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湾，镇海城，都督府。
急骤的马蹄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踏破了港城的寂静。浑身被海雾打湿、脸色冻得青白的“海燕子”信使，几乎是滚鞍落马，将一份用油布严密包裹的急报，递到了值夜校尉手中。校尉验过腰牌暗记，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穿过回廊，叩响了陈沧澜书房的门。
书房内灯火通明。陈沧澜并未就寝，而是伏案研究着一份新近绘制的渤海海域水文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暗礁、潮流、浅滩与可能的伏击点。听闻叩门声与校尉急促的禀报，他霍然抬头，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鹰隼般的锐利。
接过急报，迅速拆开油布，里面是“海燕子”用密语写就的观察记录与初步分析。陈沧澜的目光飞快扫过纸面：
“冬月十七至十九，连续三日，于渤海东北、东南多处僻静锚地及航路节点，发现多股不明身份船只异常集结、联络。船只形制混杂，部分疑似改装商船，部分有倭式帆樯特征，总数估约三十至四十艘。其集结隐蔽，行踪飘忽，间或有快船穿梭传递，似在统一调度”
“十九日酉时，观测到两艘体量较大、侧舷疑似开有炮窗之改装船，自东南方向加入东北锚地船队。该船队于入夜后悄然分散，去向不明，然大致方位仍指向渤海西北”
“综合判断，此非寻常商队或渔汛集结。其规模、组织度、隐蔽性及出现之船型（尤其疑似炮船），与月前王爷示警之‘海盗可能得外援、携火器再来’之情报高度吻合。疑似海盗联军正进行战前集结与协调，近期或有大规模异动，目标极可能仍为我镇海城及龙吟湾”
纸张在陈沧澜手中被捏得微微作响。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海图前，目光沿着“海燕子”标注的几个可疑锚地和航路节点移动，手指最终重重按在代表龙吟湾的位置上。
“终于来了比预想的要快。”陈沧澜低声自语，声音冰冷。他想起王爷之前的推断：二皇子不会坐视北疆安稳发展，必会再使手段，而海盗复仇之心不死，极易被利用。如今，情报印证了这一点。
“来人！”陈沧澜转身，语气斩钉截铁，“立刻飞鸽传书睿城，最高等级军情急报，呈报王爷与赵军师！内容：海燕子急报，疑海盗联军三十至四十艘（含可能炮船）已完成秘密集结，意图不明，但极大可能再次进犯我龙吟湾。请王爷定夺！”
“传令镇海城及龙吟湾各岸防营、水寨、船厂，即刻起进入二级战备！加强沿岸了望与巡逻，检修所有防御器械，清点火药箭矢。水师所有在港舰船，做好随时出航准备，检修武器帆索，备足粮水！”
“命令‘海燕子’各哨船，不惜代价，扩大侦查范围，重点监控渤海通往我龙吟湾的主要航路与可能用作跳板的岛屿，务必摸清敌主力大致动向与可能的进攻时间！但有异动，即刻来报！”
一道道命令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宁静的镇海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骤然苏醒，灯火次第亮起，脚步声、传令声、器械碰撞声隐隐传来，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战前气氛迅速弥漫。
陈沧澜推开窗户，望向依旧漆黑如墨、但已隐约传来潮声的海面，眼神凌厉如刀。“想来捡便宜？那就看看，这次是谁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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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城，北疆王府，议事堂。
飞鸽带来的密报，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时，摆在了刘睿的案头。几乎同时，赵千钧、霍去病（刚从城外大营快马赶回）以及留守的核心文武，都被紧急召至。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刘睿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将“海燕子”的急报与陈沧澜的判断传递给众人传阅。
霍去病看完，剑眉一扬，率先开口，声音带着金铁之音：“果然贼心不死！王爷，末将以为，此次海盗卷土重来，规模或许不及上次，但既携火器（炮船），战术必有更新，不可再以旧日眼光视之。陆上防御需更加警惕其可能的登陆袭扰，尤其是龙吟湾两侧滩涂。末将可抽调一部骑兵，星夜驰援镇海城，加强沿岸机动防御。”
赵千钧轻捋长须，沉吟道：“海盗去岁新败，纵然复仇心切，若无足够把握或诱惑，岂敢在短期内再犯？此番集结迅速，且有疑似西夷制式炮船加入，背后定有人通风报信、推波助澜。二皇子嫌疑最大。其目的，无非是试探我虚实，搅乱我发展步伐，若海盗得手，则更佳。”
他走到悬挂的北疆及周边态势图前，手指点向渤海：“陈都督判断其目标仍是龙吟湾，可能性极大。此地乃我水师根本，船厂所在，若能摧毁，对我海上力量将是重创。然敌携炮船而来，若只固守港内，则岸防工事与泊位舰船皆成其靶子，被动挨打，损失难料。”
刘睿微微颔首：“军师所言甚是。被动防御，纵能击退来敌，我船厂、码头亦可能遭炮火毁伤，且无法根除其患。海盗聚散无常，此次若不能重创其主力，日后仍是疥癣之疾，随时可来骚扰，令我海疆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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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扫过众将，缓缓道：“本王之意，此番不仅要守住，更要借此良机，彻底肃清近海之患！此战，当变‘被动防御’为‘预设战场，主动歼敌’！将此股敢来犯之敌，尽数埋葬于渤海之中！如此，方可震慑四方，为我水师未来南下扫清侧翼，也为与琉球之盟展现实力！”
“主动歼敌？”霍去病眼中精光一闪，“王爷是欲引其深入，聚而歼之？海上决战？”
“正是。”刘睿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敌有炮船，欲远距离轰击我港区。我可示敌以弱，外松内紧，诱其主力进入对我有利之预设海域。此地需满足：一、水文复杂，不利其大船特别是笨重炮船机动；二、便于我伏兵隐藏与出击；三、距我龙吟湾不可过远，以便支援。”
赵千钧接口道：“王爷英明。老臣近日与陈都督书信往来，曾研讨过几处可能的海上设伏地点。其中一处，名为‘乱石礁’海域，位于龙吟湾东北方向约四十里。该处明礁暗礁星罗棋布，水道狭窄曲折，潮流紊乱，大船通行极难。但其外围有数条航路可通龙吟湾，海盗若分兵骚扰，主力很可能选择经此处隐蔽接近。我可在此预设战场。”
他详细解释道：“具体方略，可定为‘外松内紧，诱敌深入，陆海空（了望烽火）立体阻击’。其一，陆上及港区，明面保持日常，暗里加强戒备，岸防重器隐蔽待机，做出‘猝不及防’之假象。其二，水师主力不必全部龟缩港内。陈都督可率部分主力战舰，于外海巡弋，但避免与敌过早决战。若遇敌分兵骚扰，可示弱周旋，逐步将敌主力向‘乱石礁’海域引诱。”
“其三，秘密派遣一支精锐分队（最好是航速快、吃水浅、熟悉当地水文的哨船或部分新锐战舰），携带火攻之物及强弩，预先埋伏于‘乱石礁’区域内的隐秘岬角或岛礁背后。待敌主力被诱入礁区，队形散乱、进退维谷之际，伏兵尽出，与回身反击的陈都督主力前后夹击！其四，沿岸了望塔与烽火台需时刻警戒，传递敌情，同时，霍将军派出的骑兵沿滩机动，随时剿灭可能登陆的小股海盗。”
霍去病听得目光灼灼，补充道：“军师此策甚妙！陆海协同，张网以待。末将还可令讲武堂近期毕业、通晓水性的部分军官士官，混编入沿岸巡逻队或伏兵船队，以实战锻炼新人。另，后勤需保障充足，尤其火器、箭矢、修补材料，需提前秘密运抵镇海城及预设伏击点附近的安全锚地。”
刘睿赞许地点头：“去病思虑周全。此战，既是御敌，亦是练兵，更是检验我‘固本’成果之试金石。务必让海盗，也让背后窥视之人明白，我北疆之海疆，非但不虚弱，反而是吞噬一切来犯之敌的龙潭虎穴！”
他看向赵千钧：“军师，即刻以本王名义，向镇海城发令。一、准陈沧澜全权负责此次海上防御与反击作战，授予临机专断之权。二、向其传达‘预设战场，主动歼敌’之总略及‘乱石礁’方案要点，命其根据实际情况完善细化，制定详细作战计划。三、北疆全力支持，所需人员、物资、情报，优先调配。四、命韩猛加强草原边境巡哨，谨防陆上趁虚而入；命沈万三协调商路，确保战时物资尤其是粮草军械运输畅通。”
“霍去病！”
“末将在！”
“命你即刻从新军中遴选两千擅长骑射、熟悉沿海地形的精锐，由你副将统领，三日内驰抵镇海城外围，归陈沧澜节制，负责沿岸机动防御与追击。你本人留镇睿城，继续狠抓新军训练，并做好应对陆上任何突发情况的准备。”
“得令！”
“赵军师！”
“老臣在！”
“统筹全局，协调各方，尤其关注神京及二皇子处动向。夜枭要动起来，不仅要监控沿海内应，更要盯紧登州方向，看看有无新的暗流涌动。同时，协助陈沧澜完善计划，此战务必求全功！”
“遵命！”
一道道指令迅速化为具体的行动。整个北疆的战争机器，因应着海上即将到来的风暴，高效而精准地开始了运转。飞往镇海城的信鸽再次振翅，携带的不再仅仅是警报，更是一份主动出击、犁庭扫穴的作战方略。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北疆已不再是那座被动承受风雨的楼阁，而是张开了獠牙、布下了罗网，准备将这场风雨，彻底转化为涤荡污浊、彰显武力的惊雷与狂涛。
议事堂外，天色已大亮。刘睿负手而立，望向东南方天际逐渐积聚的云层，眼神深邃。
“想摸我的底？那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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