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还在震，不像是地震，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往上顶。我盯着阁顶中央那块空地，脚边的彼岸花刚开了一半，花瓣红得发烫，可转眼就枯了，连灰都没剩。
寒星还站在我身后，喘得厉害。她没动，但我知道她在等。
我抬手摸了下左眼的琉璃镜，镜片底下那点异样又烧了起来。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己翻了一页，一行字浮出来：
我没说话，只低声喊了句：“寒星。”
她应得很快，声音有点抖，但还是撑着双戟站直了，“在。”
从怀里掏东西的时候，她的手晃了一下。一块黑乎乎的石头被她拿了出来，表面有金线游走，像是活的。镇渊石。
她往前走了一步，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硬是用戟撑住了身子。
“等等。”我伸手拦她，目光落在她指尖——血还没干，刚才那一战留下的裂口还在渗，颜色发暗。
“这石头要血，你现在的状态，放不出真血。”
她咧了下嘴，嘴角还有点血渍没擦，“主上，您不是说过，狗崽子命硬？”
“那是骂你的话。”
“可我当夸的听。”
她说完，反手就在掌心划了一道。动作利落，没犹豫。血滴下去，砸在镇渊石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石头上的金纹猛地亮了，像被点着的火线，一路窜到顶端。整块石身开始震动，仿佛里头关着什么，要冲出来。
“该它闭嘴了。”她咬着牙，双手把石头往地上按。
我站在原地没拦，也不是不想拦，是知道拦不住。她认的理很简单——救她的是你，但她活下来的每一刻，都是自己选的。
镇渊石刚触到地面，天就暗了。
不是云遮日那种暗，是整个天地忽然没了光。风停了，连彼岸花落地的声音都听不见。
然后，低语来了。
“……若没人救我……也好。”
我皱眉。
这不是外面传来的声音，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寒星整个人僵住，眼神有一瞬的涣散。
幻象。
又是这一套。渊主到最后都不肯死透，非得扒拉人心最软的地方下手。
她小时候被人妖混血村赶出来，雪地里爬了三天，快断气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她以为自己不值得活。
现在，那声音又来了，一遍遍重复，越来越密。
“你不该回来……你不该信他……你不过是个被捡回去的废物……”
我一步跨到她前面，折扇扬起，扇骨上那句“天地不仁，扇着玩儿”微微发烫。
“吵死了。”我冷笑，“你连魂都没了，还学人搞心理辅导？”
话音刚落，手册里又蹦出一行新批注：
我回头，盯着她。
她跪在地上，手还死死抓着镇渊石，指节泛白，脸上全是汗和血混在一起的痕迹。眼睛却没闭，金光在瞳孔里一点一点重新燃起来。
我对她说：“狗崽子，我说过的话算数。”
她愣了一下。
“你命硬，死不了。”
她突然笑了，笑得有点疯，手一用力，把镇渊石狠狠往下压！
一声巨响，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地底深处炸出来的。一道金光从石中冲天而起，像一把刀劈开黑幕，直插星海。
整个玄冥阁晃得厉害，瓦片哗啦啦往下掉，梁柱发出呻吟。我站着没动，左手压住异瞳，右手把折扇横在胸前，挡住那股扑面而来的规则波动。
光柱升到一半，忽然扩散，变成一张网，朝着四面八方铺开。人界、天墟、十八渊，所有地方都被罩了进去。
彼岸花全开了。
不是红的，是金的。
花瓣一片片展开，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开始了。
我感觉到不一样了。
之前三界之间的裂缝感消失了，那种“随时会塌”的紧绷松了下来。空气里不再有乱流，也没有因果错位的刺痛感。
镇住了。
真的镇住了。
远处传来一声哀鸣，极长，极远，像是从地底最深的地方传来的最后一声抗议。然后，没了。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一股干净的味道，像是雨后晒干的竹席。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不自觉地松了半寸。
三千年来第一次，这片天，没有在卡顿。
寒星还跪着，头低着，呼吸很重。血契的印记在她锁骨下忽明忽暗，像是快没电的手环。
“别趴下。”我走过去，踢了下她小腿，“你要是现在晕了，我真把你挂旗杆上。”
她抬起脸，冲我笑，“主上……封住了吗？”
“嗯。”
“那我能睡会儿吗？”
“不能。你血流太多，睡了可能醒不来。”
她撇嘴，“小气。”
我没理她，抬头看天。
金光还在，像一层薄纱盖在整个世界之上。镇渊石已经嵌进阁顶阵眼，只剩一小截露在外面，持续往外溢着规则之力。
这就是新三界的锚点了。
不再是天命簿，不再是审判台，也不是哪个神仙的旨意。
是一块靠狗崽子献血启动的破石头。
我低头看了眼袖子里的《天命漏洞手册》，最后一页静静躺着一行字：
我笑了笑，合上脑子。
无所谓了。
存在不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站在这里，还能骂人，还能走路，还能看着这块石头替三界扛雷。
值了。
寒星慢慢撑着戟站起来，腿还在抖，但站住了。她走到镇渊石旁边，伸手摸了下那块石头，烫得吓人。
“它以后就在这儿了？”
“嗯。”
“那我是不是得天天来上香？”
“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扫屋顶。”
她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身子一歪，我侧身让开，她直接坐到了地上，靠着石座喘气。
“主上……我耳朵里……好像听见谁在哭。”
我皱眉，“别管。”
“可那声音说……‘错了’。”
“什么错了？”
“它说……‘不该分’。”
我沉默了一瞬。
不该分。
三界本为一体，后来被割开，天道自诩公正，就把恶念剥离出去，成了渊主。可这一分，反而造出了最大的不公。
所以漏洞越来越多，规则越来越崩。
现在镇渊石启，三界气息重新连通，那些被强行切断的东西，终于开始回流了。
我摸了下左眼的琉璃镜，冷不丁冒出一句：“系统更新总要报错一次，正常。”
寒星抬头看我，“主上，您是不是知道啥？”
“知道个屁。我只是个修bug的，又不是写代码的。”
她笑出声，笑完又咳嗽两下，抬手抹了把脸，结果把手印蹭到了眼皮上。
我摇摇头，转身走向阁顶边缘。
风大了点，吹得衣角啪啪响。
远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照在十八渊的方向。那里原本是黑雾笼罩的禁区，现在，隐约能看到一丝绿意冒出来。
活了。
那地方居然开始长东西了。
我正看着，寒星忽然在后面喊我。
“主上！”
“干嘛？”
“镇渊石……它动了。”
我回头。
那块石头原本稳稳嵌在阵眼里，现在，表面的金纹开始逆向流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苏醒。
紧接着，石头缓缓升起，离地三寸，悬在空中，金光更盛。
寒星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抬手止住她。
“别动。”
石头越升越高，最后停在半空，像一颗微型星辰。
然后，它裂了。
不是碎，是沿着中间一条看不见的线，慢慢分开，露出里面一团流动的光。
那光不刺眼，反倒温和，像是……某种意识。
我眯起眼。
脑子里那本手册突然翻页，速度快得不像我自己控制的。
我冷笑：“好家伙，我还以为是个工具，结果是个ai？”
光团轻轻颤了下，像是在回应。
接着，它缓缓转向我，停住。
一秒。
两秒。
然后，光团中传出一个声音，不高，也不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你才是。”
我愣住。
寒星猛地抬头，瞪大眼。
“你才是……最初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