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舟穿过白光隧道,船身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层层剥开。我左臂的影子还在飘,指尖一碰就散成灰雾,可金笔稳得很,笔尖直指前方那座悬在裂空中的黑楼。
寒星站在我身后,呼吸声越来越重。她没再说话,但我知道她在忍——锁骨下的血契烫得能煮熟鸡蛋,偏偏还得撑着不倒。
“主上。”她忽然开口,嗓音有点发颤,“这船……是不是走得太顺了?”
我没回头,只把檀木扇往袖口一塞,反手抽出扇骨敲了下船舷:“你觉得它该晃?还是想听鬼差唱小曲儿?”
话音刚落,船头龙头雕刻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三千年没拉过这么会掀桌的客。”
我眼皮都没抬,从怀里摸出一把魂币,挑了枚刻着“绝绝子”的,直接甩进它嘴里:“闭嘴,这是封口费。”
龙口咬住魂币,咔哒一声合上,整条船猛地一震,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似的往前窜。白光更刺眼了,照得人眼睛发酸,连影子都快留不住。
寒星低哼了声,单膝微弯,差点跪下去。我眼角余光扫到她手指抠进甲板缝里,指节泛白。
“憋住。”我冷声道,“你要是在这儿软了,回头谁给我擦阁顶的灰?”
她喘了口气,硬是把腰挺直了:“那……万一阁顶也没灰呢?”
“那就把你挂上去当幌子。”
她居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血契的光顺着皮肤往上爬,像熔化的铜水渗进血管。
船行得越来越快,冥河之水在下方缩成一条细线,映着白光,竟开始泛起波纹。那些波纹不对劲,不是风吹的,是一圈圈往外扩,仿佛水底有东西在看我们。
我蹲下来,盯着水面。
下一瞬,倒影变了。
不是我们的脸,是玄冥阁。
整座楼烧着金色的火,屋顶那块星核碎片炸开了花,碎渣四溅。火中心站着一个人——是我,可又不像。身影半透明,像是随时会被风刮走。
“主上!”寒星声音陡然拔高,“阁要没了?!”
我反手一扇骨敲在她后脑勺上,力道不小,打得她整个人往前一栽。
“少看这些虚的。”我站起身,语气比冰还冷,“你现在眼里只有火,是因为血契在抽你神识。再愣神,我就把你扔进河里泡三天。”
她捂着头,没吭声,可呼吸慢慢稳了下来。血契的光也收敛了些,没再往脸上漫。
我重新看向水面。
那团火还在。
但我看清了细节——火不是毁阁,是裹着它。就像茧包着蛹,烧的是旧壳,留下的是新骨。
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行批注浮现:
不是预言。
是共振。
我站在那儿,看着水中那个即将消散的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不是回去烧天命簿的。
我是回去变成火本身。
“原来如此。”我低声说,“躲了三千年的破楼,最后还得亲自点火。”
寒星抬头看我:“主上,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抬脚踩上船舷,冲前面喊,“再快些,我赶时间。”
渡魂舟没回应,但速度确实提了。白光隧道开始扭曲,像是被谁攥着两端拧了一圈。空气稀薄得厉害,吸一口像吞玻璃渣,喉咙割得生疼。
寒星靠在船尾柱子上,一只手死死按着锁骨位置。她脸色发青,嘴唇却红得诡异,像是体内有什么在打架。
“你还撑得住?”我问。
“死不了。”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就是感觉……血契在拉我,像有人在另一头拽绳子。”
我眯眼。
这就不只是排斥力场了。
是召唤。
玄冥阁顶那块星核碎片,不只是锚点,它还认主。
而寒星签的是同契血约,哪怕我只是随手一划,她也算半个主人。
“听着。”我转身走到她面前,把金笔插进腰带,抽出檀木扇抵住她咽喉,“要是待会儿你突然跳船,别怪我没提醒你——冥河底下全是饿了几千年的魂,它们不吃活人,专啃叛徒。”
她眨眨眼:“那您放心,我不跳。”
“最好别。”我把扇子收回来,在她额头又敲一下,“你要是敢死在我前头,我就把你名字刻进违规名录,写‘某年某月某日,蠢狗崽子临阵脱逃,罚扫茅房三百轮回’。”
她笑出声:“那我能选带香味的扫帚吗?”
“做梦。”
话音未落,船身剧烈一晃。
不是加速,是撞上了什么。
我立刻回身,只见水面再次泛起涟漪,这次倒影全乱了——一会儿是玄冥阁燃火,一会儿是楚昭独自立于废墟,一会儿又是寒星跪在星核前,双戟断裂。
幻象叠着幻象,真假难辨。
“主上!”她声音发紧,“血契……它在选!它不知道该信哪个未来!”
我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踹在船舷上。
“砰”一声响,整条船震了三震。
所有倒影瞬间消失,水面恢复平静,只映着我们两个模糊的轮廓。
我喘了口气,额角渗出冷汗。刚才那一脚不止是踹船,是借力把一丝神魂震出去,强行切断了因果投影。
但这招不能多用。
再试两次,我自己就得散架。
“记住了。”我转头盯着她,“未来没定型之前,全是假的。你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天道放出来的鱼饵,专钓你们这种心软的傻子。”
她低头看着水面,喃喃道:“可……要是其中一个是真的呢?”
“那就是我的事。”我冷冷道,“你是护法,不是算命先生。你的任务是跟着我走完这条路,不是提前偷看结局。”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属下明白了。”
我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忽觉脚下船板微动。
低头一看,几枚魂币正从缝隙里缓缓升起,每枚都刻着不同的热梗——“yyds”“栓q”“泰酷辣”。
最前面那枚,正是我刚才扔进龙口的“绝绝子”。
它浮到半空,轻轻一转,正面朝上。
然后,无声碎裂。
化作一道微光,钻进了船头龙头的眼睛。
整条船忽然安静下来。
连风声都停了。
下一秒,渡魂舟龙头缓缓转动,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转向我,嘴巴一张,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主上,最后一程了。”
我没动。
只把手伸进怀里,又摸出一枚魂币。
上面刻着三个字:“别废话。”
我弹指一送,魂币飞出,稳稳嵌进龙嘴角的裂缝里。
船身轻颤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前行。
白光尽头,玄冥阁的屋顶已经清晰可见。黑色瓦片泛着冷光,星核碎片悬浮其上,微微旋转,像一只等待开启的眼睛。
寒星站在我身后,双手搭上双戟柄,没拔出来,也没收回。
她没再问问题。
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踏进去的第一步。
我也知道,一旦登顶,有些事就再也无法回头。
可就在这时,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又翻了一页。
我瞳孔一缩。
随即冷笑。
好家伙。
原来我一直修的不是规则。
是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