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尽头，玄冥阁的屋顶终于触手可及。
我站在渡魂舟前端，金笔还攥在手里，左臂的影子依旧飘忽不定，像被风吹散的灰烬。寒星在我身后喘着气，没再说话，但我知道她撑得很难受——血契在体内翻腾，像是有根线从头顶往下拽，把五脏六腑都扯成一线。
可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
我闭了下眼，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停在那一行刺目的批注上：“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我没躲。
反而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第一遍，识海里炸开三千年前的记忆碎片——九重天崩塌时的雷火，神官袍染血，玉简砸地的声音。
第二遍，所有痛感退去，连左臂的虚影都安静下来，仿佛身体终于承认：我不是这世该有的东西。
第三遍，我睁开了眼。
脚下，是裂空深渊，冥河早已缩成一条银线。头顶，星核碎片悬浮于玄冥阁顶，缓缓旋转，像一只等了太久的眼睛。
我抬脚，一步踏出船身。
没有桥，没有云梯，只有彼岸花在虚空里一朵接一朵地开。每朵花开的瞬间，鬼差都会打个哈欠——那是天道规则卡顿的03秒。我踩着这些漏洞，一步步走过去，脚底燃起幽蓝火痕，像是给虚无铺了条临时路径。
寒星咬着牙跟上来。她的双戟握得太紧，指节都在抖，却一声没吭。
直到我落地，靴底敲在玄冥阁顶的黑瓦上，发出清脆一响。
整座楼轻轻震了一下，像是睡醒的兽。
她落在半步之后，膝盖微弯，立刻又挺直腰杆。锁骨下的血契纹路一闪而逝，没再发光，也没再发烫——不是失效，而是进入了某种更深层的等待状态。
风停了。
云也停了。
连时间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我袖中那本《天命漏洞手册》突然自己滑了出来，泛黄纸页无风自动，一行新批注缓缓浮现：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三千年前，我是司掌天律的神官，发现天命簿被人动了手脚，追查到底，却被反咬一口，定为“祸世妖星”。我不服，闹到九重天外，最后自毁神籍，逃进三界缝隙。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在逃命。
现在才懂。
我从来不是逃。
是回到原点。
是补完一个早就写好的结局。
“主上……”寒星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您还好吗？”
我没答。
只是用扇子轻轻抚过册页，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这楼，是我当年一手建的。用星核碎片做基，冥河水做引，偷了十八渊的龙脉当梁柱。它不在任何一界，也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它是夹缝里的避难所，是规则管不到的死角。
也是今天这场终局的唯一锚点。
“蠢狗崽子。”我终于开口，语气还是惯常的刻薄，“这时候问这种话，是觉得我会哭？”
她没退，反而上前半步，站到了我侧后方的位置。双戟横在胸前，没出鞘，也没收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我是说……不管您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我都认这个主。”
我眼角抽了抽。
想骂她傻，想敲她脑袋，想说“你签的是血契又不是卖身契，犯不着这么上头”。
可最后，我只是用扇柄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力道小得几乎算不上打。
她愣了下，抬头看我。
我没看她。
目光越过她，落在前方那块悬浮的星核碎片上。
它开始转得快了些。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龙吟从阁顶深处传来。
不是吼，也不是啸，更像是一声叹息，穿越了漫长岁月，落在耳畔。
紧接着，一张残破的羊皮卷从虚空中飘了出来。
边缘燃着幽蓝火焰，却不化灰，也不坠落。它悬在我面前，缓缓展开，火焰暴涨，烧出四个字：
我盯着那四个字，忽然抬手，扇尖一挑，把残页轻轻拨正。
“哦？”我冷笑，“天命簿现在还会写诗了？”
话音未落，整座玄冥阁猛地一震。
瓦片嗡鸣，梁柱共振，星核碎片旋转速度骤增，发出低沉的嗡响。天空裂开一道细缝，不是白光，也不是雷劫，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扭曲，像是现实本身被撕开了一角。
寒星往后退了半步，双戟终于出鞘半寸。
我没有动。
只是把《天命漏洞手册》重新塞回袖中，抬手摸了摸左眼的琉璃镜。
镜片下那只眼睛，能看见命运的语法错误。
能改写规则的运行逻辑。
也能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漏洞。
“你说我本不存在？”我仰头，对着那道裂缝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凝固的时空，“那你告诉我，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
风起了。
不是自然的风，是规则松动时溢出的乱流。
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吹得残页上的火焰跳动不止。
寒星站直了身子，双戟完全出鞘，交叉置于身前。
她没再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迈出下一步。
等我点燃那场火。
我收回扇子，轻轻一抖，扇骨上的冷笑话一个个闪过：
“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
“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03秒。”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全是漏洞。
全是破绽。
全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我把扇子合拢，抵在唇边，像吻一把刀。
“好家伙。”我说，“躲了三千年，原来是为了亲手把自己烧干净。”
寒星忽然低声问：“主上，要是……烧了之后，您也没了呢？”
我转头看她。
琉璃镜下，异瞳微闪。
“那就没了呗。”我嗤笑，“反正我本来就不该存在。”
她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
我抬手打断。
“别废话。”我转身，朝星核碎片走去，“你只要记住——等会儿要是天塌了，别往我身后躲。”
“要往前站。”
我的靴底踩上最后一级台阶。
星核碎片悬于头顶，旋转如眼。
残页仍在燃烧，那四个字越来越亮。
我抬起手，准备翻开《天命漏洞手册》的最后一页。
寒星突然冲上前一步，挡在我和星核之间。
双戟交叉，戟尖朝外。
“主上。”她背对着我，声音很稳，“您往前走，我替您看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