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睁开眼的瞬间,我听见了纸在烧。
不是火焰舔舐空气的声音,是某种更轻、更脆的裂响,像古籍页角被指尖反复翻折后终于断裂。它来自我怀中——残页动了。
我没移开视线,依旧盯着地底那双纯白的眼,可左眼琉璃镜已经发烫,镜面浮起一层薄雾,像是有字要从里面钻出来。与此同时,胸口一热,那张巴掌大的羊皮卷竟自行挣出衣襟,悬在半空,幽蓝火焰无声燃起。
寒星闷哼一声,单膝砸进碎石堆里。她刚撑住星盘长戟站稳,此刻又受冲击,嘴角血丝再度渗出。
“别愣着。”我嗓音压低,“盾。”
她没问为什么,咬牙将戟往地上一插,星盘碎片嗡鸣震颤,一圈金纹涟漪自她脚下炸开,横拦在我与妖兵之间。十几名精锐正从侧翼扑来,刀锋未至,腥风已刮到脸上。
残页燃烧得极快,连灰都不留,只余六个字飘在空中:怨气泄,阵眼现。
字迹逐个沉下,落入裂缝,像秤砣坠水,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波纹。我瞳孔微缩——这不像是警告,倒像是确认。上一刻还在反噬妖将的怨气回流,下一刻就和这六字对上了号。
阵法根基要塌了。
但塌得不对劲。
我眯眼看向地底残影,那张苍老扭曲的脸仍死死盯着我,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声音。可就在第六个字没入地面的刹那,他脖颈上的铁链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被动震动,是……主动绷紧。
“有意思。”我冷笑,“你还想藏?”
话音未落,整片战场的地表开始龟裂,不是刚才那种炸面条似的碎裂,而是有规律的、如同呼吸般的起伏。黑雾不再是凝滞,而是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抽走,形成一个漏斗状漩涡,直通地心。
怨气在泄。
而阵眼,正在裸露。
“楚昭!”妖皇嘶吼,“杀了他!不准靠近裂缝!”
又是这一套。上次靠嘴破了他的威信,这次他学乖了,直接下令围杀。可惜他忘了,真正能决定节奏的,从来不是谁喊得大声。
我折扇一点地,借力贴地滑行,身形如游鱼穿隙。那些冲来的妖兵动作迟缓了一瞬——正好卡在怨气断档期,天地供能中断,他们体内残留的妖力运转滞涩,连肌肉反应都慢了半拍。
七息。
我记得寒星撑盾最多七息。
她现在还跪着,但手没松戟。星盘篆文疯狂滚动,弹幕乱闪:“前方高能!能量逆流!”!”“建议主上快点,狗崽子快报销了!”
我皱眉。
这破铜烂铁什么时候学会用网络词了?
不过它说得对,时间不多了。
我掠至裂缝边缘,蹲身探手,一把抓向那团正在下沉的黑雾核心。指尖触到的不是实体,而是一股粘稠冰冷的阻力,像是伸进了凝固的油里。
就在这时,左眼琉璃镜猛地一震。
一行虚影浮现脑海,不是《天命漏洞手册》的文字,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记忆碎片——三千年前,我在天律司翻阅初代天命簿时,曾见过类似的符纹结构。
那是用来封印“悖论存在”的禁制。
而现在,这套禁制正缠在妖祖残魂身上,把他钉在地脉节点上,当成阵法能源泵。
难怪怨气会泄。
这不是崩溃,是过载排放。
“原来如此。”我收回手,冷笑,“你不是阵眼,你是排气阀。”
地底那张脸剧烈抽搐了一下,仿佛听懂了什么极其羞辱的话。他的嘴张得更大,喉咙里挤出一丝极细的呜咽,像是锈住的门轴被人硬生生掰动。
残页烧尽的最后一缕火痕还在空中飘荡,忽明忽暗,像不肯散去的执念。
我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探入袖袋,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冥河水。冥河老怪当初收我三百年漏洞情报才肯给这一滴,说它能照虚妄、破幻术。
现在看来,或许还能试试别的。
我捏住水珠,对准漩涡中心,轻轻一弹。
水珠划出一道弧线,落入黑雾。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像滚烫的铁块浸入冷水,黑雾猛地收缩,发出类似尖叫的高频震颤。紧接着,整团怨气如潮退般向四周溃散,露出下方深坑全貌。
铁链纵横交错,每一根都嵌入岩层深处,末端连接着九根立柱,柱上刻满逆转因果的逆命符。而在中央,一道佝偻身影悬浮半空,浑身缠绕锁链,皮肤干裂如枯树皮,胸口有个碗口大的窟窿,正随着呼吸节奏缓缓开合——每一次开合,便有一股黑雾喷涌而出,被阵纹引导至四面八方。
这才是真正的阵眼。
不是祭坛,不是符桩,是活人燃料。
而且……他还活着。
“咳。”我轻咳两声,嗓子有点干,“老东西,你挺耐烧啊。”
地底残影猛然抬头,白瞳直勾勾锁住我。这一次,他开口了。
声音不是从嘴里出来的,是直接撞进神识里的低语,沙哑破碎,带着千年尘埃的重量:
“救……我。”
我挑眉。
“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清晰:“放我出去……我能告诉你……关于你的事。”
我笑了。
笑得肩膀都抖了两下。
“关于我?”我拍了拍袖子,“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不该存在。”他嘴唇不动,话语却源源不断涌入脑海,“我知道……是谁把你写进这个世界。”
空气静了一瞬。
星盘突然疯狂震颤,篆文全部变成乱码,最后蹦出一行血红弹幕:
“警告!检测到高危信息泄露风险!”
“建议立即终止对话!这老头知道太多!”
我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
琉璃镜温度升高,视野边缘浮现出细密裂纹状的数据流——《天命漏洞手册》在自动检索匹配项。一行批注悄然浮现: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残页会自燃示警。
这不是普通的阵法危机,这是有人想通过妖祖残魂,把某个被掩盖的真相强行推送给我。
而残页,作为天命簿碎片,本能地启动了拦截机制。
“所以。”我低头看向地底,“你是想当信使?还是……诱饵?”
他没回答。
只是那双白瞳,眨了一下。
眨眼前,瞳孔深处闪过一道极细的金线,转瞬即逝。
我眯起眼。
金线……不是魂光,是契约纹路的反光。
这老家伙,被人签了契。
还没等我再问,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寒星踉跄奔来,手里攥着星盘碎片,脸色惨白。
“主上!”她喘着气,“妖皇带人绕后了!他们想重新激活阵纹!”
我回头一瞥,果然看见数十道黑影正沿着裂缝边缘快速移动,手中捧着血盆,显然是要补祭。
“来不及了。”我说。
“什么?”
我抬起左手,琉璃镜对准地底残影,冷声道:“你要是真想活命,现在就切断怨气输出。”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在笑。
“我……做不到……锁链……控制不了……”
“哦?”我扬了扬眉,“那我帮你。”
折扇展开,我指向他胸口那个不断喷雾的窟窿,低声念道:
“根据《天命漏洞手册》第十七页批注——‘凡以痛为源者,必畏静止’。”
“来,咱们一起,让你……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