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庸带着耶律楚一行缓缓接近镇北军营门,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初入军营时的情形。
那些老兵油子探究、轻视乃至挑衅的目光,仿佛就在昨日。
这才过了多久?
他从不奢望凭几次行事就能让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真心敬服。
“或许……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了?”
不过,当他的目光扫过营门外肃立的守卫,看到他们眼中不再仅仅是冷漠与审视,而是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好奇、探究,甚至隐隐有些……敬畏?
林庸对此不置可否,也无意去澄清或解释。
有时候,误解反而比真相更有力量。
此刻,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踏入军营,面对那些自发让开道路、目光复杂的士兵,林庸只是面色平淡地说了声让开,脚步未停。他径直走向主帐,同时对紧随身侧的刘贵吩咐道:
“贵叔,去把之前关押的那个络腮胡大汉提来,押到我帐中。我要亲自审他。”
周围士兵闻言,神色更加肃然。
这位世子,似乎与刚来时那个略显被动、甚至需要花映月庇护的形象,已有了微妙的不同。
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那位态度恭谨、一口一个姑父的狄戎王子耶律楚。
“姑父,您要审那挑事之人?”耶律楚凑近低声问道,眼中闪过精光,“是否需要小侄……帮您劝劝他?狄戎那边,有些法子或许比军中的刑讯更管用。”
林庸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道:“先听听他自己怎么说。”
那络腮胡大汉虽被关押,但在军中经营多年,根基不浅,狱中日子并不算难熬。
他自恃身份,更仗着背后有太子撑腰,气焰并未完全消减。
被关押期间,他非但不安分,反而通过旧部不断散播谣言,称镇北王世子林庸如何昏聩无能、行事荒唐,唯有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才是真正能统领北境、重振军威的不二人选。
当他被押至林庸帐中时,面上仍带着几分桀骜。
可目光一转,看到林庸身侧竟站着那位狄戎王子耶律楚,而且耶律楚的姿态明显以林庸为尊时,他瞳孔猛然一缩,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世子怎会与狄戎王子如此亲近?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也打乱了他原本的准备。
林庸端坐主位,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他并未立刻厉声喝问,只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怎么?看到狄戎王子在此,很意外?”林庸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不必惊讶。有些事,你知道的,或许还不如本世子知道的多。”
“现在,说说看吧。你的主子,太子燕凌云,究竟交给了你什么任务?在这镇北军中,你还有多少同党?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去指证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络腮胡大汉倒是嘴硬,任凭如何讯问,只是梗着脖子,一言不发,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嘲弄,仿佛笃定林庸不敢对他动用酷刑或下杀手。
耶律楚见状,气得牙根发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姑父!跟这种贱骨头有什么好说的!让侄儿来!保管打得他哭爹喊娘,什么都吐出来!”
林庸却抬手制止了他,神色依旧平静:“楚儿,稍安勿躁。今天姑父教你一招,有时候,暴力并非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他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就放在那络腮胡大汉面前,然后从容坐下。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林庸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语气平缓地仿佛在闲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奈何不了你,不敢杀你,是不是?”
络腮胡大汉嘴角抽动了一下,依旧沉默,眼神却更显倨傲。
林庸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道:“你错了。杀了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负担,更没有后患。”
“我只需向朝廷递上一份奏报,说你与狄戎巡逻队在边境发生小规模摩擦,不幸意外身亡。甚至,都不需要摩擦。”
他侧头看了一眼耶律楚,“有耶律王子在此作证,我们口径一致,说你在边境行为不端,蓄意挑衅友邦,引发冲突致死。你觉得,这份铁证,朝廷是会信,还是不信?”
络腮胡大汉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林庸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又或者,我还可以上报,说你暗中勾结狄戎,企图叛国投敌,被我发现后当场格杀。人证,”
他再次看向耶律楚,“物证,我都可以帮你准备齐全。你觉得,到了那时,你那位远在京城的太子主子,是会不惜代价替你洗刷污名,还是会……迫不及待地与你划清界限,甚至反咬一口,说你本就是狄戎细作?”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络腮胡大汉额角渐渐渗出冷汗,原先的倨傲与笃定,在林庸这轻描淡写却直指要害的假设中,开始寸寸瓦解。
林庸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看,你的命,你的名誉,甚至你身后家族的安危,现在都不握在太子手里,也不握在你自己手里。它们握在。”他指了指自己,“我手里。”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对话了吗?”
耶律楚在一旁听得目定口呆,心中对林庸的佩服简直如滔滔江水。
他原以为这位姑父只是靠着特殊本事讨了姑姑欢心,没想到在摆弄人心、攻心为上这方面,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手段!
耶律楚自幼在王庭权力旋涡中长大,虽习得权术,却更信奉“快、准、狠”的武力威胁与血腥镇压。
他深知人都怕死,以为只要刀架在脖子上,没有撬不开的嘴。
可往往最后弄得场面狼借,效果却未必尽如人意,甚至可能逼得对方鱼死网破。
这始终是他行事中的一个短板。
此刻目睹林庸不费一刀一枪,仅凭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便让那硬汉的心理防线出现裂痕,耶律楚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言语的刀子,竟比真刀真枪更加锋利,更能直抵人心最脆弱之处!
林庸并未在意耶律楚崇拜的目光,他依旧看着那神色开始动摇的络腮胡,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
“你看,耶律王子就在这里。你背后的人是谁,是太子燕凌云,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太子与耶律王子之间的合作,你、我也已经知晓。”
他刻意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分量沉入对方心中。
“你觉得,是耶律王子的命金贵,还是你的命金贵?”
络腮胡大汉的眼神剧烈闪铄,嘴唇开始发白。
林庸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你好好想一想。就算你铁了心保太子,可事到如今,大燕这边,你觉得你还待得下去吗?就算我放了你,太子为了灭口,会容你活着回到京城吗?”
“但是,如果你愿意合作,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那么,大燕容不下你,狄戎呢?”
“有耶律王子在此,为你安排一条后路,在草原上隐姓埋名,安稳度过馀生,难道不比回去面对太子的灭口刀,或者死在我这意外奏报之下,要好得多吗?”
终于,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与林庸描绘出的、看似是唯一出路的生还幻影面前,那络腮胡大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面色灰败,汗如雨下,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