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这地狱般景象中保持神智,免疫感染的终究只是极少数特例。
对绝大多数被卷入的普通人乃至低阶冒险者而言,血色诅咒的侵蚀迅猛而彻底。
他们扭曲,异化,血肉增生,骨骼畸变,理智被最原始的杀戮与吞噬欲望彻底碾碎,化作了比山林中最凶暴魔物更令人胆寒的怪物。
因为它们曾是人,残留着人的轮廓,却行使着最非人的暴行。
林泽强迫自己从亲手终结那对母子的巨大冲击中抽离,继续沿着相对隐蔽的路线,朝着之前感应到可能有异常波动的区域潜行。
他动作轻盈如猫,尽量借助废墟阴影和尚未完全倒塌的建筑物遮掩身形,避开那些成群游荡或在疯狂啃食的感染者。
幸福镇,已经彻底完了。
他望着那些游荡匍匐,撕扯的阴影,心中一片冰凉。
这道屏障,不仅困住了我们,似乎也把血雾和这些怪物限制在了里面?
外面看起来依旧平静……
但谁知道这平静能维持多久?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更大的囚笼?
他隐在一棵枝叶大半枯死、却被时停凝固在凋零瞬间的大树虬结枝干后,一边警惕四周,一边飞速思考。
就在他试图理清这绝望困境的一丝头绪时,一阵隐约却富有节奏的撞击声和嘶吼声,顺着一股并不明显的血腥气,从东南方向传来。
战斗的声音?
还有人活着,并且在抵抗!
林泽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身形瞬间与树影交融。
影跃!
他如同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声源处赶去。
几个呼吸间,他来到了镇子边缘一处相对开阔的废弃农田附近。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是十七!
那个肌肉夸张,力量骇人的女战士,此刻正身处一片狼藉的田埂中央。
她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特制的指虎上沾满碎肉与污秽,原本充满力量感的喘息此刻带着明显的粗重与疲惫。
在她周围,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是数十个形态各异的感染者!
它们嘶吼着,前仆后继,毫无恐惧,只有对鲜活血肉最本能的贪婪!
十七的战斗方式依旧刚猛无比,每一拳挥出,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肉体被砸烂的噗嗤声。
一个感染者被她一拳轰飞,胸骨塌陷,撞倒后面两三个。
又一个从侧面扑来,被她反手一肘砸碎了头颅,红白之物飞溅。
纯粹的力量碾压!
普通感染者在她面前确实如同纸糊。
然而,“尸潮”的数量弥补了质量的不足。
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知疲倦,没有痛觉,倒下几个,立刻有更多的补上。
十七就像一块矗立在血色激流中的巨石,虽然坚固,却不可避免地被一波接一波的浪涛冲刷,消耗。
她的动作开始出现细微的迟滞,呼吸越发急促,额头上滚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脚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粗略看去已有三四十具,大多是衣着普通的镇民异化而成,暂时没看到佩戴冒险者徽章的。
那意味着更强的变异体可能尚未出现,或者在其他地方。
“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三月和初一呢?”林泽心中警铃大作。
以红月冒险团的实力和三月钻石级的眼光,不该如此分散,尤其是在这种险境。
除非他们遭遇了不得不分开的突发状况,而且是极其不利的状况!
下方,十七一个不慎,被一个从尸体堆里突然爬出的感染者抱住了左腿!
虽然她立刻发力震断了对方的胳膊,但这一耽搁,侧面和后方又有三个感染者嘶吼着扑近,尖锐畸变的手爪直掏她的后心与脖颈!
十七瞳孔收缩,想要拧身回击,但连续战斗带来的肌肉疲劳让她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
林泽眼中寒光一闪,不再隐匿。
体内魔力奔涌,幽暗的伴生剑自阴影中递出,剑身之上,细密的雷蛇骤然苏醒,噼啪炸响!
影跃!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十七侧后方,剑光划出一道冷冽的,缠绕雷光的圆弧!
噗!噗!噗!
三颗狰狞的头颅几乎同时飞起,断颈处焦黑一片,雷光闪烁,阻止了污血的大量喷溅。
无头尸体僵直倒下。
“开阳?!” 十七一拳轰爆了面前最后一个扑来的感染者头颅,猛地回头,看到是林泽,疲惫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喜。
“你怎么在这儿?!”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林泽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因为他的出现和雷霆手段而短暂一滞,随即又更疯狂涌来的感染者群,“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十七肌肉坚实,此刻却有些微微发烫的手腕。
十七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但感受到林泽手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和那份显而易见的急切,她抿了抿唇,不再抗拒。
影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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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融入一道扭曲的阴影。
下一瞬,出现在二十米外一间半塌屋舍的檐下。
再下一瞬,又出现在更远处的断墙之后……
林泽将影跃运用到极致,带着十七在复杂的地形和无数阴影间高速穿梭,尽可能拉开与尸群的距离,并抹除移动轨迹。
连续十几次高强度影跃后,周围终于不再有疯狂的嘶吼和脚步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属于整个镇子的混乱喧嚣。
林泽停在一处相对完整门口被杂物半掩的仓库阴影里,松开了紧握着十七手腕的手。
“暂时安全了。” 他低声道,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仓库内外。
十七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她脸上除了血污和疲惫,此刻还悄然浮起两抹不太明显的红晕,目光有些闪烁,不太敢直视林泽。
这个在战场上如同女武神,平时豪爽不羁的大只女孩,此刻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属于少女的羞赧。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手腕,又或许是因为在最狼狈时被认识的人撞见并救下这反差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林泽没注意到她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或者说此刻无暇顾及。
他直接切入核心问题:“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一个人被困在那里?三月团长和初一呢?”
提到同伴,十七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被一层深切的忧虑和落寞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声音低沉下来:“我们被人暗算了。不是怪物,是人。”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后怕:“就在时停刚结束,血雾开始暴动的时候,我们原本聚在一起。
突然有冷箭和淬毒的暗器从阴影里射来,目标很明确,就是队长和初一!
队长反应快,挡下了大部分,但初一为了护住我,肩膀和后背中了两箭,箭上有很麻烦的诅咒和剧毒,他当场就吐血昏迷了!”
“暗算?谁干的?”林泽眉头紧锁,果然,最大的危险往往来自同类。
“不知道,对方一击即退,没露面,用的武器也很普通,看不出跟脚。”十七摇摇头。
“队长立刻给初一做了紧急处理,压制了毒性,但诅咒很麻烦,需要特定的草药或净化法术。
镇上原来的药剂店早就被时停了,里面的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用。队长让我守着初一,她冒险出去寻找可能有效的药材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懂治疗的人。”
她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结果队长刚走没多久,时停彻底崩坏,血雾浓度暴增,感染者开始大规模出现!
我守着昏迷的初一,打退了好几波零散的怪物。但很快,更多的被吸引过来了,它们对活人的气息,尤其是对我这种气血旺盛的,特别敏感。”
“初一伤得很重,不能移动,也经不起战斗颠簸。我知道再守下去,我们俩都得死。”十七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只能主动冲出去,尽量弄出大动静,把那些怪物引开,越远越好。给队长,给初一争取时间。”
原来如此。林泽心中了然。那看似“愚蠢”的孤军奋战,背后是舍己为人的决绝。
“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三月团长和初一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林泽沉声问。
十七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但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队长很强,一定没事的,但初一,他伤得那么重,又昏迷着……”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恳求。
“开阳!多谢你救了我!这份恩情,红月冒险团和我十七记下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但是现在,我必须去找他们!队长可能已经回去了,也可能遇到了麻烦,初一更需要人保护!”
说着,她就要动身往外走。
“站住!”林泽低喝一声,身形一晃拦在了她面前,脸色难看。
“你疯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看不到吗?你刚才被一群最普通的感染者就耗成这样!
更别说可能存在的变异体,其他心怀叵测的幸存者,还有那不知躲在何处的暗算者!你现在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危险!”十七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固执。
“但我不能在这里干等!开阳,你不明白吗?他们是我的队长,是我的同伴!我怎么可能明知他们生死未卜,自己却躲在这里苟且偷生?!”
“你去找了就能救他们吗?”林泽寸步不让,语气尖锐。
“你知道他们在哪吗?你知道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吗?你现在体力还剩多少?魔力还剩多少?你这就是在赌,用你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这不是勇敢,这是愚蠢!”
十七的脸色白了白,显然林泽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恐惧的部分,迷茫和无力。
但她咬了咬牙,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释然:“谢谢你,开阳。也许在你看来,我这就是犯傻,就是去送死。
但我做不到袖手旁观。万一队长他们正需要我呢?万一就差我这一个援手呢?如果我去了,真的死了,那也只能说明,我的命,我的力量,就只够支撑我走到这里了。我认!”
她对着林泽,努力挤出一个坦荡甚至有些洒脱的笑容,然后绕过他,大步朝着仓库门口走去。
那笑容映着她染血的脸庞和决绝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凄然的美。
林泽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一股无名火混着难以言喻的焦躁直冲头顶。
“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他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低吼道,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有些变形。
“要死你自己去!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尸堆里捞出来,你他妈转个头又去送?!”
十七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他妈就是个傻逼!十七!蠢货!你现在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听到没有!”林泽又骂了一句,拳头攥得咯咯响。
这次,十七停下了。
她缓缓转过身,隔着一小段距离,再次对林泽露出了那个笑容,平静,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歉意。
然后,她毅然转回身,迈出的步伐更加坚定有力,朝着仓库外那片被血雾笼罩的,危机四伏的黑暗走去。
“你他妈去死吧!自寻死路!这次没人会救你!你他妈就是活该死!蠢货!白痴,傻女人!”
林泽的怒骂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不易分辨的颤抖。
十七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门外的血雾之中,消失不见。
但林泽知道,他最后那句充满怒其不争的咒骂,她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仓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泽粗重的呼吸声。
他站在原地,看着十七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愤怒,不解,敬佩,忧虑……还有一丝被那纯粹而执拗的“愚蠢”所触动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澜。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砖墙上,粉尘簌簌落下。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