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 林泽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脸上溅落的污血,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他望着那个捧着母亲头颅,用空洞血洞“凝视”他的男孩,嘴角极其艰难地,扭曲地向上扯动,试图勾勒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尽管那笑容比哭更令人心碎。
“我……带你去找妈妈。”
“真的吗?!” 男孩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种畸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
那张沾满血污的小脸似乎亮了一下。
他抱着头颅的手臂紧了紧,向前迈出一步,腐烂与甜腥的气味扑面而来。
“真……”
林泽的“的”字尚未完全出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残酷地压缩。
锵!
伴生剑出鞘的微鸣被淹没在背景噪音中。
林泽的身影动了,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裹挟着决绝的雷光与无法言喻的悲怆。
剑光如电,并非斩向那狰狞的头颅,而是划向男孩纤细沾满污秽的脖颈。
噗嗤!
并非利落切割坚韧物体的声音,更像是钝器勉强破开腐朽皮革的闷响。
暗红近黑的血液,并非激射,而是如同压抑已久的脓泉,猛地从断口喷涌而出。
溅起老高,泼洒在附近的地面,断墙,也重重地溅了林泽满头满脸。
男孩那颗小小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脸上那抹诡异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褪去,便“啪嗒”一声滚落在不远处的血泊里,溅起几点污浊。
无头的瘦小身躯在原地僵直了刹那,随即像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软地瘫倒在地,手中紧抱的母亲头颅也“咕噜噜”滚落一旁,两双眼睛以诡异的角度对视着。
温热粘稠,带着浓烈铁锈和腐败甜腥味的液体,顺着林泽的额发,眉骨,鼻梁,脸颊往下淌,流进嘴角,是令人作呕的咸腥与苦涩。
视野被蒙上了一层颤抖的红。
“呃……嗬……”
林泽手中的伴生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他没有去擦脸,只是僵立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满血污的双手,然后又看向那具小小的无头尸体,再看向滚落一旁的两颗头颅。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虚脱感和罪恶感,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肺腑,四肢百骸!
比之前任何一次面对死亡,面对强敌,面对绝境时都要强烈千万倍!
“我做了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
他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粘腻的血污之中,溅起的血点沾湿了他的衣裤。
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肤,他却浑然不觉。
“梅子前辈,老师,我,我该怎么办?”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血与火的炼狱里发出了无助的,带着泣音的嘶哑低语。
泪水混着血水,更加汹涌地奔流。
他曾斩杀魔物,心中唯有变强的快意。
他曾手刃猪人老大那等恶徒,只觉得替天行道,毫无负担。
可当剑锋落在这个或许早已失去自我,但依旧顶着孩童形貌的“怪物”身上时,某种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仿佛也随之断裂了。
这不是战斗,这不是惩恶,这是对生命最后一丝形式的摧毁,哪怕那生命已堕入深渊。
痛苦并非源于对方的威胁,而是源于自己亲手执行的,这残酷无比的“解脱”或“净化”。
他踉跄着扑过去,不是避开,而是用颤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那具逐渐冰冷,不再抽动的小小无头躯体。
男孩身上残留着属于孩童的细微轮廓和柔软的衣料触感,透过血污传递过来,成了最残忍的刑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脸埋在那血腥的,瘦小的肩头,声音哽咽破碎,每一声道歉都像从灵魂里硬生生撕扯出来。
“我发誓,我一定会,一定会替你们报仇!让造成这一切的混蛋,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我以我的生命,我的灵魂起誓!”
誓言在血色狂风中显得微弱,却又带着某种绝望的,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的哭泣不是软弱,而是愤怒与悲痛达到极致后的宣泄,是背负起无尽血债的沉重开端。
意识,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下,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坠入了记忆深处……
……
那是意识空间中,与梅子前辈十年磨砺里,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黄昏。
林泽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梅子蹲在他身边,戳了戳他汗湿的额头,语气带着惯有的俏皮,却也有一丝难得的认真:“林小子,剑法招式你学得很快,形,速,力都像模像样了。
但是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嗯,缺了股‘魂儿’,或者说,信念。”
“信念?”林泽勉强转动眼珠,望向那张永远定格在十八九岁,充满活力与自信的美丽脸庞。
他满是不解。
“前辈,剑够快够利,力量够大不就行了吗?信念,听起来太玄乎了。” 在他看来,一力降十会才是硬道理。
“哎哟,这话可就肤浅啦!”梅子用力点了点他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信念,就是你为什么握剑,为什么挥剑,为什么变强的那个最根本的念头!它就像你剑法的‘心’。
没有‘心’的剑法,再华丽也只是空架子!
遇到真正凝聚了‘心念’的对手,就容易显得外强中干,明白吗?”
林泽被她戳得龇牙咧嘴,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额头,眉头皱得更紧:“我还是不太明白。每个人的信念还能不一样?而且,这东西怎么融进剑法里?”
梅子叉着腰,对他这榆木脑袋颇感无奈:“当然不一样!有人为守护而挥剑,有人为复仇而变强,有人追求极致的力量。
信念不同,剑意就不同,施展出来的剑法味道和威力自然天差地别!
没有信念支撑,你的剑就只是工具,有了信念,你的剑才是你意志的延伸,是你灵魂的呐喊!”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就好比,你有一副天下最强壮的身躯,里面却没有一个强大坚定的灵魂去驾驭,你能发挥出这副身躯的全部力量吗?能应对千变万化的战斗吗?”
“疼疼疼!别戳了,好像有点懂了。”林泽护住脑袋,躲闪着梅子再次伸来的手指,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那梅子前辈,你的剑法信念是什么?该不会是‘把看不顺眼的都砍了’吧?”
他开了个拙劣的玩笑,因为梅子教他的剑法,大多凌厉无匹,主杀伐,攻势如潮。
梅子闻言,却没有笑。
她站起身,背对着意识空间模拟出的夕阳余晖,身姿挺拔如修竹。
她没有丝毫犹豫,清澈而坚定的声音传入林泽耳中:“是守护。”
“守护?”
林泽愣住了,这答案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和他感受到的剑路截然不同。
“前辈,你别蒙我啊你教我的这些剑招,怎么看都跟‘守护’不太搭边吧?我都算你半个学生了,还不跟学生说实话?”他撑着下巴,满脸狐疑。
梅子转过身,夕阳的金光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轮廓。
她看着林泽,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转。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信念,就是守护,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珍视的人,认同的理念,脚下的土地。
为此,我需要拥有足以斩断一切威胁的利剑,拥有让任何敌人都无法逾越的力量。
强大到足以守护身边的所有,这就是我的信念,也是我的剑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息从她身上自然流露。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沉稳如山,浩瀚如海,却又无比温暖坚韧的意志力。
它扑面而来,没有让林泽感到丝毫恐惧或压迫,反而像回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原来如此!
凌厉的攻势,是为了将威胁消灭在靠近之前。
强大的力量,是为了筑起无人能破的壁垒。
一切外显的“杀伐”,内核竟是极致的“守护”!
梅子看着林泽恍然又震撼的表情,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动人心魄:“怎么样,这下信了吗?”
林泽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他完全沉浸在了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深深思索中。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练剑而布满薄茧的双手,喃喃自语:“我的……信念吗?”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现实的冰冷与血腥重新将他包裹。
怀中的小尸体正在失去最后的温度,脸上的血泪渐渐干涸。
林泽缓缓松开了紧抱的手臂,动作轻柔地将那小小的躯体放平在地上。
他拾起掉落的伴生剑,用衣袖一点点,极其仔细地擦去剑身上属于男孩的血污,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泪水已经止住,眼中深重的痛苦并未消失,却沉淀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屏障之外看似平静,实则遥不可及的黑暗森林,又环顾四周这片猩红的地狱。
目光最后落在远处,瑟兰妮和弥尔藏身的山洞方向。
眼底深处,那迷茫与无措的漩涡渐渐平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坚定的东西,正在艰难地凝聚,成型。
他的剑,为何而挥?
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或许……是为了有能力,去阻止眼前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是为了能筑起一道屏障,帮助那些还未被黑暗吞噬的笑脸。
路,似乎依旧迷雾重重,但脚下踏着的血污之地,和心中渐渐燃起的那簇微火,仿佛在无声地指引着某个方向。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微鸣,似在回应。
他将小男孩尸体和女人头颅分别立了两个碑,埋了进去,随后便缓缓的离开。
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他的身上已经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