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热闹,是被一张报纸彻底点燃的。
就在桃林迎客的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王就揣着一卷刚从镇上捎来的《联盟日报》,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澜泽的院子,嗓门大得能震落桃树枝上的露珠:“澜泽老哥!澜泽老哥!你快看!你上报纸头条了!”
澜泽正蹲在菜畦边,给刚冒芽的黄瓜苗浇水,听见动静,直起腰来,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打趣:“老东西,大清早的嚎啥?我一把老骨头,上啥报纸?”
苏玥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个笸箩,里面是刚剥好的花生,见老王跑得气喘吁吁,连忙递过一碗凉茶:“快喝口水,喘匀了再说。啥报纸啊,把你急成这样。”
老王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凉茶,抹了抹嘴,把手里的报纸往石桌上一拍。报纸头版的位置,赫然印着一张大大的照片——澜泽站在桃林边,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粉白桃花,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里满是欣慰。照片上方的标题更是醒目,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从火山灰到桃花源——记荒原开拓者澜泽。
“你瞅瞅!你瞅瞅!”老王指着报纸,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是昨天那个报社记者拍的吧?好家伙,头版头条!联盟各地的人,这下都知道咱们西部营地,知道你澜泽老哥了!”
澜泽凑过去,弯着腰,眯着眼睛,盯着报纸上的照片看了半天。照片里的自己,脸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那片桃林,开得正旺,像一片粉色的海洋。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报纸上的字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软软的,酸酸的。
苏玥也看呆了,手里的笸箩差点掉在地上,她捂着嘴,眼里泛起了泪光:“老头子,你真上报纸了……你看,写得多好。”
报纸上的文章,是记者林舟写的。洋洋洒洒几千字,从三十年前澜泽带着战友们在火山灰里开荒种树写起,写到西部营地的一步步发展,写到跨海大桥通车后桃林迎客的热闹景象,字里行间满是敬佩。文章的最后,还写着这么一句话: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把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变成了人人向往的桃花源。他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却是这片土地上,最了不起的英雄。
“英雄……”澜泽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眶却红了,“我哪算什么英雄,当年那些牺牲的老伙计,才是真英雄啊。”
正说着,院子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是村支书老周,他手里也捏着一张《联盟日报》,脸上的笑容比桃花还灿烂:“澜泽老哥!老王!你们都看了吧?咱们西部营地,这下彻底出名了!”
老周挤进院子,把报纸往石桌上一放,和老王的那份并排摆着,两张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澜泽的照片,看着格外有气势。“刚才镇上的邮递员说,今天一早,报社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全是打听咱们西部营地的!还有好多旅行社,都想跟咱们合作,说要组织游客来玩!”老周越说越兴奋,搓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这下好了,咱们的桃子酱,咱们的民宿,不愁没生意了!”
老王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那是!有澜泽老哥这个活招牌在,咱们西部营地,以后肯定越来越红火!”
澜泽看着两人高兴的模样,心里也跟着乐。他想起了三十年前,他和战友们在掩体里啃着冻窝头,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这片土地长出粮食,能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现在,愿望成真了,不仅过上了好日子,还成了人人羡慕的桃花源,这要是放在当年,想都不敢想。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西部营地。村民们都涌到了澜泽的院子里,挤挤挨挨地围着石桌看报纸,有人还特意带了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着文章里的内容,读着读着,声音就哽咽了。
“澜泽老哥,你真是给咱们村争光了!”
“当年跟着你开荒,我还嫌累呢,现在想想,真是值了!”
“以后咱们西部营地,就是联盟的模范村了!”
澜泽被围在中间,听着乡亲们的夸赞,心里暖暖的,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别这么说,别这么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伙儿一起干出来的。没有你们,哪有今天的西部营地。”
人群里,小石头踮着脚尖,扒着大人的胳膊,使劲往石桌前凑,嘴里嚷嚷着:“我要看!我要看!澜泽爷爷上报纸了!我也要看!”
李娟把他抱了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小石头看着报纸上澜泽的照片,小手拍得啪啪响:“澜泽爷爷好厉害!是大英雄!”
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朗朗,飘出了院子,飘进了桃林里,和风吹过花瓣的簌簌声,汇成了一首欢快的歌。
接下来的几天,西部营地彻底热闹翻了天。
从联盟各地来的游客,一波接着一波,比上次的旅游团还要多。村口的柏油路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有大巴车,有小轿车,还有联盟报社的采访车,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桃林里到处都是游客的身影,拍照的,采花的,听小石头讲开荒故事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李娟的加工厂,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游客们都抢着买桃子酱,还有桃干、桃酥,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工人们加班加点地生产,还是供不应求。李娟干脆在村口搭了个临时的售货棚,雇了几个村里的妇女帮忙,就算这样,棚子前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民宿的生意也火爆得不行,几排青砖黛瓦的小院,天天都住得满满当当,晚来的游客,只能在村里的老乡家借宿,就算这样,也没人愿意走。游客们都说,这里的空气好,风景好,人更好,来了就不想走了。
看着村里的日子越来越红火,村支书老周的心里,却打起了别的算盘。
这天晚上,老周特意把澜泽、老王还有李娟请到了自己家,摆了一桌酒菜,说是要商量点大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周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各位老伙计,咱们西部营地现在出名了,游客越来越多,光靠现有的桃林和民宿,肯定不够用。我琢磨着,不如把桃林再扩建一倍,再盖十排民宿,再建个游乐场,这样就能接待更多的游客,赚更多的钱!”
老王一听,眼睛都亮了:“这个主意好啊!扩建桃林,盖民宿,建游乐场,咱们村的日子,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李娟也点点头:“周支书说得对,现在订单太多了,加工厂也得扩建,不然根本忙不过来。”
老周见两人都赞成,脸上露出了笑容,转头看向澜泽,等着他表态。
澜泽却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酒杯,看着窗外的夜色,眉头微微皱着。
窗外,月光洒在桃林里,洒在民宿的青瓦上,一片宁静。他想起了当年种树的时候,为了护住这片桃林,他和乡亲们顶着风沙,冒着严寒,付出了多少心血。要是扩建桃林,就得砍掉旁边的荒草坡,那片荒草坡,是村里的防风林,要是砍了,风沙肯定会卷土重来。要是盖游乐场,就得占了村后的小河滩,那片河滩,是孩子们夏天摸鱼捉虾的地方,是村里最热闹的乐园。
“老周啊,”澜泽放下酒杯,声音缓缓的,“扩建桃林,盖民宿,建游乐场,能赚钱,这我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荒草坡是防风林,砍了,风沙来了怎么办?河滩是孩子们的乐园,占了,孩子们去哪玩?还有,游客多了,垃圾也多了,要是处理不好,污染了土地,污染了河水,咱们的桃林,还能长得这么好吗?”
老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澜泽老哥,你想多了吧?荒草坡那点草,能挡多少风沙?河滩闲着也是闲着,建个游乐场多好。至于垃圾,雇几个人打扫不就行了?”
“不行。”澜泽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这片土地,是咱们的根。咱们不能为了赚钱,就毁了咱们的根。当年,咱们是为了活下去,才开荒种树。现在,咱们是为了活得更好,更不能忘了本。”
老王也皱起了眉头,咂咂嘴:“澜泽老哥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太可惜了。”
李娟也沉默了,她看着澜泽,又看看老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
老周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眉头紧锁:“澜泽老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村里好。可是,现在联盟各地的村子,都在搞开发,都在赚钱。咱们要是不跟上,就落后了。”
“落后不怕。”澜泽看着他,眼神很亮,“怕的是,丢了咱们西部营地的魂。咱们的魂是什么?是这片桃林,是这片土地,是这份干干净净的山水。要是魂丢了,就算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村里的几个老人,还有小石头。他们听说老周在商量扩建的事,都赶了过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屋,叹了口气:“老周啊,澜泽老哥说得对。咱们西部营地,好就好在这山清水秀,好在这原汁原味。要是弄得跟别的地方一样,全是高楼大厦,全是游乐场,游客还会来吗?”
另一个老人也点点头:“当年跟着澜泽老哥开荒,就是为了保住这片土地。现在日子好了,可不能忘本啊。”
小石头也挤了进来,仰着小脸,大声说:“周支书,我不要游乐场!我要河滩!我要摸鱼捉虾!”
看着屋里的老老少少,老周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河滩上摸鱼的日子,想起了风沙卷来的时候,荒草坡挡住风沙的样子。他看着澜泽,看着澜泽眼里的坚定,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桌子,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也带着一丝释然:“行!澜泽老哥,听你的!不扩建桃林,不盖游乐场!咱们就守着这片桃林,守着这片山水,干干净净地赚钱!”
澜泽笑了,他端起酒杯,和老周碰了一下:“这就对了。咱们可以换个法子赚钱。比如,把桃子酱做成精品,卖高价;把民宿弄得更有特色,让游客住得舒服;再搞点农家体验活动,让游客自己摘桃子,自己做酱,这样,既赚钱,又能保住咱们的山水,多好。”
老周眼睛一亮,拍了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好!既赚钱,又不毁环境!”
老王和李娟也笑了,纷纷点头:“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洒在酒杯上,一片明亮。澜泽看着满屋子的人,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心里踏实了。他知道,西部营地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而且,这份好日子,会干干净净,长长久久。
第二天一早,老周就召集了全村人,在桃林边的空地上开了个会。他把澜泽的主意说了一遍,还定下了规矩:生态优先,保护土地,不搞过度开发,只做特色经营。
村民们都拍手叫好,纷纷表示赞同。
游客们听说了这件事,也都对西部营地竖起了大拇指。有个游客说:“别的地方都是为了赚钱,毁了山水,你们倒好,为了保住山水,宁愿少赚钱。就冲这个,我们以后还来西部营地!”
这话,很快就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游客,涌向了西部营地。他们来这里,不仅是为了看桃花,吃桃子,更是为了感受这份原汁原味的田园风光,感受这份不忘初心的坚守。
澜泽还是每天早上,去菜畦边浇浇水,去桃林里走走。他看着游客们在桃林里拍照,看着孩子们在河滩上摸鱼,看着李娟的加工厂里,工人们忙着做精品桃子酱,看着民宿的小院里,游客们坐在葡萄架下喝茶聊天,心里满是欣慰。
这天下午,记者林舟又来了。他这次不是来采访的,是来度假的。他找到澜泽,坐在桃林边的石凳上,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笑着说:“澜泽爷爷,您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联盟各地的读者,都给报社写信,说要向您学习,学习您坚守初心的精神。”
澜泽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精神,只是不想毁了这片土地罢了。”
林舟看着他,眼里满是敬佩:“这就够了。现在的人,太容易被利益诱惑了。像您这样,能守住本心的,太难得了。”
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肩膀上。
澜泽看着远处的蓝天,看着远处的跨海大桥,心里想着,当年那些牺牲的老伙计们,要是看到现在的景象,看到这片桃林,看到这些游客,看到这份干干净净的好日子,肯定会很欣慰吧。
报纸上的头条,会慢慢被新的新闻取代。但是,西部营地的故事,会永远流传下去。
因为,这里有一片桃花林,有一群守着本心的人,有一个关于荒原变桃花源的奇迹。
而这个奇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