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桃花刚落了一茬,枝头冒出嫩生生的小桃崽,青莹莹的,像一颗颗嵌在绿绸子上的小玛瑙。村里的热闹劲儿却半点没减,游客们还在桃林里穿梭拍照,手里提着装满桃干、桃子酱的布袋子,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村口的柏油路上,却突然多了些扛着仪器、穿着蓝色工装的生面孔——北部铁路勘探队的人,踩着春风的尾巴,来了。
消息是陈阳提前三天捎来的电话,当时澜泽正蹲在菜畦里,给刚爬藤的黄瓜苗搭竹竿架子。苏玥挎着竹篮,在旁边摘刚冒头的嫩荠菜,听着屋里那台老旧的电话机“叮铃铃”响个不停,澜泽擦了擦手上的泥,慢悠悠地挪着步子进屋接。
“澜泽爷爷!告诉您个好消息!”陈阳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在那头手舞足蹈,“北部铁路的西线选址定下来了!站台就建在咱们桃林西边的那块空地上!后天我带勘探队过去,咱们一起敲定最后一段路线!”
澜泽手里的电话听筒差点没抓稳,他愣了愣,耳朵贴在听筒上,生怕自己听错了,苍老的声音里泛起了明显的颤音:“真的?铁路真要修到咱们家门口了?”
“那还有假!”陈阳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自豪,“跨海大桥通了车,铁路就是联盟的头等大事。咱们西部营地是西线的关键节点,以后啊,坐着火车,往北能到雪原看极光,往南能直接上跨海大桥去东部看大海,多方便!”
挂了电话,澜泽还站在屋里,半天没回过神。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洒进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泛着一层银光。苏玥端着一瓢井水走进来,见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放下水瓢打趣:“老头子,咋了?电话里说啥了,把你魂儿都勾走了?”
澜泽猛地转过身,眼里亮得吓人,像是突然被点燃的火把,他一把抓住苏玥的手,粗糙的掌心攥得紧紧的,声音都在发抖:“铁路!北部铁路的站台要建在咱们村!以后咱们也能坐上火车了!”
苏玥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冽的井水洒了一地,溅起细碎的水花。她却顾不上捡,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澜泽这辈子,见过的最像样的交通工具,就是三十年前联盟刚成立时,从废墟里扒出来的那辆破卡车。那卡车烧的是柴油,跑起来“哐哐当当”响,冒的黑烟能把人呛出眼泪。后来日子好过了,村里有了小轿车、大巴车,可铁路这东西,只在老一辈的故事里听过。听那些从东部逃难来的老人说,火车长长的,像一条钢铁巨龙,能拉着几百号人、几吨重的货,跑得比汽车还快,汽笛声一响,能传出去十几里地。那时候,澜泽只当是个传说,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看着铁路修到西部营地。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比上次澜泽上报纸头条的消息传得还快。不到半天,全村人都知道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飘着笑声,连鸡犬都跟着凑热闹,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孩子们更是兴奋得不行,聚在村口的空地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火车的样子。有的说火车是红色的,有的说火车是银色的,吵得不可开交。
小石头更是夸张,搬了个小板凳,一屁股坐在桃林西边的空地上,从早到晚地守着,手里还攥着个小风车。有人问他干啥呢,他就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等着看勘探队的叔叔们来,我要第一个知道火车什么时候来!”
第三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头刚泛起一点鱼肚白,澜泽就起了床。他特意翻出那件藏青色的新棉袄,是苗苗和陈阳年前送的,料子厚实,穿在身上板正又暖和。他还让苏玥给他找了双干净的千层底布鞋,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苏玥看着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笑:“老头子,不就是勘探队来吗?你咋比过年还紧张?”
澜泽理了理衣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铁路!一辈子就遇上一回的大事,能不紧张吗?”
吃过早饭,澜泽就拉着苏玥往桃林西边的空地走。远远地,就看见几辆印着“联盟铁路勘探队”字样的越野车停在那里,车旁围了一群穿蓝色工装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图纸、水准仪,正围着一张铺在地上的巨大图纸讨论着什么。陈阳站在最中间,手里拿着根铅笔,指指点点的,意气风发,跟在西部营地时那个毛头小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陈阳!”澜泽喊了一声,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陈阳听见声音,回头一看,脸上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他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快步跑了过来,老远就扬起手:“澜泽爷爷!苏玥奶奶!你们来啦!”
勘探队的人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都很客气,纷纷喊着“澜泽爷爷好”“苏玥奶奶好”。他们早就听陈阳说过澜泽的故事,知道这位老人是西部营地的开拓者,是把火山灰变成桃花源的英雄,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敬佩。
澜泽摆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巨大的图纸上。图纸上画着弯弯曲曲的黑色线条,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他看不懂,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像是揣着个小火炉。陈阳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拉着他走到图纸旁,蹲下身,指着上面的线条笑着解释:“澜泽爷爷,您看,这条加粗的线就是咱们西部营地的站台,宽十二米,能停两列火车。从这里往北,经过三个穿山隧道,就能到北部雪原;往南,和现有的柏油路连接,直接通到跨海大桥。以后啊,咱们西部营地就是交通枢纽了!”
澜泽顺着图纸上的线条看去,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列长长的火车,呼啸着穿过漫山遍野的桃花林,汽笛声清脆响亮,在山谷里久久回荡。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的“西部营地站台”几个字,眼里满是欣慰的泪光。
“好啊,好啊。”澜泽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感慨,“这下,咱们西部营地,真的四通八达了。”
正说着,村支书老周和老王也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村民,有扛着铁锹的,有提着水桶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老周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快步走到陈阳面前,笑着说:“陈阳队长,你们放心,铁路要修在咱们村,全村人都举双手支持!要人出人,要力出力,保证把铁路修得稳稳当当的!”
陈阳连忙握住老周的手,笑着说:“周支书,谢谢您的支持!不过勘探阶段不用麻烦大家,等正式动工了,肯定要麻烦乡亲们搭把手。”
“不麻烦!不麻烦!”老周连连摆手,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能为铁路出份力,是咱们全村人的荣耀!”
接下来的几天,勘探队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扛着沉重的仪器,在桃林西边的空地上测量地形,在村子周围的山坡上钻孔取样,每天早出晚归,晒得黑黝黝的,额头上的汗珠就没断过。澜泽每天都要去工地看看,有时候给他们送点解暑的绿豆汤,有时候给他们讲讲村里的地形——哪里的土硬,哪里的地下有水,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却觉得心里踏实。
小石头更是天天黏着勘探队的人,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们跑东跑西,嘴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陈阳哥哥,火车什么时候来啊?火车长什么样啊?能坐多少人啊?坐火车去北部要多久啊?”
陈阳被他缠得没办法,就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火车模型,是银色的,还有蓝色的车窗,递给小石头:“这个给你,等铁路修好了,你就能坐真的火车了。”
小石头捧着火车模型,宝贝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天天贴身带着,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生怕被别人碰坏了。
勘探队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一周后,西部营地段的铁路路线就彻底敲定了。动工的日子定在三天后,联盟总部还特意派了领导过来参加奠基仪式,说是要给西部营地这个“荒原模范村”撑撑场子。
消息传开,西部营地又一次沸腾了。村民们都自发地打扫卫生,把村口的路扫得干干净净,连路边的杂草都拔得一干二净。李娟的加工厂更是忙得团团转,她特意做了几百瓶精品桃子酱,装在印着桃花图案的玻璃瓶里,说要送给奠基仪式上的领导和工人,让他们尝尝西部营地的味道。
动工的那天,天朗气清,阳光暖融融的,风里带着桃花的余香。桃林西边的空地上,早早地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上面挂着红绸子,贴着金灿灿的大字——“北部铁路西部营地段奠基仪式”。联盟总部的领导来了,穿着笔挺的制服;联盟报社的记者也来了,扛着相机、摄像机,忙前忙后;还有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也都赶来看热闹,黑压压的一片人,把空地挤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澜泽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棉袄,精神矍铄地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笑脸,看着远处漫山遍野的桃林,看着脚下这片即将建起站台的土地,心里激动得不行,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仪式开始了,联盟领导拿着话筒,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北部铁路是联盟的命脉,连接着南北,连接着希望,是联盟走向繁荣的象征。而西部营地,是这条命脉上的一颗明珠,是荒原上的奇迹,是老一辈开拓者用血汗浇灌出的成果。
“……今天,我们在这里为北部铁路奠基,不仅是为了修一条路,更是为了传承一种精神——一种艰苦奋斗、不忘初心的精神!”领导的声音铿锵有力,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讲话结束后,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领导握着话筒,高声宣布:“现在,有请联盟开拓者,澜泽老先生,为北部铁路西部营地段,埋下第一块奠基石!”
台下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村民们使劲拍着手,手掌都拍红了。陈阳捧着一块沉甸甸的奠基石,小心翼翼地递到澜泽手里。那块石头是花岗岩的,上面刻着“北部铁路奠基纪念”几个大字,摸上去凉丝丝的,却沉甸甸的——那不仅是石头的重量,更是希望的重量,是未来的重量。
澜泽接过奠基石,手微微有些颤抖。他走到那个提前挖好的奠基坑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奠基石放了进去。村民们立刻围了上来,拿着铁锹,一锹一锹地往坑里填土。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洒在奠基石上,洒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小石头也挤在人群里,手里紧紧攥着他的火车模型,踮着脚尖,看着奠基石一点点被泥土覆盖,小脸上满是憧憬。他小声地对身边的小伙伴说:“等铁路修好了,我要坐火车去北部看雪原,去南部看大海!我还要带着澜泽爷爷一起去!”
澜泽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容。他想起了三十年前,他和战友们在这片土地上开荒种树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手里拿着的是锄头,脚下踩着的是火山灰,心里想着的,只是能活下去,能让这片土地长出粮食。现在,村里的人手里拿着的是铁锹,脚下踩着的是肥沃的泥土,心里想着的,是更美好的未来。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片曾经寸草不生的荒原,已经变成了人人向往的桃花源;这片曾经只有风沙呼啸的土地,即将响起火车的汽笛声。
奠基仪式结束后,联盟领导拉着澜泽的手,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澜泽老先生,您是联盟的功臣啊。没有您当年的坚守,就没有今天的西部营地,更没有今天的铁路。”
澜泽摇摇头,笑着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伙儿一起干出来的。”
领导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近澜泽,压低声音说:“对了,还有个事要告诉您。勘探队在北部边境勘探铁路路线的时候,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冻土遗迹。土层下面有不明金属信号,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总部已经决定,等铁路修到北部,就组织一支专业的勘探队,去那里一探究竟。”
澜泽愣了愣,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好奇。冻土遗迹?不明金属信号?这听起来,像是个藏着秘密的故事,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
陈阳在一旁补充道:“澜泽爷爷,那片冻土遗迹就在北部雪原的深处,听说那里的冰层有上百米厚,常年天寒地冻。等铁路修好了,我带您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
澜泽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期待。他这辈子,见过太多的奇迹,从火山灰里种出桃林,从废墟里建起家园,或许,北部雪原深处的那个遗迹,会是另一个奇迹。
接下来的日子,铁路建设正式拉开了序幕。工地上,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震天动地,工人们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干得热火朝天。西部营地的村民们也没闲着,每天都有人自发地去工地送水送饭,有的还主动去帮忙搬钢筋、运水泥,工地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澜泽每天都会去工地转转,看着工人们一点点地平整土地,看着站台的地基一点点地打起来,看着铁轨的雏形一点点地显现出来,心里满是欣慰。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建起一个宽敞明亮的站台,就会响起火车的汽笛声,就会迎来南来北往的客人。
这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澜泽又慢悠悠地踱到了工地。工人们都下班了,工地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桃林的簌簌声。澜泽站在空地中央,看着远处的桃林,看着天边的晚霞,看着脚下这片正在发生巨变的土地,心里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陈阳。他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澜泽爷爷!您看,这是站台的设计图。我们打算在站台周围种上一圈桃树,等明年春天桃花开了,火车从桃林里穿过,肯定特别好看!”
澜泽接过图纸,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图纸上,站台的周围画着一圈粉色的桃树,桃花开得正旺,一列银色的火车正从桃林里呼啸而过,车窗外,是漫山遍野的春色。
“好看,太好看了。”澜泽喃喃自语,眼里满是憧憬,像是已经看到了那幅美丽的画面。
陈阳笑了,他看着澜泽,认真地说:“澜泽爷爷,等铁路修好了,第一列火车进站的时候,我一定请您当第一位乘客。”
澜泽抬起头,看着陈阳,又看向远处的桃林,看向那片即将响起汽笛声的土地,嘴角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夕阳渐渐落下,夜色渐渐升起。工地上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黄澄澄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照亮了延伸向远方的铁路线。
澜泽站在路灯下,听着远处传来的狗吠声,听着桃林里的风声,仿佛已经听见了火车的汽笛声——那声音清脆、响亮,穿过桃林,穿过山谷,传遍联盟的每一个角落。
那汽笛声,是希望的声音,是未来的声音。
而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着,永远温暖,永远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