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入怨气黑潮的刹那，我已不在原地。
风从背后灌进来，带着烧焦的妖气和一丝极淡的腥锈味。我不是跟着那道金光追上去的，而是提前一步踩进了天地停顿的缝隙里——就像抄近道穿进老屋夹墙，外头喊打喊杀，里头却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
《天命漏洞手册》没翻页，它自己亮了。
第十三页批注浮在意识里：“怨气成阵，半刻必滞。”不是警告，是倒计时。我能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子粘稠的能量正在憋住劲，像拉满的弓弦绷到了极限，只等松手那一瞬的塌陷。
我折扇一收，指尖轻点地面。
不是砸，不是劈，就是那么轻轻一碰，像是提醒地板该裂了。
整片黑雾猛地向内抽搐，仿佛被谁从底下抽走了垫脚石。原本层层叠叠压向玄冥阁的怨气潮，当场断流，露出底下龟裂的阵纹。那些用妖血画的符线开始发烫、冒烟，接着“啪”地炸开几道口子，像是煮过头的面条。
星盘在我头顶抖了一下，篆文乱闪：“前方高能！
下一秒又蹦出一行小字：“建议主上别浪，妖皇快气哭了。”
我没理它。
前方百丈，妖皇单膝跪地，刀插在裂缝边缘稳住身形。他双角上的赤焰还在烧，可脸色已经变了。十万妖兵僵在原地，像是集体被人掐住了喉咙。
“就这？”我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一块碎裂的阵旗，“你们妖族三千年没长进，连阵法都搭在怨气上头——不如去坟头哭三天，至少香火还能借点力。”
话音落，远处有妖兵下意识后退半步。
妖皇猛然抬头，眼中怒火翻腾：“楚昭！你破得了阵，也改不了命！今日我为平乱而来，顺者昌，逆者亡！”
我嗤笑一声，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平乱？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谈平乱？”
他怒吼一声，双手拔刀横斩，一道黑红刀气撕裂空气直扑而来。
我没动。
刀气临身前半尺，自动散了。不是被挡，是它自己撑不住——正好撞上新一轮灵气潮汐的断档期，供能中断，连虚影都维持不住。
我这才抬脚，缓步上前，扇骨轻晃：“你妖祖见了我，都得跪着说话。”
空气凝了一瞬。
妖皇的动作彻底僵住，握刀的手指节泛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这句话戳中了什么。
三千年前那场封渊之战，他不过是个躲在尸堆里的小妖，亲眼看见我以神官之身执笔改律，把十八渊的入口钉死在虚空裂缝。那时候，真正掌权的妖祖还活着，见到我也只能低头行礼——不是怕我，是怕我背后的天律。
而眼前这家伙，靠吞食同类爬上来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规则。
所以他现在慌了。
他不怕强敌，不怕死战，怕的是有人一句话就揭穿他的虚假权威——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平乱大业”，在我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披了件旧龙袍。
“你说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抖。
我歪了歪头：“听不懂人话？我说你祖宗见我都得跪。怎么，不服？那你叫他出来辩一辩？”
“放肆！”他咆哮着跃起，刀光如瀑倾泻而下。
我侧身避过，扇尖顺势在他刀脊上一点。力道不大，却让他整条手臂震得发麻，刀锋偏斜，砍进地缝里卡住。
“脾气挺大。”我收回折扇，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可惜脑子不灵光。你拿怨气当根基，靠的是妖众心头那口恨意。可恨意这东西，最经不起推敲——只要一句‘你不配’，就能让它自己塌下来。”
他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你懂什么！他们信我！我才是妖界正统！”
“信你？”我冷笑，“他们是怕你吃他们。这叫信？这叫饿狼管羊圈。”
头顶星盘忽然剧烈震动，篆文扭曲成一片乱码，紧接着爆出一行刺眼弹幕：
“前方高能！检测到高维残留意识——疑似妖祖级！”
然后又补了一句：“这波血亏，建议速跑。”
我眯了下眼。
左眼琉璃镜微微发烫，透过裂痕，我看到了地底深处的东西——一道被铁链缠绕的残影，蜷缩在阵眼核心，像是被钉死在地脉里的幽魂。它没有实体，也没有气息波动，若非《天命漏洞手册》提示“此界之外的存在痕迹”，根本察觉不到。
而且……它在颤抖。
不是愤怒，是恐惧。
我笑了。
折扇指向地面，声音不高，却让全场鸦雀无声：“你主子不是要平乱吗？怎么，先把祖宗捆起来当阵眼使？”
妖皇脸色骤变。
“你胡说！阵眼只是祭坛核心，哪有什么……”
“哦？”我打断他，“那就是我看错了。那你敢不敢把阵眼挖出来，让大家瞧瞧里面到底镇着什么？是不是你那位失踪多年的妖祖大人，正被你拿锁链拴着，替你吸怨炼气？”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但那一瞬间，整个战场安静得可怕。
连那些原本狂躁的妖兵，也开始面面相觑。有人低头看了眼脚下裂开的阵纹，又抬头看向妖皇，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怀疑。
我站在原地，折扇垂落身侧，目光落在那道裂缝上。地底的残影仍在，而且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它似乎……想说什么？
“警告：意识波动增强，能量读数异常！”
“建议立即撤离！这玩意儿要醒了！”
我没动。
反而往前踏了一步，鞋尖抵住裂缝边缘。
“看来。”我低声说，“你不止是被捆着，还挺清醒？”
地底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像是回应。
妖皇终于反应过来，嘶吼一声：“杀了他！不准靠近阵眼！”
一群妖将冲了上来，刀斧齐举。
我抬手，折扇一展，轻轻一挥。
不是攻击，是计算。
《天命漏洞手册》第十三页最后一行批注浮现：“怨气退散，回流反噬，时限七息。”
我数着。
一。
两名冲在最前的妖将脚步突然踉跄，像是踩到了无形台阶。
二。
他们身上缠绕的怨气开始往体内倒灌，面孔迅速发紫。
三。
第三个妖将刚举起锤子，胸口“砰”地炸开一团黑雾，整个人仰面倒飞出去。
四。
剩下的全都停下了。
五。
妖皇瞪着眼，看着自己手下一个个捂住喉咙跪地抽搐。
六。
我抬起左手，琉璃镜对准地底残影的位置。
镜面映出的不再是泥土，而是一张模糊的脸——苍老、扭曲，布满裂痕，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抽动，像是在无声呐喊。
七。
我合上折扇，低声道：“老东西，你儿子不孝啊。”
话音未落，那张脸猛地睁开眼。
瞳孔是纯白的，没有焦点，却直勾勾盯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