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深秋,是被果香和锣鼓声焐热的。漫山遍野的桃树虽已落了大半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却还倔强地挂着晚熟的桃子,红得像一串串小灯笼,风一吹,果子晃悠着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轻响,甜香混着新酿的米酒香,裹着秋风飘得满山谷都是。铁轨被秋阳晒得暖烘烘的,烫得不灼人,反而透着股舒服的温度,每天进出的火车比往日多了数倍,闷罐货车拉着罐头桃子酱,绿皮客车载着四面八方的客商和游客,都是冲着西部营地首届桃子文化节来的,汽笛声和欢笑声搅在一起,把山谷的宁静都搅碎了。
澜泽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却半点不见疲态,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揣着搪瓷缸子往村口跑,瞅瞅充气拱门搭好了没,红底金字的横幅挂正了没,嘴里还念叨着“可不能出岔子”。自打研学团走后,营地的名气又火了一把,联盟电视台特意派了摄制组来拍专题片,把老桃树的故事和桃林的美景播得满联盟都是,这下可好,不光省内外的客商挤破头来订货,连带着周边城镇的游客都蜂拥而至,说啥都要看看这个“荒原上的桃花源”。陈阳更是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前阵子领着壮劳力把知青林的观景台扩建了一倍,又在桃林里搭了十几座竹棚,棚子下摆着桃子酱、桃花糕、桃干,还组织了村里的年轻人,排了个“种桃舞”,说是要在文化节开幕式上表演,把三十年前开荒种树的艰辛演出来,让大伙儿都记住这片土地的来历。
文化节的前三天,营地就已经热闹得像过年。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了三口大锅,锅里炖着土鸡、排骨,还有自家腌的腊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飘出二里地,引得路过的人直咽口水;李娟领着几个妇女,在竹棚里忙着包装桃子酱礼盒,礼盒上印着漫山桃林的风景,看着就喜庆,她手里的剪刀飞快,嘴里还哼着小曲;小石头也没闲着,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领着一群半大孩子,在路边插彩旗,红的黄的绿的,把弯弯曲曲的小路打扮得像条彩虹,他跑前跑后,小脸蛋涨得通红,嘴里还喊着“这边高一点”“那边歪了”。
澜泽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头比喝了蜜还甜,却也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期待——老郑临走时拍着胸脯说过,文化节的时候一定会来,还会带个大惊喜。这些天,他每天都要去村口望两趟,踮着脚尖瞅着铁轨的尽头,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文化节的前一天晚上,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变了脸。后半夜,狂风卷着落叶,呼啸着掠过山谷,像是一头咆哮的野兽,吹得桃树枝桠乱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搭好的竹棚被掀翻了三座,棚顶的茅草飞得满天都是,村口的充气拱门也被吹得歪歪扭扭,眼看就要散架,路边的彩旗更是刮得七零八落,有的缠在桃树枝上,有的被吹到了山沟里。澜泽是被风声惊醒的,他一骨碌爬起来,披着衣服就往外冲,苏玥在后面喊着“戴帽子”,他都没听见。
村口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沉,乡亲们已经赶来了,一个个顶着狂风,忙着抢救竹棚和拱门。澜泽也加入了队伍,他和老周头一起扶着拱门的支架,任凭风吹得他的头发乱飞,眼睛都睁不开。狂风刮了整整半宿,大伙儿也忙活了半宿,终于把掀翻的竹棚重新支起来,拱门勉强扶正,可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样子,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
更让人揪心的是,知青林里的那棵老桃树,因为刚恢复不久,根基还不稳,经不住大风折腾,一根碗口粗的枝桠被生生吹断了,掉在地上,枝头上还带着几片刚冒出来的新芽,嫩绿的芽儿沾着泥土,看着格外让人心疼。澜泽看着断枝,心疼得直掉眼泪,他蹲在树底下,颤抖着手摸着断口,那粗糙的树皮像是他的老伙计,此刻却伤了筋骨,他半天说不出话,喉咙里堵得慌。
老周头叹了口气,蹲在他身边,递过来一根旱烟:“老澜,别难受了。这风太邪乎,咱尽力了。明天文化节,能办就办,办不好也没啥,大伙儿都理解。”
陈阳也红着眼眶走过来,手里拿着绳子和竹竿:“澜泽爷爷,我这就去组织人,把断枝清理了,再用竹竿把老桃树的枝桠撑起来加固。明天就算刮大风,咱的文化节也得办下去!”
澜泽抹了把眼泪,站起身,看着漫天的乌云,咬了咬牙,声音沙哑却坚定:“办!必须办!咱西部营地的人,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年山洪暴发都没冲垮咱的桃林,这点小风,算个啥!”
当天晚上,乡亲们都没睡好。澜泽更是一宿没合眼,他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的狂风,心里头七上八下,一会儿担心竹棚再被吹翻,一会儿担心老桃树挺不过去,一会儿又想起老郑说的惊喜,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苏玥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老头子,别担心。明儿个天一亮,风准停。老天爷会眷顾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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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风果然小了,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缕金光刺破云层,洒在桃林上,给光秃秃的枝桠镀上了一层金色。澜泽顾不上吃饭,揣着搪瓷缸子就往知青林跑,远远看见老桃树还立在那里,他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走近了才发现,老桃树的断枝处,竟然渗出了一点嫩绿的汁液,像是在顽强地诉说着生机。他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连忙喊来林帆,两人一起给老桃树的断口涂了愈合剂,又用几根粗壮的竹竿,小心翼翼地把歪了的枝桠撑了起来,固定得稳稳当当。
文化节当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仿佛昨晚的狂风只是一场梦。
村口的拱门虽然还有点歪,却被彩绸缠得格外喜庆,风一吹,彩绸飘飘扬扬,看着比往日更有味道;竹棚都加固了,棚檐下挂着红灯笼,晃悠悠的,格外惹眼;桃林里的小路上,挤满了人,客商、游客、记者,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孩子们的欢笑声、大人们的交谈声、小贩的吆喝声,搅在一起,汇成了一首热闹的歌。
上午九点,文化节正式开幕。联盟农业部的领导来了,省里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来了,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游客,把主席台围得水泄不通。澜泽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新棉袄,系着红围巾,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头怦怦直跳,手心都攥出了汗。
王部长握着他的手,笑着说:“澜泽老先生,恭喜啊!西部营地的生态农业,真是全联盟的榜样!这次文化节,肯定能办得风风光光!”
澜泽咧着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声音都有点发颤:“谢谢领导!这都是大家伙儿一起干出来的!没有乡亲们,就没有今天的西部营地!”
开幕式上,村里的年轻人跳了“种桃舞”,他们穿着粗布衣裳,甩着袖子,踩着鼓点,把三十年前种树的场景演得活灵活现——顶着风沙扛树苗,饿着肚子浇井水,冒着大雨护桃林,看得台下的人热泪盈眶;李娟领着妇女们,端着一盘盘桃花糕、一碗碗桃子酱,让大家免费品尝,甜糯的糕、酸甜的酱,吃得人直咂嘴,连声说“好吃”;林帆则领着客商们,去桃林里考察,手里拿着测糖仪,给桃子测甜度,讲解生态种植技术,听得客商们连连点头,当场就签了好几份大订单,有的客商还说,要把西部营地的桃子酱卖到国外去。
小石头也忙得不亦乐乎,他戴着小红花,领着一群游客,去知青林看老桃树,绘声绘色地讲着老桃树的故事,讲着爷爷三十年种树的艰辛,讲着前阵子老桃树生病、大伙儿一起救治的经过,还指着断枝处的新芽说:“你们看,老桃树可坚强了!它还会长出新叶子,结出甜甜的桃子!”听得游客们啧啧赞叹,纷纷拿出手机拍照,还有人把老桃树的照片发到了联盟的社交平台上,没一会儿就火了。
澜泽站在观景台上,看着满山谷的人,看着一张张笑脸,看着红彤彤的桃子挂满枝头,心里头暖洋洋的,比喝了米酒还醉人。他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喊,那声音洪亮又熟悉,穿过喧闹的人声,直直钻进他的耳朵里:“老澜!老澜!我来啦!”
这声音,是老郑!是他盼了好多天的老郑!
澜泽猛地回头,只见老郑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穿着那件灰色的夹克,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娃娃——正是上次来的那个小孙女,小娃娃穿着粉色的棉袄,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正冲着他笑。老郑身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西装的人,看样子,来头不小。
“老郑!”澜泽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拔腿就往台下跑,跑得太急,差点被台阶绊倒,幸好陈阳扶了他一把。
老郑快步迎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眼里闪着泪光:“老澜,我来晚了!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祝你文化节圆满成功!”
“你可算来了!”澜泽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拍着老郑的肩膀,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老郑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人,声音洪亮,引得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老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联盟文旅部的张部长!这次我特意请他来的,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张部长连忙伸出手,紧紧握着澜泽的手,笑着说:“澜泽老先生,久仰大名!您的故事太感人了,西部营地的风景这么好,生态农业做得这么出色,完全有资格成为全联盟生态旅游示范基地!我们这次来,就是来宣布这个好消息的!”
这话一出,全场都沸腾了!乡亲们欢呼着,跳跃着,掌声和欢呼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有的老人激动得抹着眼泪,有的年轻人举起了拳头,喊着“西部营地!越来越好!”澜泽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他看着张部长,又看着老郑,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眼角的皱纹里都闪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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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老郑说的惊喜,就是这个!就是把西部营地列为全联盟生态旅游示范基地!
接下来的日子,文化节办得热火朝天,比过年还热闹。游客们在桃林里采摘桃子,挎着小篮子,踮着脚尖摘果子,笑得合不拢嘴;在加工厂里体验做桃子酱,围着大锅,学着熬酱、装罐,忙得不亦乐乎;在知青林里听老故事,围着澜泽和老郑,听他们讲三十年前的往事,听得津津有味;还有的游客,干脆在营地的民宿住了下来,吃着农家菜,看着桃林夜景,舍不得走。客商们忙着签订单,一箱箱印着“西部营地”字样的桃子酱被装上火车,运往天南地北,汽笛声一响,大伙儿就知道,又有一批希望,驶向了远方。
文化节的最后一天,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游客们渐渐散去,山谷里恢复了宁静。澜泽和老郑坐在知青林的老桃树下,身边摆着一坛米酒、一碟花生米,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聊着天。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落在老桃树的根部。老桃树的断枝处,已经冒出了小小的新芽,嫩绿嫩绿的,透着勃勃生机,风一吹,芽儿晃了晃,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老郑,谢谢你。”澜泽抿了一口米酒,感慨地说,眼里满是感激,“没有你,就没有西部营地的今天。我知道,这个生态旅游示范基地,是你跑了好多趟才申请下来的。”
老郑摆摆手,看着漫山遍野的桃树,眼里满是欣慰:“谢啥?这是你和乡亲们用三十年的血汗换来的。我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当年我离开这里,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现在看到这里这么好,我比谁都高兴。”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澜泽,眼里满是憧憬:“老澜,等我退休了,就来这里住。咱们一起种树,一起看桃花,一起过桃子文化节。我还想在桃林里搭个小木屋,每天早上起来,就能闻到桃子的香味。”
澜泽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光,笑着点头,眼眶又红了:“好啊!我等你。咱一起,守着这片桃林,守着这片土地。守一辈子。”
晚风一吹,桃叶沙沙响,带着甜香。远处的锣鼓声还在响着,是乡亲们在庆祝文化节圆满结束;游客们的欢笑声还在山谷里回荡,像是一首温柔的歌;火车的汽笛声悠扬地传来,驶向远方,驶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小石头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摘的桃子,桃子红得透亮,他递到两人面前,小脸蛋涨得通红:“爷爷,郑爷爷,吃桃子!可甜了!这是老桃树旁边那棵树结的,我特意留的!”
澜泽和老郑相视一笑,接过桃子,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甜到了心坎里,甜到了记忆里,甜到了岁月的深处。
西部营地的秋天,是甜甜的,是暖暖的,是充满希望的。
桃子文化节的锣鼓声,还在山谷里回荡;老桃树的新芽,还在迎着秋风生长;铁轨上的火车,还在来来往往,载着梦想,驶向远方。
这片土地的故事,还在继续。
有桃节的盛大热闹,有故人的惊喜重逢,有传承的温暖力量,还有,一代又一代人,永不褪色的坚守与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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