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破云层的瞬间,我手腕一转,折扇顶端的琉璃镜正好接住那道光。
金线还在残魂胸口烧着,嗤嗤作响,像谁在耳边撕旧纸。它原本蜷缩在坑底,虚影被铁链缠得密不透风,此刻猛地抽搐起来,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像话的嚎叫——不是怒吼,也不是哀鸣,倒像是生锈的门轴被人硬生生掰了一圈。
它跪了下去。
双膝砸进焦土,扬起一圈黑灰。那动作不是自愿的,是身体自己动的,仿佛骨头里有根看不见的绳子被人往下拽。
“哦?”我往前走了一步,折扇轻点地面,“原来真怕这个?”
它没答,只是低着头,白瞳死死盯着脚前那一小片被光照亮的地。我看得清楚,那双眼里原本浑浊一片,现在却浮起一丝极淡的清明——就跟人从噩梦里挣扎醒来时一个样。
星盘飘在我头顶,篆文忽明忽暗,突然蹦出一行字:“前方高能!检测到高维意识崩溃中——建议补刀。”
我没理它。
补什么刀,这玩意儿现在连抬头都不敢。我蹲下来,离它不过三尺,折扇尖挑起一缕从它脊背上飘起的黑雾。那雾碰到扇骨立刻扭曲成团,像是被烫着了,慌忙往回缩。
“你当年被天道钉在这儿的时候,”我说,“有没有想过今天?”
它喉咙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你不该来。”
“这话都听腻了。”我把扇子收了半合,镜面朝下压了压,“三千年来多少人跟我说‘你不该存在’‘你不该插手’‘你不该活着’——结果呢?他们坟头草都八丈高了,我还在这儿扇风点火。”
它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我的话,是因为云层又裂开一道缝,第二道阳光斜劈下来,正照在它左肩。那里的魂体当场塌陷一块,像是被烙铁按过的蜡。
“求……”它终于开口,牙齿咬得咯咯响,“别照了……”
“哎?”我歪了歪头,“刚才不是还挺硬气?宁可炸阵也不肯低头,怎么,现在愿意说话了?”
它没再挣扎,整个人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贴地。锁链哗啦作响,但它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一遍遍重复:“别照了……放过我……”
星盘又闪了,这次弹幕换成了:“这波血赚!建议直接问佛经!”
我差点笑出声。
这破铜烂铁最近越来越会捧哏了。
“佛经。”我直接问,“在哪?”
它没立刻答,而是喘了几口气,像是在攒力气。它的魂体已经开始龟裂,细小的裂纹顺着脖颈一路往下爬,每一道都渗出微弱的金光——那是天罚残留的印记,在光下自动激活。
“在……渊底……”它终于说,“十八渊最深处……封在……断碑里……”
“谁封的?”
“……我。”
我挑眉:“你自个儿把自己的东西藏起来?”
“不是藏。”它摇头,动作僵硬,“是赎罪。那经文能改命格,我用过一次,害了三族。天道斩我真身前,让我亲手把它埋了,永世不得取出。”
“那你现在帮妖皇造反,是为了拿回来再用一次?”
它沉默片刻,低声说:“……他是我后裔。我以为他不同。”
“结果呢?蠢得一脉相承。”我站起身,扇子轻轻一甩,“你们妖族就这点出息?祖宗犯过错,子孙不反思,反倒觉得‘当年要是赢了就好了’。”
它没反驳。
也没力气反驳。
我低头看着它跪在那儿,曾经镇压万妖的始祖,如今连抬头看一眼太阳都不敢。说实话,我不爽,但不意外。这种人我见多了——台上喊着替天行道,台下偷偷改命格、换因果,等东窗事发了又哭着喊冤,说什么“我是为苍生”。
操。
谁不是活着。
“你说你是赎罪?”我忽然问。
它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我慢慢把扇子抬起来,让镜面重新对准云隙,“赎罪不是跪着求饶,是站起来把错的事扳回来。”
话音落,第三道光落下。
它惨叫一声,整个上半身向后仰去,可膝盖仍死死贴地,像是被焊住了。魂体裂缝扩大,几缕黑气从中逸出,刚飘到半空就被阳光烧成灰烬。
“我说停。”我淡淡道,“才算停。”
它剧烈喘息,嘴角流出一道金色的液体——那是魂髓漏了。它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指向我:“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识破这些……规则漏洞?”
“问我?”我笑了,“你不如问问你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光克制,还敢当阵眼?”
它眼神一滞。
“哦。”我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当年天道设局,故意留了个弱点,就怕你哪天反水。结果你还是钻进来当能源泵,图什么?亲情?责任?还是单纯脑子不好使?”
它闭上眼,不再说话。
但我看到它嘴唇还在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星盘突然震动,弹幕一闪:“注意!检测到隐性咒言波动!疑似启动自毁程序!”
我眼皮都没眨。
左手一翻,琉璃镜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个弧,稳稳卡进扇骨顶端。我右手一旋,折扇疾转,镜面角度瞬变,一道更粗的光束轰然砸下,正中它眉心。
“闭嘴。”我说,“你现在没资格念咒。”
它脑袋猛地一偏,整个人被打横掀倒在地,魂核处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某种仪器过载报警。那些裂缝开始往外喷金烟,但它始终没能完成最后一个音节。
“还想炸?”我走近两步,踩住它伸出来的一截手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拉着整座阵一起塌?”
它睁眼,瞳孔缩成针尖。
我俯身,扇子抵住它咽喉:“你刚才说佛经在断碑里。可我记得,三百年前龙宫地库失窃案,丢的就是一块刻满梵文的残碑——你说巧不巧?”
它呼吸一滞。
“所以你根本没埋。”我冷笑,“你把它偷运出去了,交给某个你觉得‘值得托付’的人。结果那人转头就卖给了龙王,换了一座水晶宫。”
它没否认。
这就够了。
我收回扇子,转身就要走。
可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楚昭。”
我停下。
没回头。
“我知道……你不在命册上。”它喘着气说,“可你也逃不开。你越是修正漏洞,天道就越要补网。到最后,这张网只会越收越紧……你会成为下一个我。”
我笑了笑。
“多谢提醒。”我说,“但我跟你不一样。”
我抬手,折扇一甩。
最后一道阳光精准切入云隙,直射而下,将它整个笼罩其中。
它发出最后一声嘶吼,随即彻底瘫软,双膝深深陷入泥土,头颅低垂,再不动弹。
星盘飘到我肩头,篆文缓缓浮现一行新字:“目标已跪,系统判定:稳赢。”
我收起琉璃镜,扇子夹回袖中。
远处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妖兵残部在撤。没人敢靠近这边。也对,祖宗都跪了,谁还敢打?
我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那口深坑。
铁链还在,但已经松了。残魂的气息近乎熄灭,只剩一点微光在胸口闪动,像快没电的灯笼。
“你以为你在赎罪。”我轻声说,“其实你早就是惩罚本身。”
星盘忽然抖了一下,弹幕跳出来:“警告!检测到地下三十丈有能量回升!刃共鸣曲线匹配度97!”
我眯起眼。
来了。
坑底最后一丝光熄灭的刹那,我听见地底传来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
像是有把刀,正在缓缓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