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依旧,日子照常。
一大早,食堂贴出通知:上午十点西瓜到货,凭票领瓜。
沉一凝扫一眼告示,直接走了,她没票,领不到瓜。
出食堂直奔文档馆。
馆里配备三名工作人员,一名馆长,一名副馆长,一名干事。馆长高司令兼任,平常不在。
副馆长李政委兼任,平常不在。
所以这是一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地方,干事统领一切。
这名干事五十多岁,叫齐遇。
沉一凝照常坐到齐遇对面的办公桌,放下背包,取出本子和笔,桌上摆着昨天她没看完的一摞文档,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
“齐大爷,早!谢谢您的茶,提神醒脑。”
齐遇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你那剧本写的怎么样了?”
“还早着呢。”沉一凝打开一份资料,“我知道的东西越多,想写的越多,就越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原来我脑子只有几个角色,现在多得编成一个连。”
齐遇开怀笑了几声,他以前是给领导写稿子的秘书,年纪大了,写不动了,在文档馆领份闲差。
老干事军衔不低,跟季中临平级,上校。
齐遇说:“把你那剧本拿给我瞅两眼。”
沉一凝双手呈上,“写得不多,零零散散构思二十几个场景。”
齐遇戴上眼镜,一页一页看得仔细,偶尔拿铅笔圈一圈,勾一勾。
沉一凝抓紧时间看资料,再有十来天就走了,以后想看没机会。
一时之间,文档室里,只有一老一少翻书声。
“小梁,你是个灵灵娃儿。”
齐遇感叹,“灵醒地很,这些场景很符合试飞员日常生活。”
他只听高司令说沉一凝是梁铭章闺女,第一次见面就称呼她小梁,沉一凝直接默认。
沉一凝说:“我爸也看了,说我挺能整活,竟挑厉害本事往角色上堆。”
“遣词造句还是非常不错的,就有一个问题。”齐遇说,“我年轻那会儿给领导写稿子,政委就批评我,说你给副团长写的啥玩意儿,他一个大老粗,你让他念什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他说他不瞎。”
沉一凝笑的肚子疼,也很快领悟到齐遇的意思,“齐大爷,您是不是想说,角色是什么样的人,就该说什么样的话。”
“聪明!”
齐遇补充:“一出好剧,人物千姿百态。并且人无完人,主角如果没有缺点,就不落地了。”
沉一凝深受启发,她在写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人说话别扭,比如女主角母亲,一个家庭妇女似乎不会冷不丁冒出一句名人名言。
她决定给剧中主要人物写小传,剖析性格和心理,这样才能什么人说什么话。
“对了,齐大爷,我看资料的时候,发现试飞员编号在几个连续数字之后,就会漏掉一个,再连续十来个之后,又缺少一个,是有什么讲究吗?”
齐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苍声道:“牺牲了。”
“当啷”,泡着茉莉花茶的茶缸陡然掉落,茶水流了一地。
沉一凝白着一张脸,赶紧弯腰捡起茶缸,跑去墙角拿来拖布慌慌张张收拾屋地。
她一直知道试飞员工作危险,万万没想到牺牲的概率这么大。
收拾完水渍,坐回桌前,心神慌乱地握不住笔。
偏偏齐遇还在向她普及知识:“试飞员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其危险性远非普通飞行可比。他们的工作可不是重复安全操作,而是在探索飞行的未知边界。”
“每一款新研或改装的飞机,都有一个理论上的性能极限,叫“飞行包线”,试飞员的任务就是驾驶飞机去触碰和验证这些极限。”
“五十年代,我在这里工作,那时候航空技术不成熟,几乎每周都有一名试飞员牺牲,我们追悼会就没停过。”
“试飞员家属……”
沉一凝打断他,“齐大爷,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背起包就走,连剧本都不要了。
齐遇纳闷,这孩子有啥急事?
没什么急事,也不知道去哪,就是心情很差,差到想找个地方,痛快哭一场。
她绕着试飞办公室那排平房走了两圈,想找个熟人问问季中临在不在里面,但是除了门口站岗的军人,没有其他人出来进去。
就算把季中临叫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总不能说,感谢老天爷,你竟然没死。
按季中临那脑子,可能会以为她盼着他死。
沉一凝又回档案室,路过食堂,门口排长队伍领西瓜,大部分是女人老人,还有半大小孩排在队伍里。
张勇也在排队领西瓜,看见沉一凝,招招手叫她过来。
沉一凝走过去,问:“什么事?”
“额替季队长和丁副队长领瓜,季队能领一个瓜,他说送给梁总师吃,要不姐你给梁总师带回去?”
他还挺能巴结总师!
沉一凝说:“他怎么自己不来领瓜?”
“他这几天忙地很,见天在仿真机上练手感。”
“练什么手感?”沉一凝没来由地紧张。
张勇说:“叫什么弹射测试,好象是要在这个高速、低空、倒飞的极端状态下测试弹射座椅。丁副队长说,季队要在鬼门关走一遭。”
“姐,你咋么咧,脸色不对劲。”
沉一凝捂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抖着唇瓣,“什么,什么时候飞?”
“明天一早。”
沉一凝不安道:“他经常飞这么危险的测试吗?”
“不经常,偶尔飞一次。”
沉一凝稍稍放下心来。
“他都是飞最危险的。”
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