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和沉一凝一人抱着一个西瓜,往宿舍楼走。
沉一凝腿软地几乎走不动道,脚踩在棉花上,还没到宿舍楼,她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起不来了。
“你是不是中暑咧?”张勇担心,蹲在沉一凝面前,仔细查看她的征状,看着也不象中暑。
“哪里不得劲,额带你去医务室瞧瞧。”
沉一凝放下西瓜,屈起膝盖,伸开双臂抱住,身体在三伏天里冷得发颤。
走钢丝的人不害怕,害怕的人,是看走钢丝的家属。
“张勇,我我难受。”
张勇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急忙放下西瓜,“额背你去找医生。”
“不是,我没有生病。”沉一凝用力眨了眨眼,憋回涩意,“你跟我说说,季队长是怎么当上队长的,他不会一来就是队长吧?”
张勇抓了抓头,不知道她问这些干什么。
沉一凝看出来了,找借口说:“我之前不是用他的车练车,他不让吗,我想去找我爸告状,我觉得他那队长职位是靠他爸,季司令混来的。”
“那你可就冤枉他咧。”
张勇席地而坐,为季中临正名:“他来的时候,试飞队有队长,姓王。王队长亲自指导他们试飞,经常表扬季队胆大心细,是试飞的好苗子。”
“不到一年,季队就当上副队长,开心滴很,休探亲假,额看他还在申请表上写要去首都浪一圈。”
沉一凝骤然抬眼,“去首都?”
“恩,不过在他休假前几天,王队长牺牲咧。”张勇垂下头,大滴眼泪砸进土里。
良久,谁也没出声。
张勇擦干泪,抹了把鼻子,“季队木有心情去首都浪咧,他和丁副队一起回老家,再回来,他们一个成队长,一个成副队长。”
“这俩人要求特别严,不准队员出一点点差错。凡是最危险的测试,都是他们两人去飞。”
“就丁副队长的婆娘,因为这事,么少和丁副队长干仗,四邻都听见咧,她说丁队要是敢让她当寡妇,她就去把丁家祖坟刨咧。”
沉一凝抱起西瓜就走。
张勇:“”
这女人,到底咋么回事,一会儿走不动,一会儿走得比谁都快!
季中临也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天不亮,他就起来了,套飞行服准备出任务,头还没从衣服里钻出来,一阵砸门声。
“哐哐哐。”
真是不把公家门当自己门!
他一边系扣子一边去开门,懒散散道:“谁啊?”
打开门,沉一凝定定地站在外面,清澈如洗的大眼睛牢牢把他盯住。
“你怎么来了?”季中临诧异,“找我有事?”
她不请自入,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抖动。
季中临轻轻关上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
沉一凝努力平静自己,眨眨眼,唇角微翘,能勉强露出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才转过身面对他,“我马上要走了,过来跟你道个别。”
窗外,黎明前夜色最浓,浓成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眼睛盯着她,那一张被上天格外厚爱的脸,眉眼无处不精致,瞳眸里闪铄晶莹剔透的水光,线条也是柔美的,组合在一起,婉转温柔。
她很爱吃糖、吃巧克力、吃奶味的东西,每次亲吻,她嘴里味道甜丝丝的叫人欲罢不能。
她半夜睡觉有时惊醒,会钻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说害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悄悄地,她变成生命里不一样的存在。
心突然重重一跳,像刹不住脚步猛然冲到悬崖边的纵深一跃,季中临暗哑着嗓音问:“什么时候走,如果有时间,我送你去车站。”
两双漂亮的眼睛对视。
时间应该很短,却显得格外漫长,缓慢到定格在这一瞬间,把对方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的往生石上。
沉一凝长睫动了动,唇角也动了动,柔声开口:“中临,此次一别,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天欲破晓天未晓,黎明将至前的半明半暗,窗外的鸟儿还未醒。
“你问。”季中临轻声说。
“那你要如实回答,不能撒谎。我不想在临走之前,听你说骗我的话。”
季中临极其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象是下定决心,抿着唇郑重点了下头。
沉一凝问:“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有没有想过去找我?”
有没有想过?
想过!
当然想过,怎么没想过,白天想,晚上想,一有时间就琢磨这事儿。
可是,季中临声音低沉:“我不能去找你。”
“为什么?”她禁不住要流泪,硬忍住哽咽抽泣。
他坦承:“试飞任务有一定危险,一个命不好,运气差点,非死即残。本来我想等试飞结束后,再去找你。”
其实来西北的第一年,休假就想去首都,尤豫了,彷徨了,心想,让她快快乐乐上大学,总好过提心吊胆过日子。
他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你提前来了,结果我们还是动不动就吵架。”
有些话没办法直说,死皮赖脸把她留下来,万一出事,祸害了她。让她走,挠心抓肺的受不了。
“这就是我的命吧。你离开我是对的。”落寞与哀伤同至,英雄悲情。
沉一凝微微拗着下巴,眼框发胀地看着他,“你信命运,我也信,我不怕当寡妇。”
季中临喉头一滚,脸色遽变。
一缕光从窗子打进来,黎明破晓。
她摘掉脖子上从小戴到大的玉环,踮脚挂在他身上,“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