生命消逝的感慨、对战争残酷的认知、以及某种超越立场的、对“勇武”与“终结”本身的复杂敬意……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仿佛都凝聚在了这无声而庄重的一礼之中。

礼毕。

简雪直起身,动作依旧从容。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不起眼的土堆,目光又缓缓环顾了一圈那几个埋葬了无数普通士卒的更大坟冢,最后,投向了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如今在阳光下重归寂静、只余下新鲜黄土与淡淡血腥味的广阔山谷。

她的目光收回,重新变得平静、清澈,恢复了掌控一切的从容与淡然,仿佛刚才那郑重的一礼,只是拂去了肩头一片落叶,或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仪式。

“此地事了。”她转身,面向众将,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果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统帅的决断力,“传令全军:各部立即整顿队伍,清点核实伤亡、斩获、缴获数目,造册详记。军中医官全力救治伤员,不得有误。各部缴获之军械、粮草、马匹,统一上交,由军中司马登记分配。”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限一个时辰内,完成初步整顿,拔营起寨。”

“此地,”她指了指脚下的山谷,“留一曲(大约为五百人)兵马驻守,由……李校尉负责。”

她看向一名中年将领,接着说道:“待后方民夫、辅兵队伍抵达,再进行战场彻底清理,回收尚可用的箭矢、兵刃,并最终处理我军烈士遗体回运事宜。”

“其余所有战兵,”她目光扫过张辽、徐晃、高顺等主要将领,最后望向远方,那里是她兄长简宇主力大军的方向,“随我——”

“回师,与兄长主力大军会合!”

“诺——!!!!!!”

众将齐声应命,声震山谷,带着胜利后的昂扬与对下一步行动的期待。

命令如同疾风,迅速被传达至全军每一个角落。刚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却士气高昂的胜利之师,立刻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军官的呼喝声、士卒的应答声、搬运物资的声响、伤员的呻吟与医官的安抚声、马蹄的嘚嘚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与行动的活力。

简雪在四名女卫的贴身护卫下,向着来时的方向,那处早已提前准备好的、位于安全后方的临时中军大营行去。银甲白袍的身影,在忙碌的军阵中,依旧醒目而从容。

张辽、徐晃、高顺等将领也各自向简雪行礼后,迅速返回本部队列,开始执行命令,整顿兵马。

金色的朝阳,已然完全跃升到半空,炽烈而慷慨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满了整个落鹰涧。将两侧巍峨的峭壁染成耀眼的金黄,将新翻的坟土照得发亮,将蜿蜒山道上正在列队行进的胜利之师的旗帜与铠甲,映照得熠熠生辉,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荣耀的战衣。

“简”字大旗,在队列最前方被高高擎起,在越来越劲的山风中猎猎狂舞,旗帜舒卷,如同指引归途与胜利方向的炽烈火焰。

山谷,在喧嚣之后,重归深沉的寂静。只余下那几座不起眼的新坟,在越来越炽烈的阳光下,沉默地、永恒地,诉说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关于勇气、谋略、忠诚、死亡与胜利的一切。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冀州东部平原之上。时值初夏,白日里的暑气在入夜后尚未散尽,混合着泥土、青草与远处漳河带来的湿意,形成一种粘稠而闷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包裹着行进中的军队。

吕旷、吕翔兄弟率领的两万冀州军,正沿着通往邺城的官道,不疾不徐地行进。队伍拉得很长,前军已过广宗县城外围的驿亭,后军还拖沓在数里外的土路上。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蜿蜒扭动,如同一条疲惫而烦躁的火龙,映照着一张张因长途行军而麻木、布满尘土的脸。铠甲摩擦的“哗啦”声、沉重的脚步声、军官偶尔的低声催促、以及骡马不耐的响鼻,构成了这支军队唯一的声响,沉闷而压抑。

吕旷骑在一匹黄骠马上,身形略显臃肿,圆脸上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风霜与油腻,眉头习惯性地皱着,似乎在盘算什么。他身上的铁甲还算齐整,但沾染了不少尘土。

弟弟吕翔就在他侧后方半个马身,身形比兄长精悍些,脸颊瘦削,眼睛在火光下时不时扫视着周围黑暗的原野,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

两人在袁绍麾下算不得顶尖大将,但也凭着资历和还算过得去的武勇,统带着一部人马,支援颜良文丑,并在之后驻守东武城一带。此番接到袁绍急令,命他们速率部增援邺城,虽然不明具体敌情,但军令如山,也不敢耽搁,日夜兼程而来。颜良文丑先行而去,他们兄弟二人则是负责殿后。

“兄长,这天闷得邪乎,怕是要下雨。”吕翔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漆黑无星的夜空,声音有些烦躁,“士卒们都乏了,要不要在前头寻个合适地方扎营?离邺城地界也不远了,明日加紧赶路便是。”

吕旷也抬头看了看天,浓眉拧得更紧:“嗯,是有些不对劲。传令下去,再往前五里,我记得有处废旧的河神庙,地势还算平整,就在那里歇脚吧。让斥候放远些,多派几队,这地界……不太平。”

他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近来冀州风声鹤唳,先是颜良在曲梁折戟,据说被一个叫黄忠的老将阵斩。紧接着,又有消息说文丑率精骑前往接应、复仇,结果一去杳无音信,连带着派去联络、助战的几拨人马都失了联系。他们此行,名义上是增援邺城,实则心里也打鼓,不知前方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命令被传达下去,疲惫的军队似乎提起了一丝精神,脚步加快了些。

然而,没等他们走到预定的扎营地点,前军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甚至有了停滞的迹象。

“怎么回事?”吕旷心头一紧,勒住马缰,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吕翔也立刻策马上前几步,厉声喝道:“前方何事喧哗?为何停滞?”

很快,一名前军的军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色在火把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带着惊惶:“将、将军!前方……前方道旁,有、有几人拦路!看、看衣着,像是我军士卒,但、但模样甚是狼狈,还、还说是颜良、文丑二位将军的部下,有、有要事禀报!”

“什么?”吕旷和吕翔几乎同时失声,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然窜起,狠狠咬住了心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

“带过来!快!”吕旷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紧张而变了调。

很快,七八个身影被带到了两位将军的马前。火光照耀下,这几人的模样堪称凄惨。人人衣甲破烂,沾满已经发黑板结的血污和泥浆,有的头上胡乱缠着脏污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迹;有的手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带着伤;更有一人被同伴半搀半架着,一条腿似乎已经废了,软软地拖在地上。

他们脸上写满了长途奔逃后的极度疲惫、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却更显绝望的灰败。眼神涣散,只有在看到吕旷、吕翔的将旗和衣甲时,才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大的悲恸与恐惧淹没。

吕旷的目光急速扫过这几人,心脏越沉越底。他认出了其中两人身上的标识,确实是文丑麾下精锐骑军的服饰,虽然已经破烂不堪。还有一人,他看着眼熟,稍一回忆,猛地想起——这似乎是他数月前派去跟随颜良出征的一个本家子侄麾下的亲兵队长!当时说是去历练,混点军功!

“吕五?是你!”吕旷指着那名被搀扶着的伤兵,声音发颤。

那伤兵,正是吕五,闻言猛地抬起头,脏污的脸上泪水混着血污滚滚而下,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发出嘶哑如同破锣的哭嚎:“将、将军……是小的……小的没用啊……全死了……都死了啊!”

他这一哭,如同打开了闸门,旁边几名残兵也再也支撑不住,纷纷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厉绝望,在寂静的夜空下传出去老远,让周围原本就惊疑不定的士卒们更加惶惶不安。

吕旷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强自镇定,翻身下马,几步冲到吕五面前,蹲下身,双手抓住他破烂的衣襟,眼睛瞪得溜圆,低吼道:“别哭!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颜良将军呢?文丑将军呢?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吕五被他一吼,哭声稍歇,但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死了……都死了……颜将军被一个老将……一刀……脑袋就飞了……文将军去报仇……进了山……好多伏兵……张辽、徐晃、高顺……还有那个女人……放火……打雷……刮风……文将军他……他最后跳起来……被张辽追上……头也掉了……呜呜……几千兄弟……全没了……就剩我们几个……跑、跑出来的……”

他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抽泣,话语混乱,但关键的信息,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字一句,狠狠凿进了吕旷、吕翔兄弟的耳中,也凿进了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军官士卒心里。

颜良,果然被阵斩。

文丑,亦被阵斩,死状惨烈。

老将,伏兵,张辽、徐晃、高顺……还有那个传说中的“女人”——简宇的妹妹,简雪。

数千精锐,全军覆没。

这几个残兵,是拼死逃出来的,仅存的活口。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吕旷抓着吕五衣襟的手,无力地松开了,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吕翔也好不到哪去,他僵立在马旁,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浑身冰冷,只觉得周围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兄、兄长……”吕翔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石摩擦。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几个残兵压抑不住的抽泣呜咽。所有听到这一切的军官士卒,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疲惫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颜良、文丑!那是河北军的战神,是军魂!连他们都死了,还死得如此凄惨,那敌人……该是何等可怕?他们这两万人,过去……不也是送死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吕旷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肌肉扭曲,眼神中充满了惊惧、慌乱,但最终被一种最原始的求生欲所取代。他死死盯着吕翔,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能去……绝对不能去邺城了……”

吕翔重重点头,脸上是同样的决绝:“回去!立刻回去!回东武城!那里城墙坚固,还有粮草,能守!”

兄弟二人迅速达成一致。什么军令,什么增援,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他们现在只想立刻调头,回到相对安全的东武城,据城而守,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传令!”吕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但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前军殿后,就地……不,立刻掉头,返回东武城!快!违令者斩!”

命令被仓皇地传达下去。原本就疲惫不堪、士气不高的两万大军,骤然听到要掉头返回,而且是在深夜,顿时一片哗然。再加上颜良、文丑身死、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军中飞速扩散,恐慌的情绪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队伍。

队伍开始混乱,士兵们不知所措地互相推挤,军官的呵斥声也变得苍白无力。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开始乱哄哄地调转方向,向着来路涌去。队形彻底散了,人人争先恐后,只想离邺城、离那吞噬了颜良文丑的恐怖战场越远越好。

这一夜,对吕旷、吕翔和这两万冀州军而言,注定是漫长而煎熬的。他们如惊弓之鸟,在漆黑的平原上仓皇北窜,连像样的营地都没敢扎,只是胡乱休息了几个时辰,天色未明,便又催促着士卒起身赶路。每个人都面如土色,眼神惊惶,仿佛身后的黑暗中,随时会杀出那支击败了文丑的恐怖敌军。

次日,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天光勉强驱散了一些黑暗,但空气中弥漫的湿热水汽更重了,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疲惫到极点的两万败军,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抵达了界桥地界。

界桥,横跨在漳水的一条支流之上,是一座颇具规模的木桥,也是连接南北的重要通道。桥面宽阔,可容数骑并行,桥下河水在晨雾中默默流淌,水声潺潺。桥南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和杂草,在晨风中瑟瑟作响。桥北则地势略高,连接着通往东武城的官道。

经过一夜惊魂,又强行军大半夜,这两万人已是人困马乏,队形散乱不堪,许多士卒的兵器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是凭着本能跟着大队移动。吕旷、吕翔兄弟骑在马上,同样神色憔悴,眼窝深陷,但看到界桥,想到过了桥,再有大半日路程就能回到东武城,心中还是略微松了半口气。

“快!过桥!过了桥再休息片刻!”吕旷哑着嗓子催促,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地方。

前军的士卒们乱哄哄地开始上桥,桥面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叫骂声、催促声、器物碰撞声响成一片。

然而,就在先头部队堪堪过桥,中军大部挤在桥南河滩,后军还在缓慢蠕动的当口——

异变陡生!

“呜——呜——呜——!!!”

凄厉高亢、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骤然从桥北侧那片地势较高的丘陵后炸响!号声连绵,一声接着一声,充满了肃杀与进攻的意味,瞬间压过了河滩上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是更为密集、更为震撼的战鼓声!“咚!咚!咚!咚!!”沉重而富有节奏,如同巨人的心跳,敲打在每一个袁军士卒的心头,让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瞬间绷断!

“杀——!!!!!!”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如同积蓄了许久的雷霆,轰然爆发!只见桥北的丘陵后方、官道两侧的树林中、甚至河滩边缘的芦苇荡深处,如同变戏法般,骤然竖起了无数面黑色旗帜,上面绣着狰狞的飞燕图案!与此同时,无数身影如同鬼魅般涌现,迅速集结成阵!

这些伏兵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以逸待劳。他们大多身着轻便的皮甲或镶铁棉甲,行动迅捷,手持长短兵刃,眼神锐利,杀气腾腾。更让人心寒的是,其中不乏矫健的身影手持钩锁、短弩,占据着桥梁两端和高处的有利位置。

而在这支伏兵的最前方,桥头位置,一员大将单骑而立。

此人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极为精悍匀称,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他面目粗犷,肤色黝黑,一部虬髯如同钢针般戟张,更添凶悍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一种草莽豪杰特有的桀骜与历经血火的沧桑。

他头戴镔铁狮头盔,身披玄色连环锁子甲,外罩一件半旧的黑色战袍。手中并无长兵,而是各握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那短刃长约二尺有余,形似弯月,又似燕尾,刃身幽暗,唯有刃口处流转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寒芒,正是他成名的兵刃——飞燕双刃!

他胯下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中喷出白气。

正是张燕,张飞燕!昔日纵横黑山、令官府头疼不已的巨寇,如今已归顺简宇,成为其麾下一员得力战将。

张燕的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瞬间锁定了桥南乱作一团、惊恐万状的袁军,尤其是被亲兵簇拥在中间、脸色惨白如雪的吕旷、吕翔兄弟。

他嘴角咧开一个残酷而快意的笑容,猛地将右手飞燕刃高高举起,刃尖直指苍穹,运足中气,发出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吼,声音在河滩上空滚滚回荡,压过了战鼓与号角:

“吕旷!吕翔! 我,张燕,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尔等丧家之犬,前有颜良授首,后有文丑伏诛,还不速速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儿郎们!”他猛地将双刃向前一挥,指向混乱的袁军,声如雷霆:

“随我——杀——!!!!!”

“杀——!!!!”

伴随着张燕这声总攻令,埋伏已久的简宇军伏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扑向羊群的饿狼,从桥北、从树林、从芦苇荡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向着惊慌失措、魂飞魄散的袁军,猛扑而去!箭矢如同飞蝗般率先落下,惨叫声顿时响彻河滩!

颜文折戟魂惊断,伏兵乍起魄飞寒。

欲知吕旷、吕翔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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