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庸在府中等侯,本以为父亲林坚入宫力谏,或能挽回局面,至少争得转圜馀地。
然而,当林坚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府门前时,那凝重如铁的脸色已说明了一切。
“圣意已决。”林坚踏入厅中,“陛下说……北境治水,非你不可。”
林庸心下一沉,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不过,”林坚话锋一转,“为父也为你,也为林家,争来了一样东西。”
他看向林庸,一字一句道,“我向陛下言明,若要你赴此九死一生之任,须在你动身之前,与长乐公主完婚。否则,我镇北王府,宁可抗旨。”
林庸并不意外自己的父亲这么做,毕竟朝堂中杀人都没有事。
“北境黑水段,不仅水患滔天,更深埋着无数见不得光的旧事骸骨。让你去,是皇室对林家的利用,也是将你置于死地。若连一个名分保障都不给,我林家何必再做这任人宰割的忠臣?”
“陛下……答应了?”
“他不得不答应。”
“太子与狄戎勾结的把柄,你我都已知晓。北境若真乱起来,需我镇北军拼命,也需你与公主这层姻亲关系来稳固后方人心,这是一场交易,庸儿。”
林庸默然。
父亲这是将镇北王府的未来,与他个人的生死,都绑在了这场仓促的婚事上。
娶公主,既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道更牢固的枷锁。
“婚事会尽快操办。”
林庸对北上治水本身并无惧意,他甚至觉得,以自己掌握的底牌和手段,莫说自保,便是趁机翻盘、问鼎那个位置也未尝不可。
他只是……志不在此。
他索性问了出来:“父亲,我有一事不解,以我林家如今的势力与您的威望,若真想取而代之,并非没有可能,您为何从未动过此念?甚至……连想都不想?”
林坚闻言,沉默良久,目光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过去。
“因为当年,我还只是个因家族获罪、流放边陲等死的囚徒之子。”
“是当时的皇子,如今的陛下,冒险将我救出,带入军中,给我机会挣下今日的一切。”
“救命之恩,知遇之情,我林坚此生不敢或忘。所以,无论他在朝堂上如何猜忌、打压,甚至默许太子对我林家下手,只要他没有明旨赐死,我便不会举起反旗。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对当年那个少年的承诺。”
他看向林庸,眼神复杂:“他表面待我亲厚,背地里的制衡算计,我岂会不知?但恩是恩,怨是怨,不能混为一谈。”
话锋一转,林坚神色凝重起来:“至于那黑水河段……那里盘踞的,是当年黑甲卫清洗时,一部分被我暗中放走、另一部分自行叛逃的残部。”
“他们侥幸存活,潜伏于复杂水网与深山之中,对下令清洗的陛下,以及对……我这个当年统领他们、最终却未能护住所有人的旧主,都恨之入骨,你此去,凶险异常。”
“陛下之所以同意将长乐公主嫁给你,固然有迫于我压力的成分,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他认为你无能,即便成了驸马,也对皇室正统构不成威胁。”
“牺牲一个公主,换取北境暂时安宁,并借刀杀人除掉你这潜在隐患,在他眼中,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林庸听罢,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轻轻笑了。
“父亲,您的忠义,是您的选择。我的路,我自己来走。这趟浑水,我不仅要蹚,还要把水底的沉渣,全都翻上来,晒在太阳底下。”
“至于长乐公主……”
“她不是筹码,也不会是牺牲品,这门婚事,或许会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长乐公主曾豁出性命救下林庸,始终铭记于心。
即便他自己无意帝位,但扶持长乐登上那至高之位,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圣旨来得很快,几乎带着某种仓促的意味。
长乐公主赐婚的事情早在出征以前就下来,但是旨意和做还是两码事。
本因各种原因拖延已久,此次却雷厉风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环节虽依礼而行,却压缩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最终一场远超规制的盛大婚礼在京城举行,令朝野上下无不惊愕。
大婚前夜,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长乐公主。
烛光下,皇帝拉着女儿的手,素来威严的面容难得流露出一丝复杂情绪:“长乐,委屈你了。”
他叹了口气:“当初为你与林庸定下婚约,确有借姻亲稳住镇北王府,并让他安心北赴出征。”
“只是没料到,中间出了岔子。”
“现在林坚竟以此事为要挟,逼朕提前完婚……”
“不过无妨,林庸此去黑水河段,九死一生,待他死在那边,你便是镇北王府名正言顺的未亡人,看在你的情分上,林坚即便心怀怨恨,为保你安稳,也必得继续为朕镇守北境,不敢有二心。”
皇帝看着女儿低垂的头,放缓了声音:“你也莫要灰心。父皇知你素有抱负,此次治河虽是幌子,但父皇允你,待此事了结,你若真想入朝议政、一展所长,便可从六部开始历练。”
“朕会为你铺路,届时,无人敢因你是女子而置喙半句。”
他拍了拍长乐的手背:“这江山,终究是燕家的,你且耐心些,父皇……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