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疾驰,卷起塞外干燥的尘土。
起初,那几名自愿跟随的士兵还怀着一线希望,以为世子真有门路能从附近城镇搞到药材。
可随着前行方向越来越明确地偏离通往大燕境内城镇的官道,反而朝着草原深处、狄戎势力范围延伸,几人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王哥,这方向……不对劲啊。”
一个年轻士兵勒了勒缰绳,凑到领头的老兵身边,压低声音,“世子不是说去搞药材吗?这怎么越走越象……往狄戎地界去了?”
“我也觉得邪门。狄戎人恨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剥,怎么可能卖药给咱?况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鲜明的镇北军制式铠甲,“咱们这身打扮,闯到狄戎营地跟前,跟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世子真的投敌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老兵自己掐灭。
若真投敌,何须回营?
又怎会被那狄戎王子亲自躬敬送回,还当众喊“姑父”?
可若说世子能在狄戎搞到药材,又实在匪夷所思。
狄戎与大燕敌对多年,药品这类战略物资管控极严,就算世子真成了什么“姑父”,对方又岂会轻易资敌?
“王哥,咋办?”年轻士兵声音发紧。
老兵望着林庸毫无迟疑的背影,啐了一口:“还能咋办?跟都跟到这儿了!”
“营里的兄弟等药救命,回去也是个死!赌一把!那狄戎王子既然肯叫姑父,多少有点香火情。世子但凡有点良心,总得护着咱们点吧?”
“待会儿见势不对,咱们瞅准空子,掉头就跑!狄戎人也不至于为了咱们几个小卒子,大张旗鼓越境追杀!”
几人抱着必死又侥幸的复杂心情,硬着头皮紧跟在林庸马后。
林庸对身后几人的心中的小九九完全不知。
然而,上次有耶律燕红和耶律楚亲自带着。
此番他独自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镇北军士兵前来,意义截然不同。
尚未接近狄戎军营辕门,警戒的号角便已凄厉响起!
远处烟尘滚动,一队队狄戎骑兵迅速集结,如临大敌,弓箭上弦,刀枪出鞘目光锁定着这区区数骑。
“世子!”身后的士兵声音发颤,“咱们这不是……是来送人头啊!还是撤吧,至于药的事情等花将军吧。”
营外骤然响起的集结号角,惊动了主帐中的耶律燕红与耶律楚。
“警角?有敌情?”耶律楚神色一凝,迅速起身。
他心中飞速盘算:与镇北军战事方歇,和议初定,大燕皇帝也应知汛期在即,此时重启战端对双方皆无益处。
难不成是边境流寇,或是……黑水遗族生事?
耶律燕红已披上战甲,动作干脆利落:“出去看看便知。”
二人率亲卫疾步来到营门。
眼前景象却让他们一怔。
并非预想中的大军压境,只见林庸带着寥寥几名镇北军士兵,被己方骑兵层层围住,却并无突围之意,反倒气定神闲地等在原处。
耶律燕红目光扫过,率先开口,语气冷然:“林世子,我那侄儿不是已将你礼送回营了么?去而复返,所为何事?莫非真将我狄戎军营,当作自家后院,想来便来?”
林庸心中微动。
他本有意借昨夜之事稍作周旋,却见耶律燕红神色疏离,公事公办的态度泾渭分明。
这女子果然如耶律楚说的那般,私事既毕,便即刻划清界限,不留半分馀地。
耶律燕红眉宇间已凝起寒霜,正欲挥手命人将林庸一行强行驱逐。
她的军营,岂容外人,尤其是大燕的世子,这般随意出入?
即便有过昨夜那荒唐事,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事毕即了,绝不掺杂公私情分。
然而耶律楚却急了。
他好不容易与林庸搭上合作之线,尤其在争取姑姑支持这件事上。
林庸是他眼下唯一的突破口。他岂能放任姑姑将人赶走?
眼看耶律燕红的手即将抬起,耶律楚猛地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冲到林庸马前,刻意提高音量,亲热地喊道:“姑父!您怎么又回来了?”
这一声“姑父”,在寂静的军阵前格外清淅响亮。
周围所有狄戎士兵,全都愣住了,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耶律楚、林庸和耶律燕红之间来回扫视。
王子叫这大燕世子“姑父”?
再看看自家那位向来对男子不假辞色的女将军……
林庸自然知道如何配合耶律楚,也下马拉住他的手,说道:“好侄儿,方才离开不久,甚是想念。我过来是打算有事找你商谈。”
他随即转向耶律燕红,语气却瞬间转为冷淡疏离,“燕红将军,还请行个方便。”
耶律燕红才不管这些,这是她女将军的傲气:“你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第戎王子众多,她谁也不相帮,对自己更是十分冷漠。
耶律楚见状,赶忙跑到耶律燕红面前,压低声音急道:“姑姑,使不得啊,姑父说不定真的有要事呢。”
耶律燕红冷冷瞥他一眼:“再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军法从事!”
耶律楚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姑姑息怒!侄儿怎敢胡来?”
“侄儿是为您着想啊!您这些年,不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人选,万一这次……没成呢?是不是还得留着他,以备……不时之需?您现在把他赶走,若真需要时,再去镇北军营请人,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跟着林庸前来的几名镇北军士兵,此刻心已凉了半截,满心都是追悔莫及。
刚才狄戎骑兵冲出来时,就该不管不顾调头逃命的!
竟然还傻乎乎地把希望押在这位行事诡异的世子身上,真是鬼迷心窍了!
人心隔肚皮,叫一声“姑父”能顶什么用?
若能换得活命,让他们叫祖宗都行!可惜,现在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也晚了。
耶律燕红听罢耶律楚那番备不时之需的劝说,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
她今晨醒来,仔细体察,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孕育新生命的特殊征兆。
难道……真如楚儿所说,此事并非一蹴而就,需得多试几次方能稳妥?
她虽在战场上英明果决,但对于男女生育之事却所知甚浅,甚至以为一旦成事,身体便会立刻有所感应。
想到此处,她脸上竟难得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微微颔首,低声道:“你所言……倒也有理。怪不得我觉得今日腹中并无异样。”
耶律楚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捏了一把冷汗。
他这位姑姑武略超群,偏在这生儿育女的事上单纯得近乎天真,竟连十月怀胎的基本常识都含糊不清,还以为能立竿见影。
不过也好,正是这份无知,才让他有了转寰的馀地。
他连忙趁热打铁,转身对林庸道:“姑父,您方才说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