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虏百夫长的话,让伪装成溃兵的宁城众人心中都是一凛,随即涌起一阵荒诞而刺激的兴奋。
敌人要亲自带我们去他们的营地!
哈赤反应最快,脸上立刻堆起感激和后怕:“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们我们真是被打懵了,慌不择路,正愁找不到路呢!”
百夫长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跟紧点!这黑灯瞎火的,别再走散了。若真有汉狗敢来袭营,正好让你们将功折罪!”
他不再多问,调转马头,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肖晨使了个眼色,宁城众人默默催马,混入了这支北虏部队的中后段。他们保持着“溃兵”应有的“狼狈”和“沉默”,但每个人的手都按在趁手的兵器上,眼神在皮帽的阴影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刘三驱马靠近肖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都督,真跟去?”
肖晨微微点头,声音平静:“送上门的向导,为何不去?省了我们找路的工夫。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手别松,听我号令。”
“是。”刘三眼中闪过兴奋,悄然将命令传递下去。
队伍在夜色中行进了约一刻钟。途中,又遇到一支小股游骑,对方见到百夫长的旗帜和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只是远远行礼示意,并未靠近盘问。
这无疑证明了这百夫长在这一带颇有地位和可信度。
哈赤趁机驱马稍稍靠近百夫长,用闲聊般的口吻问道:“大人,咱们这是去哪个营地?离这儿远吗?兄弟们又累又怕”
百夫长瞥了他一眼,哼道:“瞧你们这点出息!前面是灰石坳,放马的地方,老子就是那里的驻守百夫长!今晚算你们运气好,遇到老子带队出来巡查。营地坚固,又有老子这千把号人回去,就算真有汉狗不长眼,也是送死!”
灰石坳!
哈赤心脏猛地一跳,这正是他之前向肖晨建议的,可能有大量马匹的目标之一!
他强压激动,连声道:“是是是,有大人和这么多勇士在,汉狗来了也是送死!”
知道了目的地和守将身份,哈赤悄悄退回,将信息低声告知肖晨。
肖晨眼中寒光一闪,心中计划瞬间清晰。袭击营地,夺马换装。
毕竟对方人多,想要和他们好好玩玩的话,必须得多带几匹马才行。
而且是由对方主将“亲自”带进去,不能浪费啊。
又行了一阵,前方出现山坳轮廓,隐约可见营地的火光和木栅阴影。灰石坳到了。
营地望楼上的哨兵早已看到火把长龙,高声询问:“口令!”
百夫长在队伍前头大声回应:“山鹰!是老子回来了!快开门!”
口令正确,声音熟悉。哨兵不疑有他,立刻朝下喊道:“是百夫长回来了!开门!”
沉重的木栅门在绞索声中缓缓向内打开。营门内,十几个守卫持械而立,看到自家百夫长带着大队人马归来,都松了口气,纷纷行礼。
百夫长一马当先,就要入营。跟在他身后的,自然是他“忠诚”的部下,以及那几十个“惊魂未定”的“溃兵”。
就在百夫长的马头刚刚越过营门门槛,整个队伍最前方部分即将进入的刹那——
一直沉默跟在队伍中后段的肖晨,突然动了!
“动手!”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在夜空中炸响!
早已得到暗示的宁城士兵们,瞬间暴起!伪装的和善与狼狈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狂暴的战力!
肖晨本人更是如同离弦之箭,从马背上直接腾跃而起,竟然后发先至,越过前方数排北虏骑兵,玄甲身影在火光下拉出一道残影,直扑最前方那个刚刚回头、脸上还带着错愕的百夫长!
“你——!”百夫长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刀光如雪,一闪而逝!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身晃了晃,从马背上栽落。直到死,他眼中都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亲手带进来的“溃兵”,竟然是索命的阎罗!
“敌袭——!!!”
“是汉军!他们混进来了!!”
营门处的北虏守卫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但为时已晚!
刘三率领的主力,如同猛虎出闸,狠狠撞入尚未完全入营、正处于混乱和拥挤状态的北虏队伍中段,将他们的队列彻底冲垮、分割!许多北虏士兵甚至没搞清楚敌人在哪,就被来自“友军”方向的刀枪砍翻刺倒。
哈赤带着白草营战士,则狂吼着扑向营门两侧的守卫和望楼,他们憋了一路的窝囊气和仇恨彻底爆发,悍勇无比。
而肖晨,在斩杀百夫长后,毫不停留,直接杀入营地内部!他的目标明确——军官、集结点、马栏!
“马栏在左!粮草在右!不要恋战,先控马,再点火!”肖晨的声音在喊杀声中依旧清晰,指挥着整个突袭的核心。
营地内的北虏守军完全被打懵了。
他们听到外面喧哗,以为是自家百夫长回来,刚要放松,结果转眼间营门失守,敌人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而且领头的那个身影凶猛得不像人类!
“魔鬼!是黑石谷那个魔鬼!肖晨!肖晨杀进来了!!”有参加过黑石谷之战幸存的老兵认出了肖晨,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喊叫,更是加剧了恐慌。
崩溃从营门开始,迅速向整个营地蔓延。许多北虏士兵衣服都没穿好,抓着武器茫然四顾,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快!换马!挑最好的!”肖晨冲进马栏,一刀砍断系马的绳索,高声下令。
士兵们欢呼着涌进来,迅速解下自己疲惫的坐骑,换上膘肥体壮的北虏战马。
一人双骑,甚至顺手牵上第三匹备用!干粮袋被粗暴地塞满,箭壶重新插满羽箭。
“把我们的旧马,还有营地里的驮马、伤马,全部往南边赶出去!”
“粮囤、帐篷、车架——全点了!”
“动作快!”
士兵们高效执行,点燃一切能点燃的东西。很快,灰石坳营地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和火光之中。
冲天烈焰再次腾起,映红了北方小半边天空,如同一个巨大而嘲讽的惊叹号。
“撤!这回向南!”肖晨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扫了一眼彻底陷入火海的营地,毫不犹豫地下令。
宁城军队如同旋风般刮过,留下遍地狼藉和冲天火光,迅速消失在南方更深的夜色里。
骑在新换的、精力充沛的北虏良驹上,士兵们只觉浑身是劲,昨夜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兴奋的议论压也压不住。
“哈哈!痛快!被北虏当自己人带进门,然后反手就掏了他老窝!”
“那百夫长到死都没明白咋回事吧?”
“跟着都督,不光打仗爽,这戏演得也过瘾!”
“烧了营地,抢了好马,这下咱们能溜得他们找不着北!”
肖晨没有丝毫停留,率队悄然转向,朝南方疾驰。
“都督,南边不是回家的路啊?”刘三忍不住问。虽然连战连捷,但离家越来越远,总让人心里没底。
肖晨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北虏现在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到处乱飞。他们觉得我们在北边搅事,觉得我们可能迂回西南,甚至觉得我们虚晃一枪还会往西去。但唯独南边——他们觉得最没价值,也最不可能。我们现在,就去打他们这个‘觉得’。”
果然,南下的路上,异常“清净”。偶遇小股北虏游骑,对方看到这支“装备精良”、“旗帜鲜明”的队伍,大多以为是北上围剿的友军,无人上前盘问。有一次,一支稍大的巡逻队队长策马过来,刚想问话,哈赤便抢先开口,语气“焦急”:“兄弟,可见到一股汉狗溃兵?往南边跑了!我们奉命追击!”
那队长看了看他们“精良”的装备和“焦急”的神色,摆了摆手:“南边安静得很,没见着。你们快追吧,别让功劳跑了!”
队伍顺利通过。
临时指挥部里,几个北虏高级将领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报——!灰石坳遭袭!百夫长阵亡!马群被劫掠一空!营地营地全烧了!”
“又是肖晨?!他怎么过去的?!我们的巡逻队呢?援军呢?!”
“巡逻队回报说、说看到巴穆尔百夫长亲自带着一队人回了灰石坳”
“放屁!巴穆尔早就死了!首级都被挂在旗杆上了!”
“那那跟他回去的是”
他们终于串联起了部分真相——那支该死的汉军,伪装成他们的人,甚至可能由他们某个蠢货军官亲自领着,大摇大摆地穿过防线,端掉了重要的后勤营地!
“废物!蠢货!一群没长眼睛的猪猡!”脾气最暴的万夫长这次连杯子都懒得砸了,直接掀了桌子,“肖晨!肖晨!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将军,西边”
“西边个屁!他现在在南边!不,他可能在任何地方!找!把所有能动的人全撒出去!不分方向,拉网式搜索!累死也要拖死他们!”
万夫长咆哮着,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的疯狂,“通知所有营地、哨所,没有对口令和手令,谁都不许放进去!再敢放进一个可疑的,全家处斩!”
北虏的兵力彻底被搅成了一锅沸粥,从有组织的围堵,变成了近乎盲目的四处扑击。
而肖晨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两个多时辰后,队伍已深入南方荒原。天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刻。
连续的高强度运动、战斗、紧张,让铁打的汉子也露出了疲态。
马匹虽然换了,但人的精力消耗巨大。许多人骑在马上,眼皮都在打架。
肖晨勒住马,抬手示意停止。
眼前是一处干涸的宽阔河床,两侧是起伏的土坡和一片稀落的林子。地形相对复杂,是设伏的好地方,也容易隐藏。
“下马休息。”肖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不解甲,马不卸鞍,轮流警戒,饮水进食。”
命令下达,队伍迅速而有序地执行。
士兵们沉默地啃着干粮,就着皮囊里的冷水吞咽,给马匹喂上几把豆料。
但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都竖着,眼睛不时瞟向北方——那是追兵可能来的方向。
哈赤派出的瞭望哨悄悄返回,压低声音:“都督,北边十里左右,有火把长龙,估摸有千人上下,正朝我们这个方向来。速度不快,看着也累得够呛。”
肖晨点点头,看向东方天际那丝几乎微不可察的鱼肚白。
时间不多了。天一亮,伪装失效,机动空间将被严重压缩。
他站起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信任,是等待下一个命令的专注。
“追兵来了。”肖晨开口,声音平静,“跑了一夜,他们也累了,也烦了,也憋着一肚子火,想咬住我们,一口吞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河床地形:“这里,就是个好地方。我们跑够了,也该让他们栽个跟头了。”
士兵们疲惫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狼一样的光芒。
“刘三,带五十人,埋伏在左侧土坡后,多备弓弩、手榴弹。”
“哈赤,带你的人,在右边林子里藏好,听我号令杀出。”
“巴图,带二十个骑术最好的,去前面两里处,露出行迹,引他们过来。记住,装作人困马乏,逃不快的样子。”
“其余人,跟我留在河床这边‘休息’。马放在显眼处,人‘东倒西歪’。”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没有人质疑,只有迅速的动作和压抑的兴奋。
“娘的,憋屈一晚上了,总算能反过来咬他们一口了!”
“都督这是要‘以逸待劳’啊!咱们歇着,等他们累死累活撞上来!”
“快,把手榴弹准备好,弓弦检查一遍!”
队伍如同精密的机器,迅速进入各自位置,隐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河床里,只留下肖晨和几十个士兵,以及散乱放置的马匹,在渐亮的天光下,勾勒出一副“溃败歇脚”的诱人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