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光痕还在飘，像风一吹就散的雾。
我撑着地面，膝盖压进石缝里，骨头咯吱响了一声。寒星在旁边站着，没再动，手还攥着那柄破戟，指节泛白。她知道现在不能碰我，一碰就是炸炉。
“别发愣。”我哑着嗓子开口，扇骨敲了敲船身，“渡魂舟，走不走？”
头顶的光丝已经淡了，星盘也安静下来，可我体内那股金焰还在抽，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把我往某个地方拽。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突然翻了一页，一行字浮出来：
“冥河源头，令将归位，唯血可启。”
我冷笑一声，这玩意儿从来不提前通知，总等事到临头才甩一句批注，跟考试前五分钟塞小抄一样缺德。
“主上？”寒星迟疑地问，“咱们……真要去冥河？你这手都快没了。”
“所以我才得去。”我咬牙站直，“你以为我想在这儿站成一根路灯杆？新规要写，笔呢？总不能拿你那破戟蘸血画符吧。”
她撇嘴：“我戟好歹能变形，你那扇子连个墨盒都没有。”
“闭嘴。”我抬脚往舟上迈，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钉上。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喉咙里一股腥甜来回打转，硬是被我咽了回去。
渡魂舟晃了晃，船头那张雕得歪瓜裂枣的脸——据说是我的——居然没说话。平时它不是嚷着要加薪就是抱怨魂币结算慢，今天倒乖得反常。
“怎么，终于学会低调了？”我扶着船舷站稳。
船身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离岸。
冥河的水还是老样子，黑得能吞光，表面平得像块镜子，却照不出人影。两岸没有鬼差，也没有哭嚎的亡魂，只有远处偶尔浮起几枚刻着“666”的魂币，打着旋儿沉下去。
寒星蹲在舟尾，盯着水面看：“主上，你说这冥河……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来？”
“它不知道。”我靠在船边，左手几乎透明，指尖一颤，就有细碎的光粒往下掉，“是那支笔在等我。”
“初代冥河令？”她眼睛亮了下，“不是说早就失踪了吗？”
“失踪？”我嗤笑，“是我当年画符手抖，把令炼进了船里。结果这家伙灵智觉醒，赖着不走了，还跟我签了千年契约当摆渡人。”
她瞪大眼：“所以……这船其实是……”
“对。”我瞥了眼船头那张脸，“它就是令变的。只不过现在要回归本体了。”
话音刚落，水面忽然裂开一道口子，无声无息，像被人从底下划了一刀。幽蓝的光从裂缝中渗出，不烫，也不冷，却让整条河的水都开始逆流回旋。
渡魂舟停了。
我们正处在源头中心。
“来了。”我说。
黑水中央，一点金光缓缓升起。
起初只是豆大，接着拉长、延展，化作一支通体鎏金的古笔，笔杆上刻满失传的符文，每一笔都像是用命运本身凿出来的。它悬在半空，不动，也不落，就那么静静对着我。
寒星握紧了戟：“主上，它……在看你。”
我知道。
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又翻了一页，这次没有批注，只有一行警告：
“令择主时，必验三问——你是谁？你为何来？你可愿负万劫？”
我没急着答。
这种问题，答错一个字，轻则废功，重则魂飞魄散。
第一问来了。
“我名楚昭。”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河面低语，“生于混沌之外，流放于三界缝隙。”
空气静了一瞬。
第二问降临。
“我来。”我闭眼，“为焚伪命，立真规。”
第三问最沉，压得我胸口发闷，像是有座山搁在心上。
良久，我睁开左眼，琉璃镜映出那支金笔的倒影，幽蓝火光在镜片里跳动。
“我愿负万劫。”我一字一顿，“只要这世界，再不容天道谎言。”
黑水炸开，金光冲天。
那支笔缓缓调转，笔尖朝下，悬浮在我面前，仿佛在等什么。
寒星屏住呼吸：“主上，它认你了？”
“还没完。”我冷笑，抬起右手，用扇骨在指尖一划。
血涌出来，顺着银纹往下淌。
我看着那滴血坠向金笔。
它没落地。
半空中就被吸了进去，融进笔身。骤然明亮，符文流转，浮现一行字：
寒星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权柄认证？”
“算是入职通知书吧。”我把扇子插回腰带，左手已经看不清轮廓，只剩一道光痕挂在肩上。右手却稳得很，一把抓住金笔。
触感冰凉，却又像通了电。
刹那间，天地震动。
那些漂浮在虚空中的法则残影、断裂的秩序光丝，全朝着这边涌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金色文字从笔尖喷薄而出，冲上云层，响彻三界：
寒星踉跄后退一步，抬头望着那漫天金文，嘴唇微微发抖：“主上……你真的……做到了。”
我站在船头，右手紧握金笔，血顺着笔杆往下滴，在船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每一滴都冒着微光，像是燃尽的星屑。
“我不是造物主。”我低声说，“我是改规则的。”
她忽然笑了：“那你第一笔写啥？别又是‘楚昭无敌’吧？”
“那多俗。”我活动了下手腕，虽然左臂已经快散了，但右手还能动，“我要写的第一条是——‘所有漏洞，归我管辖’。”
她翻白眼：“你干脆写‘全宇宙都得给你磕头’算了。”
“那不行。”我眯眼看向虚空，“磕头太累，容易引发群体性颈椎病，不符合新规人性化原则。”
她差点呛住：“你还讲原则？”
“当然。”我抬起金笔，笔尖对准苍穹，那里有无数光丝在舞动，等着被命名，被编织。
第一笔，即将落下。
就在这时，渡魂舟轻轻震了一下。
船头那张雕着我脸的龙头，眼角似乎动了动。
一滴水珠，从龙嘴里滑落，砸在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我低头看了眼。
那水珠不是黑色的冥河水。
是血。