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暗桩现形(1 / 1)

冬夜,莱州府,黄县码头。

海风裹挟着咸腥与鱼获的腐败气味,掠过灯火稀疏的码头。大部分渔船商船都已归港,只有零星几处还亮着灯火,传来修补船板的敲打声和醉汉含糊的呓语。靠近废弃旧仓栈的阴影里,一艘不起眼的平底小驳船静静系在木桩上,船篷低垂,透出些许微弱的光。

仓栈二层的破窗后,两双眼睛如同夜枭,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艘驳船和小码头连接的跳板。其中一人身形瘦削,裹着深色棉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夜枭莱州站的负责人,代号“灰隼”。另一人年轻些,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探子,对码头人事地理了如指掌。

“灰隼”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确定是‘茂源茶庄’的管事老吴?”

“错不了。”年轻探子低声回答,眼中闪着笃定的光,“那船是‘快脚李’的,专跑登州到辽东的短途私货。老吴酉时三刻从茶庄后门出来,绕了两条巷子,在‘张记杂货’换了身粗布衣裳,径直来了这里。进去快半个时辰了。”

“茂源茶庄孙成核查北疆回程时,在莱州歇脚,明面上只拜会了知府和几位致仕的乡宦,但夜枭记录,其贴身长随曾独自前往‘茂源’,说是采买‘北地没有的明前龙井’。”“灰隼”的语速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茶庄东家是登州人,有个侄子在登州水师当个小旗官。而这位老吴管事,三年前曾在登州‘福瑞昌’商号做过二掌柜。”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灰隼”冷静地串联起来。福瑞昌——夜枭重点监控的、疑似与二皇子及海上势力有染的商号;登州水师——与北疆素来不睦,且内部已被渗透如筛子;孙成长随的秘密采买;以及此刻,茶庄管事深夜密会跑私货的船主。

驳船的船篷掀开一角,一个穿着棉坎肩、头戴破毡帽的矮壮汉子先钻出来,四下张望一番,随即朝舱内招了招手。接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抱着个鼓囊囊麻袋的中年人低头走出,正是老吴。两人在跳板边又低声交谈几句,矮壮汉子(快脚李)接过麻袋,掂了掂,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迅速解开缆绳,撑船离岸,悄无声息地没入港外的黑暗水道。

老吴则拉低了帽檐,快步离开码头,消失在曲折的街巷中。

“灰隼”对年轻探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如同狸猫般轻巧地滑下仓栈外墙,远远缀上了老吴。“灰隼”自己则依旧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艘驳船消失的方向,心中快速盘算:那麻袋里是什么?情报?钱财?还是为海上准备的某种特殊物资?

他需要更多证据,也需要知道这条线上,还有哪些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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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睿城,夜枭总部密档室。

烛光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与刚刚由各地夜枭站点通过信鸽、快马传来的最新情报摘要。夜枭的首领,那个永远笼罩在黑袍阴影中、代号“莫七”的男子,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北疆及周边关系网图谱前。图谱以刘睿为中心,辐射出军政、经济、外联等各条支线,而在代表“外部威胁与渗透”的支线上,诸多红黑细线交织,指向二皇子、朝廷各方、草原残余、海盗、乃至模糊的西夷阴影。

“灰隼”从莱州发回的初步报告,已被译出,变成数行简练的文字,钉在了图谱上“孙成-莱州-登州”这一链条的旁边。

一名负责分析的内勤人员正在汇报:“综合莱州、登州、青州三地七日内的监控记录,与孙成及其随员在北疆核查期间及回程沿途有过接触、且存在可疑之处的人员共计九人。除莱州‘茂源茶庄’管事吴有财外,还包括:登州水师一名负责器械库管理的老吏(其子与福瑞昌商号有银钱往来)、青州一名专营皮革药材的坐商(曾向孙成孝敬特产,并打听北疆马市行情)、沿海三个渔村的里正或保长(被发现在非渔汛期频繁接待不明身份的外来船只)”

“这些人,表面身份各异,与孙成的接触也看似偶然或寻常人情往来。但深入查其背景、近期活动及社会关系,可发现共通点:一、皆身处沿海关键节点(港口、税卡、物资集散地);二、本人或近亲多与登州方面(尤其是福瑞昌及与其关联的网络)存在利益勾连;三、近期活动异常,如频繁夜间会客、突然有大额不明钱财进出、购置非常规物资(如大量火硝、桐油、疗伤药材)。

莫七沉默地听着,目光在图谱上那九个新标记出的红点间移动。这些点看似散乱,却隐隐构成了一张覆盖沿海、向内陆(孙成)延伸、又向海上辐射的网。这张网的功能不言而喻:搜集北疆情报,传递消息,甚至为海上势力提供补给和内应。

“另外,”内勤人员继续道,“根据对‘福瑞昌’商号及其关联人员的持续监控,发现其近期与海上(通过多条隐秘渠道)的联络频率,较平日增加逾五成。传递内容虽无法截获全部,但从零星破译及物资调动看,涉及北疆水师动态、部分沿海布防情况(可能为过时或虚假信息),以及催促海上‘朋友’尽快行动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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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丝毫情绪:“也就是说,二皇子不仅通过孙成窥探我虚实,更利用其回程接触点,激活或加强了沿海的这张情报与内应网络。如今,这张网正将加工过的、诱使海盗来犯的情报传递出去,并可能在海盗行动时,提供便利甚至直接协助。”

“首领明鉴。”内勤人员躬身,“目前掌握的九人,应只是这张网的一部分,且多为底层执行者或中间环节。其上线,很可能藏在登州水师或福瑞昌更深处。是否立即实施抓捕,撬开他们的嘴,顺藤摸瓜?”

莫七缓缓摇头:“不急。王爷与军师早有明示,此时打草惊蛇,反会令真正的大鱼警觉,或使海盗生疑。这些人,既是对方的耳目与触手,未尝不可成为我们的传声筒。”

他走到案前,取过纸笔,飞快写下几行字,封入密信铜管。“即刻呈报王爷与赵军师:沿海内应网络已初步锁定,涉及九名基层人员,其背后与登州福瑞昌及二皇子势力关联紧密。该网络正活跃传递诱使海盗来犯之情报。建议:一、对已锁定目标,实施严密反向监控,掌握其一切联络对象与方式;二、评估风险,对可能直接危害镇海城防御之关键节点(如负责海盗接应补给者),可采取隐蔽控制措施,但暂不公开抓捕;三、择机通过可控之内应节点,向对方传递我们希望其知道之‘情报’,配合陈都督海上诱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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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睿城,王府书房。

刘睿与赵千钧一同阅毕莫七的密报。

赵千钧轻叩桌面,沉吟道:“王爷,夜枭效率甚高。二皇子此计,可谓一石二鸟。既借孙成窥我内情,又顺手布下这些暗桩。若非我们早有防备,监控严密,战时这些蛀虫突然发难,倒真可能造成麻烦。”

刘睿冷笑一声:“他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这网刚张开,就被我们瞧了个通透。军师,依你之见,如何利用这些‘暗桩’?”

赵千钧捋须,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老臣以为,莫七所提三点皆妥。眼下当务之急,是配合沧澜的海上歼敌计划。我们可筛选一至两名看似重要、实则易于控制、且其传递渠道已被我部分掌握的内应,例如那个莱州的茶庄管事,或者登州水师的老吏。”

他走到北疆海图前,指点道:“通过他们,向登州方向,乃至可能监听的海上传递‘情报’。内容需精心设计:既要与孙成可能带回的‘北疆虚弱’印象相符,以取信对方;又要包含我希望海盗采取的、有利于我预设战场发挥的‘行动信息’。例如,可透露‘镇海城因新舰抢修,主力战船‘镇海’、‘凌波’号近日需回港坞维护,外海巡防将由老旧哨船与少量新兵负责’,或‘龙吟湾东北侧某处滩涂因潮汐变化,临时开辟了一条小补给通道,守备相对松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刘睿眼中露出赞赏:“妙!让海盗觉得有机可乘,且‘机会’恰恰出现在我们希望他们出现的方向和时机。如此一来,其主力被诱入‘乱石礁’海域的可能性便大增。至于那些可能直接危害较大的内应,比如负责接应补给的渔村里正,夜枭可先行秘密控制,替换成我们的人,既能掐断海盗的补给线,又能反向输送些‘干净’的物资,进一步麻痹敌人。”

“王爷思虑周全。”赵千钧点头,“此外,对福瑞昌商号及其在登州水师的内线,继续保持高压监控,收集证据。待此间海战事了,或可借此为由,在朝堂上对二皇子发难,至少剪除其在登莱的羽翼。”

“便依军师之策。”刘睿拍板,“传令莫七:一、对已锁定九人,加强监控,掌握其联络网。评估后,选定莱州吴有财及登州水师老吏周福为‘传声’目标,由夜枭设计情报内容,择机通过其渠道‘泄露’。二、对可能直接参与接应的黄县、沙门岛两处渔村头目,实施秘密控制,人员替换,确保其‘配合’海盗时,一切尽在我掌握。三、对福瑞昌及登州水师相关高层目标,深入侦查,收集铁证,暂不动手。”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告诉莫七,一切行动务求隐秘,不得打草惊蛇。我要让二皇子和他那些海上‘朋友’觉得,他们的耳目畅通无阻,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然后,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迎头给他们一记闷棍!”

命令迅速下达。夜枭这部隐秘的机器,开始以更高的精度运转。监控、分析、渗透、误导一场无声的情报战与反间谍战,在沿海的城镇、码头、商铺乃至官府衙门的阴影里,悄然展开。

莱州茶庄的吴管事,在几天后一次“偶然”的酒后失言中,向一个他认为可靠的“道上朋友”抱怨北疆商税严苛,并“不小心”提及听说镇海城最近船厂忙得焦头烂额,连主力战船都抽回来抢修了,海上的巡逻都松了不少。登州水师的老吏周福,则在一次“无意”间,让前来“打点”的福瑞昌伙计,“瞥见”了一份过期的、标注着龙吟湾东北侧某处“潮汐水道临时变化”的旧海图抄件

信息如同被精心引导的溪流,沿着敌人自以为隐秘的渠道,潺潺流向大海深处,汇聚成一股诱导着鲨鱼游向礁石险滩的暗流。

暗桩已然现形,而猎人,正巧妙地将这些桩子,变成了引诱猎物步入陷阱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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